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跑到長安監國這件事情讓很多人都搞不懂這個事態到底是怎麼發展的,嚴格來說需要太子or攝政王監國的情況一般都是皇帝太小或者生病沒辦法處理朝政,哦,還有一種是皇帝被攝政王架空,名義上是帝國的主人,實際上也不過就是個傀儡。
然而武神皇如今這三個情況都不算,她完全有能力處理國事,根本不需要一個攝政王出現。更何況,古往今來禪位的皇帝不少,可是那些禪位的皇帝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被趕到一個貧瘠的封地去自生自滅,更多的是被繼位者被弄死了。
禪位之後還能當攝政王,這是前所未聞啊。而也正是因爲這種詭異的情況,朝野之中也是一片平靜,因爲大家都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詭異的情況了。
“很簡單,因爲神皇手中的力量不夠。”上官婉兒坐在那裡眉眼之間帶着一絲憂慮。
坐在她對面的太平公主卻說道:“阿孃是上古黃帝欽點,衆望所歸,她只是不願跟阿兄兵戎相見而已。”
“公主真的這麼覺得?”上官婉兒反問了一句。
太平公主頓時不說話了,生於帝王之家哪怕是女孩子政治素養都不會低,更何況太平公主是從小被武神皇養大的,她很清楚,她娘之所以不敢輕易動她的七兄不過是因爲不到時候而已。
沒有幾個武將支持武神皇,她當初既然跟李顯定下了協議就算翻臉也要等自己站穩腳跟再說,至於這段時間李顯會不會壯大自己,武神皇已經儘量去限制他了,只有武治沒有文臣,李顯還能怎麼力挽狂瀾。
李顯到了長安之後整個人都蟄伏下來,雖然說是監國卻並沒有做什麼,武神皇卻因爲他這樣的蟄伏而開始大展拳腳。
一條條的政令頒佈下來,整個朝堂都開始了一番動盪。
太常卿兼豫州府長史王德真爲侍中,中書侍郎、豫王府司馬劉禕之同中書門下三品,周國公武承嗣任宗正卿,內史蘇味道左授青州刺史。
同時旗幟改從金色,飾以紫,畫以雜文。改東都爲神都,又改尚書省及諸司官名。這些事情看上去好像動作不大,但是李顯知道這是武神皇一點一點的在抹殺大唐的印記,順便還提高一下洛陽的地位,使之能夠跟長安抗衡。
畢竟作爲陪都,洛陽的政治地位跟長安還是沒辦法比的,哪怕李顯在長安住的是王府而不是大明宮,卻也不能小看李顯在長安的影響力。
而李顯則在等,他有的時候也承認神皇在文治上還是有一把刷子的,她能夠根據局勢調整自己的戰略腳步,歷史上雖然也是禪位,但是因爲睿宗的影響力不如李顯,所以武神皇的掌權之路就分外艱辛,那個時候她殺了大量的武官以及李家宗室。
而現在她還沒對這些人下殺手,李顯覺得哪怕是爲了能夠保存住這些人,他讓位也就不冤。
只不過鄭玘卻是被他拖累了,作爲攝政王一黨,鄭玘註定是不會像前世一樣被武神皇重用了,對此李顯還是有點心虛的。
倒是鄭玘自己很看得開:“重用?你想太多了,那個時候我也不過就是一個下州刺史而已,我的位置並不重要,沒有被清算是因爲影響不到大局,所以才能被保存下來而已。”
鄭玘現在想來也是挺感慨的,說實話那個時候他跟很多大臣一樣,對太后主政本就有些不滿,後來李旦讓位給太后,他們就更憤慨了,當時很多人都在密謀反周復唐的,只不過……書生造反三年不成,他當時只不過是個文臣,跟武將壓根沒什麼聯繫行軍打仗更是不行。
但或許會也正是因爲這樣才拯救了他,後來他的官越升越高,武神皇的地位越來越穩,他心裡特別的煎熬,那個時候他遇到了狄仁傑,狄仁傑是個非常通透的人,從一開始狄仁傑就有自己的堅持。
那個時候狄仁傑跟他說:“死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死了我們都死了,多年以後誰還記得這個江山曾經姓李?”
