腳步響動聲中,王佑恭謹而入。
雖然也是王家族人,但王佑之房離主支已經遠到了近乎血緣快出五服的地步。雖然因爲出身王家天然而受到信任,但是郡府內能得朝廷俸祿正經經制官吏位置,全爲王家近支族人所得。王佑雖然向來以精明強幹著稱,但也只是王仁恭幕府中一個白身佐吏。
這王仁恭最喜歡居停的二層小樓,王佑就從來未曾得踏足過。原因很簡單,但爲世家家主,血統的重要性永遠是第一位的。王佑縱然小有才幹,但是如何能動搖世家體系內這天然的尊卑之分?
在這世上,太多自以爲有才幹的人,就被血統這樣阻攔。爲了出人頭地,只能不惜一切。亂世的到來,反而就是這些人的機會。爲了攀附上世家,甚或讓自己成爲世家。他們不惜豁出性命,也不惜整個天下都動盪粉碎!
所以王佑纔會冒險向北出使,在冰天雪地兵荒馬亂之中,去聯絡執必部。
經歷了那麼多風險之後,終於換來了踏足這個小樓之內的機會!
踏入二層小樓的王佑,滿臉風霜之色,臉上手上,盡是凍瘡。爲了防寒塗抹的油脂未曾擦拭乾淨,有的地方都變成了深黑的顏色。衣衫雖然匆匆換過,但是身上臉上還沒來得及擦洗,塵垢遍佈,只是散發出一陣陣的體臭味道。
而這二層小樓之內,四角都點着名貴的龍涎香,在王仁恭臥榻四下,則是燃着川中竹炭的火盆。整個小樓之內,香氣馥郁,溫暖如春。王仁恭半躺在臥榻之上,擁着道袍,手持玉如意,面上微微有些倦怠之色,花白頭髮挽紮起來,插着一根荊釵。
如此裝束,在這邊地,飄飄然有若神仙中人。見到一身風霜雪塵污垢的王佑垂首而入,問到撲面而來的臭氣,王仁恭忍不住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王仲通引王佑入內之後,就侍立在側。王仁恭掃了他一眼,擺了擺手。王仲通遲疑一下,還是退了出去。
到了小樓之外,王仲通保養良好的面龐之上,滿是憤憤之色。倚着欄杆,豎着耳朵想聽樓內動靜。
自家也快四十歲的年紀了,阿父還是將所有一切都牢牢把持在手中。拿自己就作爲知客來使用,這些時日,就讓自家陪着那位李家二郎周旋!什麼權柄,都不交付到自己手中。那位李家二郎,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領三千河東兵,可以坐鎮方面了!
正在王仲通心內只是爲自家打抱不平之際,就聽見腳步聲響。王仁恭的親衛頭領,王仲通的堂弟王則,就自下匆匆而上。
看到這位堂弟,王仲通更是一肚子鬼火亂冒。
這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小被阿父養在身邊。塵埃也似的東西,現下就爲阿父身邊可以掌兵權的大將。馬邑鷹揚府最受阿父信重的幾千精銳,都受他的指揮調遣!他纔是王家的嫡子,將來太原王家的主人!
王則見到王仲通在小樓外等候,王則忙不迭的抱拳行禮。王仲通只是從鼻孔裡面哼了一聲,就算是答禮了。
王則一副行色匆匆模樣,想是得知了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行禮之後就壓低聲音問道:“護之回來了?”
王仲通冷冷哼了一聲:“護之是我之門下,回來自然是先稟於我。怎麼,連我的門下你都想伸手不成?”
王則苦笑:“大兄何出此言,只是護之出使執必部,關係郡公此刻大事非淺…………”
王仲通仍然是冷笑連連:“那也是我這一門之事!你只安心帶好你的那些兵卒就是。運籌帷幄,展布方略,自然有我們父子!”
王則深深吸口氣,抱拳再度行禮下去。再起身時,已經盡力擠出笑臉:“既然如此,則弟去巡城,來得孟浪,還請大兄恕罪。”
一句說完,王則轉身就退了下去。王仲通看着這位堂弟挺拔的背影,冷笑一聲:“算你識趣!”
幾句話斥退王則,王仲通心下頓時舒暢了不少。轉瞬之間又側頭對着小樓之內,豎起了耳朵,心裡面只是癢癢的。阿父到底和王佑在說些什麼?執必部是不是已然準備對王家納頭便拜,馬上就可以出兵去收拾劉武周了?
只恨自家太過沉不住氣,王佑突然回返,一時激動之下就帶着他來見阿父。畢竟王佑算是自己的門下,這出使回返也是大功,自家也能撈到彩頭。竟然忘記問王佑出使,到底是個什麼結果了。自家這大度疏朗,不耽細務的性子,固然大有世家貴公的風範,可有的時候,也着實有點誤事!
可這王佑,明明聽見他隱隱話語之聲,卻也不知道說高聲點,讓某聽得明白一些!
小樓之內,王仁恭面無表情的坐在臥榻之上,聽着王佑低頭,將一路情形稟報。
只看外表,王仁恭面上仍然鎮定如常。
可內心之中,早已經翻起了滔天巨浪!
這執必賀老.胡狗,居然不聲不響的就率領上萬青狼騎冬日南下。這卻不是於他王仁恭聯手之意,而是想收服劉武周,一舉席捲整個馬邑郡,連他王仁恭也吞下去的盤算!
這也倒是罷了,本來胡人就是虎狼之性。他也從來沒把和執必部的所謂盟約當回事。只要能利用執必部收拾了劉武周就好。
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劉武周居然在這樣情形之下,輕兵反擊,就將上萬執必部青狼騎打得大敗!
恆安鷹揚府強悍若此,在對付了執必部後,再度南下,又將如何應對?
就算他們沒有糧秣…………天知道他們還有沒有糧秣!現在什麼都是說不準了!
王佑還在唧唧噥噥的訴說自家離開執必部之後,如何辛苦南返,一路吃了多少辛苦,有多少苦勞。
而此時此刻的王仁恭就想拍案而起,集結起全部兵馬,將沿途佈置成銅牆鐵壁,防範劉武周的必然南下侵攻之舉!
這馬邑郡中,分出勝負,也就在這段時日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