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的山道之上,大隊人馬,正魚貫而前。
正常而言,這應該是一支輜重爲主的隊伍。應該有着大量的車子,大量的挽馬馱馬。拉開鬆散而甚長的隊列,在不多歩騎的護衛下前行。
隨行應該還有大量的輔兵,冬日行進,車馬俱都重載。要準備大量的器械資材用來修補道路,掃除過於深厚的冰雪,甚至還要在途中隨時升起爐子修補馬匹蹄鐵,尋找木材加固大車。車隊周圍,應該就是這些如螞蟻一般,忙忙碌碌似乎始終不得休息的輔兵。
但是這支人馬當中,車子並不甚多,挽馬馱馬也就寥寥一百餘匹。跟隨車隊行動的輔兵也不過就一二百人的規模,護送車隊的軍馬,倒是整整一營的步軍規模。
本來應該行動緩慢的車隊,在山道之中,倒是走出了接近戰兵前行的速度,在途中捲起了飛揚的雪塵,籠罩在隊伍頭頂,久久不曾消散。
前線聚集了這麼多軍馬,準備對突厥部做最後一擊。如此規模的輜重隊伍,供應大軍一旬都未必足夠,這點時間,用來徹底擊敗執必部都顯得勉強,更不用說支撐着大軍在冰天雪地之中,兼程南下,往戰王仁恭!
輜重隊伍,前面也有開路哨騎,在高處吹動號角,通知大軍的到來。
在聽到輜重部隊傳信到來之後,整個大營都沸騰起來。就見大營之中,數騎飛馳而出,在營中大聲傳令,頓時就有一百餘騎集結起來,在軍將帶領下疾疾迎出,要接住這個關乎大軍性命的輜重大隊。
帶隊軍將,正是苑君瑋。
這位苑四,在上次大戰中也負了頗爲不輕的傷勢,這些時日將養之後,已然能夠動彈了。年輕人血性旺,再躺下去實在耐不得。已經掙扎而起開始巡營,操持軍中事物。
徐樂實在表現得太過驚人,苑君瑋也真有個死硬勁兒,還是不肯輸給徐樂。就想竭力在劉武周面前表現出自己傷勢已然大好,下次對執必部做最後一擊之際,務必要讓他爲先鋒。到時候沒有青狼汗旗可以爭奪了,還有執必賀的腦袋可以去砍!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讓徐樂搶盡了全部風頭!
號角聲一響,正在巡營的苑君瑋趕緊就召集人馬,率先迎出。不管怎樣,這也是一份勞績。無論如何不能落到徐樂手裡!
奇寒天氣之下,苑君瑋還披不得甲,一隻胳膊還吊着,就裹着一身大氅,單手控繮,催馬而前。身後親衛跟着,看着苑君瑋那打了雞血的模樣,每人臉上都只是無奈。
這一場仗下來,原來苑君瑋身邊用老了的數十名親衛,現在剩下的最多還有一半。正常而言應該是忙着舔傷口恢復元氣了,這位苑四還是這般戰意昂揚!真不知道這苑四要和樂郎君別這苗頭到什麼時候。
難道苑四就看不出來,那位樂郎君,半點都沒打算和他爭競麼?苑四也還看不出來,不管他怎麼拼命,也着實不是這位天人一般的樂郎君對手麼?
不過這個世道,兵隨將轉草隨風,大家跟着了這麼個愣頭青將主,也只有陪着一條道走到黑了。
苑君瑋可不管自家這些七零八落的親衛想些什麼,就是一馬當先直衝出營去,胸中只轉着一個念頭。
入孃的這輜重大隊可算是上來了!得了輜重補充,大軍出擊,無論如何也要爭到先鋒,這次拼了性命,也要直衝到執必賀面前,親手砍下突厥老狗的頭顱,到時候看這徐樂,還怎生在他面前趾高氣昂!
對於苑君瑋這般心思,徐樂得知,也只能聳聳肩膀,天可憐見,自家真的沒有半點在苑君瑋面前炫耀什麼的心思…………
苑君瑋一騎當先,衝出營門,兩邊營寨早有人聞聲而上,一名值守軍將看見苑四,大聲招呼:“四郎,你的傷勢好了?”
苑君瑋頭也不回:“入孃的這點傷算什麼?只有沒種的傢伙,受點傷才整天縮在營裡,連面也照不上。接到輜重了,苑爺爺照樣打前鋒!”
值守軍將縮縮脖子,這話可不敢搭腔。苑君瑋這話鋒明明就是衝着徐樂的。這軍將也忍不住奇怪,苑君瑋明明敗在徐樂手底下那麼多次了,怎生就還是一副不斷要上前挑釁的樣子,當真是捱揍有癮?
雪塵捲動之中,這位屢挫屢戰,從不知道服輸倆字怎麼寫的苑四郎,已經沿着山道直衝而前。就看見前面旗號招展,正是輜重大隊上來了。苑君瑋興奮得忍不住就是一聲呼哨,狠狠又踢了馬腹一下,一直沒吃飽肚子的戰馬長聲嘶鳴,鼓起不多的氣力上前。
轉瞬之間,苑君瑋就迎到了前隊。帶隊之人,正是熟人。當年和劉武週一起從高麗活着回來的一名軍將,叫做巢有威的。
這軍將也四十多歲年紀了,卻是涿郡人。當年就以本地人身份從軍,爲劉武周他們馬邑選鋒管理輜重糧秣,後來和劉武周他們交情深了,自己又沒有家眷負累,乾脆一起來到馬邑。在馬邑鷹揚府中還是幹他的老行當,管理一軍的糧秣輜重。
恆安鷹揚府的家着實不好當,每日裡都要精打細算,才能讓幾千軍馬,幾萬子民勉強敷衍度日。這巢有威已經是半頭白髮,滿臉皺紋,似乎全部精力都被這幾年艱辛日子給壓榨乾淨了。
苑君瑋迎了上來,滿臉通紅,當頭就是一聲抱怨:“老巢,怎生上來得這般遲?這可不是你的做派,當年執必落落大軍四下佈列,咱們在外轉戰,你運送糧秣,都未曾遲上半刻!”
巢有威蹲坐在一匹老馬上,眉頭一直皺着,聽見苑君瑋這般抱怨,也只嗯了一聲,並未曾說話。
苑君瑋勒定坐騎,總算是看清楚了這輜重大隊陣容,一張興奮的面孔漸漸就沉了下來。目光如電,逼視着一臉倦容的巢有威。
“老巢,這是怎生回事?馬上決戰在即,糧秣轉運不及,鷹擊可是要行軍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