現在想來狄仁傑的做法是對的,只不過當時他們這些“投靠”武神皇的那真是名聲狼藉。
李顯沒說話,他總覺得鄭玘這不過就是在寬慰他,不過,起手無悔,既然他已經做出這個選擇,就只能繼續走下去。
有了鄭玘的寬慰,在過年的時候神皇改元垂拱,並且將頒佈《垂拱格》的時候,李顯接受程度就高了很多,既然放手了就放個痛快。
過年之後,李顯又開始忙了起來,因爲神皇寫了詔書給李顯,這可以說是武神皇上位之後除了任命李顯爲攝政王並且允許他迴歸長安之後,第一次寫詔書給他。
這個詔書其實也挺簡單的,不過是讓李顯準備一下,去祭祀罷了。其實如果不是李顯不可替代的話,武神皇也不想讓李顯去,李顯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越高,對她而言就越有威脅。
可是沒辦法,武神皇就算想要消滅政敵,也要先考慮一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值不值得,而就在這個時候鄭玘的奏疏就過去了,不僅僅是他,朝中還有其他大臣,也上書奏請讓攝政王去祭祀,尤其是戶部尚書,寫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沒辦法,這個戶部尚書是新上任的,前兩任的工作報表實在是太漂亮了,戶部尚書一點也不希望到了自己這裡就遇到各種天災人禍。
所以哪怕知道攝政王的身份敏感戶部尚書也寫了奏疏,並且還舉了例子:神皇,現在已經有天旱的趨勢了啊,開春到現在沒有任何降水跡象啊。
武神皇迫於壓力也要讓李顯去祭祀,當然祭祀地點就還是華山吧,眼不見心爲淨。李顯在收到詔書的時候着實鬆了口氣,其實他早就開始準備祭祀用品了,只不過如果朝廷不同意的話,他擅自去祭祀那就等着被收拾吧。
可問題是哪怕知道會被收拾,李顯也不可能真的不去做,他可沒忘記當初他順着某些人的意真的沒去祭祀,然後一年之內各種災害頻發,簡直像是把攢了那麼多年的自然災害都爆發出來一樣,簡直是嚇死人!
李顯收到了詔書就果斷帶着鄭玘出去踏青了,公費旅遊嘛,不去白不去!李旦在李顯臨走之前十分哀怨的看着他。
“阿兄,我也想去!”
李顯聽着李旦撒嬌的語氣愣是抖了兩抖,忍不住一手糊到弟弟臉上:“青春老大,猶做小兒女情態,老臉不紅?”
李旦依舊一臉控訴的看着某個重色輕弟的人,李顯扛不住他這樣的眼神只好語重心長的說道:“弟弟啊,咱們倆不能同時走啊,好歹要留一個在長安處理政事不是?”
李旦撇嘴:“有什麼好處理的?重要情況不都到了洛陽了嗎?”
李顯只好又說道:“那也不代表我們不忙了啊,我可聽說長安周圍的折衝府吃空餉情況很嚴重,你把這事兒查一查吧,好啦,不要不開心,你小兒子剛滿月呢,不好好看兒子亂跑什麼?”
李顯說的這個小孩子是李旦的第四子,恩,不用懷疑這個也是庶出的,李顯覺得他這個弟弟的節操還真是……算了,這個時代就這樣,他說也沒用。
“那大郎你打算怎麼辦?”李旦問的這個大郎自然就是李重義。
李顯沉吟半晌說道:“我帶上他吧,他也是命不好,從小就沒怎麼看過外面的天地,正好這次帶他出去看看。”
李旦聽了之後更加鬱悶了,他不能走結果李重義卻能跟着順風車去旅遊,簡直是歧視!
被歧視的結果就是,李旦對於李顯吩咐下來的事情辦的非常認真,他還真的認真的走訪了長安周圍的一些折衝府,然後瞭解了一下吃空餉的事情。
其實吃空餉這種事兒歷朝歷代都有的,李顯之前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不過最近好像是愈演愈烈了,所以他纔想要騰出手來收拾一下,不過他既然有別的事情做那就交給弟弟去做好啦,弟弟嘛,不就是用來壓榨的?
李顯給李旦安排好了活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了,不過這一次踏青顯然他和鄭玘都拖家帶口,並沒有過上二人世界——他帶上了李重義,而鄭玘帶上了鄭瑾。
鄭瑾比李重義大上幾歲,正好跟李重義做個玩伴,自從李顯當上攝政王以來,鄭瑾跟李重義迅速的混熟了,不過唯一比較尷尬的就是,鄭瑾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卻比李重義大上了一輩。
好在李顯和鄭玘的事情屬於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也就不用真的按照親戚來排,只是在私下裡,李重義對於這個小叔叔還是挺喜歡的,經常纏着鄭瑾講這講那。
出來之後也是這兩個孩子在一起玩的時候多,鄭玘看到鄭瑾板着一張小臉認真爲李重義各種解答問題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想當初我娘還擔心阿瑾性格太過頑劣,不堪大用呢,如今看來……有個重義磨一磨他也好。”
李顯倒是有些無奈:“本來帶重義出來是想讓你給他多講講的,我對他有很大期望,我可不想讓他成爲跟唐明皇一樣的人,那我努力了半天又有什麼意義?”
鄭玘拍了拍他的頭說道:“這一點你還是不要太過着急了,皇帝也是看悟性的,教是教不出來的,你能教的就是儘量拓寬他的視野。”
要不是因爲這樣鄭玘也不放心把李重義放在李顯這裡,如果說李顯能夠教導出一個合格的官員他信,但是教導皇帝……算了吧,他總怕李顯灌輸給李重義一些奇怪的思想。
倒不是那些思想不夠好,而是太好了,但不適合這個國情,有些東西總是要循序漸進的來的,太過激進只能遭受到更大的反彈!
李顯看着外面忽然問道:“清澄,其實我一直都很奇怪你怎麼會同意我禪位的,之前你不是也表示過哪怕神皇不當皇帝也無所謂?”
鄭玘坐在那裡聽了之後微微笑道:“神皇繼位有神皇繼位的好處,她比你有魄力,現在這個國家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腐朽的趨勢了,比如說世家,世家越是龐大就越是拖累這個國家,前朝煬帝開科舉已經開出了大好局面,後來高祖繼續推行科舉就定下了一個基調,只是還不夠,太宗和先皇一直都在壓抑世家,只是世家的生存能力太強,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有足夠魄力的人大刀闊斧來改變。”
“你覺得我不敢?”李顯挑了挑眉,他從來沒想到鄭玘居然會覺得他不敢對世家下手,他有什麼不敢的?
鄭玘搖了搖頭:“不,不是這個原因,敢不敢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能不能善後,神皇可以保證在打壓世家之後依舊維持着朝廷運轉,你能嗎?”
李顯果斷閉嘴,他要是能的話還禪位幹什麼啊?吃飽了撐的?
鄭玘揉了揉李顯的頭說道:“等神皇開闢除了局面之後,無論是你繼續去……還是讓豫王或者重義來,都會輕鬆很多。”
李顯聽了之後就知道鄭玘其實也是在有意識的利用武神皇,但是哪怕武神皇知道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吧?難道她會因爲被利用就放棄唾手可得的帝位嗎?不可能!
一趟祭祀之旅,讓鄭瑾和李重義在外面玩的可以說是樂不思蜀,不過比起鄭瑾,李重義顯得更加老成一些,大概是小時候的處境有些尷尬的緣故,這個孩子學習十分認真,作息規律的連李顯都自嘆弗如,連帶着鄭瑾也跟着規矩了不少。
李顯回去之後剛要表揚李旦整頓折衝府有功,想要幫他請功的時候就猝不及防的收到了一份戰報:突厥骨咄祿、元珍復寇勝州。
李顯將手中的軍報面無表情的放下,之前阿史那骨咄祿和阿史那元珍也曾經犯邊,當時的確是派人去討伐了,然而過了沒多久剛把這兩個人打跑,李治就駕崩了,朝上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當時李顯雖然盡力要支持大軍北伐,可是武神皇不可能放任大軍在外,因爲他們如果想要勤王真是太容易了,而且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因爲要反對她的統治跟外族勾結?
所以當時被派出去征討阿史那骨咄祿和阿史那元珍的將領們都被神皇用李顯的名義給招了回來。
只不過當時這些突厥人已經被打的夠嗆了,就算沒被滅掉也差不多了,李顯本來覺得他們應該是躲藏起來休養生息去了,沒個三五年大概是恢復不過來,結果沒想到這幫打不死的小強又蹦出來了。
李顯看到軍報之後就在等,等武神皇的詔書,他很想知道神皇到底要派誰去,如果是不靠譜的,他也不介意動用攝政王的權利,別真的以爲他安安穩穩的呆了幾個月就真是來長安養老了,對內只要不是他太過分的任命他都同意,然而涉及到對外,他就不可能讓步了。
好在神皇雖然在打擊異己之上不遺餘力,但是在面對外敵還是有點靠譜的,很快洛陽那邊的詔書就下來了,命左威衛大將軍程務挺出兵討伐突厥,同時命賀蘭敏之爲副。
李顯在看到這封詔書制後,想了想雖然賀蘭敏之如今應該算是神皇的人,但是他跟賀蘭敏之的交情多少應該也有一點,所以就想給賀蘭敏之書信一封,他不相信神皇就真的毫無芥蒂的任命程務挺。
讓程務挺去只不過是因爲程務挺在能將之中算是資歷最低的了,就連鄭玘可能都比他在軍中威望大一些,而賀蘭敏之算是武皇那些侄子外甥裡面唯一一個有點軍事素養的了,神皇自然是要培養。
李顯猶豫了一下轉頭問鄭玘:“需要給賀蘭敏之修書一封嗎?”
“你這樣問我,可見心中是猶豫的,那你爲什麼猶豫呢?”
李顯嘀咕道:“我是搞不清楚賀蘭敏之的立場。”
是啊,當年賀蘭敏之跟神皇的確是不對付,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這麼多年過去了,誰知道賀蘭敏之變成了什麼樣呢?
鄭玘卻說道:“他的立場還用的着猜嗎?神皇如今肯用他,就代表着他已經初步迴歸武氏家族不是嗎?”
李顯聽了之後沉默半晌才說道:“既然如此,這封信不寫也罷,我……看情況給程務挺寫份手書吧。”
不得不慶幸攝政王的手書還是比較管用的。
鄭玘奪過李顯手中的毛筆,伸手敲了敲他的頭說道:“你就不覺得你如今進入了一個誤區?”
“什麼?”李顯有些茫然的看着鄭玘,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又有哪裡做錯了。
鄭玘將毛筆放在筆洗之中一邊慢慢清洗一邊說道:“你現在的誤區就在於……凡是神皇那邊的人都是心機叵測之輩。”
李顯聽了之後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難道不是這個樣子?但是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鄭玘的意思,服從神皇的人可能在很多讀書人眼裡比較沒有節操,不過他同樣也沒什麼節操了,跟那些人也都沒什麼區別,剩下……神皇身邊的確是有小人,但是再聖明的君主也不能排除身邊有小人的可能性,但是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小人。
鄭玘眼見着李顯沒說話就又補充了一句:“據說神皇要重用狄仁傑,你覺得狄仁傑也不是什麼好人嗎?”
李顯徹底無話可說,實在是這個例子太有代表性了,誠然狄仁傑只有一個,不是誰都能比的上的。
李顯嘆了口氣:“我也不想用惡意去揣測別人,我只是在防範周興,來俊臣之流的出現,會破壞朝堂平衡,人人自危。”
“神皇繼位若是名不正言不順,自然會動用酷吏,如果你能幫助她□□政權,她又何必這樣做?我以前告訴過你不要太過美化神皇,但是同樣也不要對她抱有太大的偏見,此一時彼一時,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官,我想她比你還要有經驗。”
這句話是大實話,李顯就算再怎麼不服氣也不會去反駁,對於識人這一點來說,李顯從來就沒及格過,他以前覺得李弘是好人,結果呢?他以前覺得李賢很善良,實際上呢?就連李旦他都覺得自己沒有了解過。
他這些年還能混的風生水起也不過就是因爲不結黨不營私而已,否則說不定沒用別人給他下絆子,他就因爲自己身邊都是豬隊友而被拖累死了。
“算了,我也不指望神皇不爭兵權,只要賀蘭敏之真有本事就算能上位又能怎樣?”
鄭玘微微一笑:“他上位沒那麼容易的,他是曾經的周國公,雖然現在又改回了賀蘭姓氏,不過已經改了一次,想必再改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你覺得武承嗣會怎麼想?”
武承嗣能怎麼想?他現在十分焦灼,他之所以能夠成爲周國公只是因爲當初神皇沒有別的人選而已,賀蘭敏之若是死了或者永不回來他也沒什麼擔心的,然而賀蘭敏之不僅回來了,反而展露出了軍事天賦。
現在神皇手上人才不多是真的,但是那也並不代表武承嗣是不可替代的,在武承嗣看來武三思比他小,繼承權上天然就不如他,更不要說武三思是個蠢貨。
這次出征如果賀蘭敏之真的帶攻而回,只怕他在神皇那裡的地位就要有點危險了。
想到這裡,武承嗣忍不住冒出一個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讓賀蘭敏之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