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想法或許是有些不切實際,但身爲一個有着異於這個世界大多數人思維的他,這卻是一種煎熬,明知道將來大勢的方向,卻又不知該從何處着手,也無能爲力。
或許這也是歷史長河中大多數先知先覺的思想家的一種痛苦,但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還在爲下一步的生計忙活着。
事實上到了範銘如今這個程度,若不走科舉道路,也完全可以通過若論人脈,求沈大人或者花點錢求楚知府保他一個“流外入流內”,大宋朝以文治立國,科舉取仕達到了一個理想上的頂峰,即便有其獨特的‘磨勘’制度,可以讓流品外的吏員通過吏部考覈升等到流品內晉升爲京官。
但範銘卻從未想過要放棄科舉,一則是因爲這事現在還沒個準點兒;再則也因爲以“吏幹”進身在官場裡面易遭歧視,升遷極難,這一出身地往往都是沉淪下僚。
譬如馮正言就是一個顯例,若是有功名出身他也不至於在這裡如此看人臉色。對於正自追求理想地範銘而言,非到萬不得已,吏幹這條路還是不走的好。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着如何能夠將這次公試的保險係數加到最大,擺在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走平民路線,即常用的‘作弊’手段,追尋鄧正元同李辨的腳步,去公關山長親近之人的關係。第二個就是走上層路線,從楚知府那裡入手,若是有楚知府的保薦,這升等到內捨生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不過直接這樣冒冒失去找楚知府,顯然很不現實,前段日子因馮正言之事就已經將先前累積的親近感用盡,若是還想有所‘非分之想’那就有點不識趣了,甚至還可能被楚知府冠上急功好利、不學無術的印象,還是先花點時間同鄧正元他們一起去走走平民路線,若實在不行再想別的辦法也不遲。
說到走交際路線範銘驀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沈文倫。
這小子的身份和能量都不一般,上次參加那個高檔次的文會就是託了他面子,或者再通過他來進一步接觸應天府上層學士階層,要省卻了很多的功夫,再加上目下文治當道,文風就越是盛行,即便當今科考實行‘糊名制’,這名聲二字亦不可少,參加此類文會也可順便宣揚宣揚自己的名聲,以便擴大交友階圈。
說做便做,回到家之後便就讓小七去沈家遞了拜帖,言明舊故明日拜訪,趁着這個時間,範銘還特地將詩賦之學重新溫習了一遍,以便到時候也不至於在這應天府的文人士子前太過失了身份。
果然沒出範銘的所料,當日下午,他就接到了沈文倫的回帖,說今天晚上就剛好有一個文會,而且山長最得意的弟子曾益是這次文會的主賓。
聽了這個消息讓範銘振奮不已,當即讓小七牽了馬車出來,直接奔向沈文倫家而去,沈文倫的才學是讓範銘佩服的,能夠跟在他的身後在文會上彰顯彰顯名聲,又順便認識認識多一些俊傑,何樂而不爲。
到了沈宅前的街道,沒等範銘下車,沈文倫就已經是迎了上來,看來是早已等候在此了,依舊是那幅雲淡風輕的飄逸模樣,對範銘揖手道:“範兄,別來無恙?”
“哈哈
,沈兄風采又勝往昔啊!”
沈文倫那身白衣隨風而動,然而臉上的表情卻是依舊淡然,“範兄,直接去上車吧,請。”
“哈哈,請。”
同沈文倫之間,範銘也不需要怎麼客套,說起來也奇怪,同沈文倫的交際不過區區數面,但卻彼此之間卻猶如多少年的知己好友一般,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人和人之間的感覺實在是奇妙。
聚會的地點在城外汴河邊的一處別院,名李園,在兩人到達地點的時候,文會剛好開始,跳下馬車,兩人便就徑直往裡面而去。
由於是個公開性的文會,也就不需要什麼名帖,見他二人身上的團衫儒服,李園下人也沒阻擋,兩人沿着麻石小徑直入園子正中時,便見圍繞着院中小亭處的草地上安放着不下三二十張小几,上面筆墨紙硯皆備,許多穿着青矜儒服的士子或坐或站的在尋摘詩思,間或有人詩成之後便尋着最近的小几錄下,由童子送入亭中。
見到這一幕,範銘舒了口氣,來的雖然有些晚了,但畢竟還不算太晚。
視線在掃視之間,範銘驀然看到了鄧正元同李辨的身影,範銘心中一動,頓時明白了個大半,原來這兩人約自己晚上聚會說的就是這個聚會,看來這兩人是下午找不到自己也就先來了,這樣說來他還稍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兩人。
範銘擡手指了指鄧正元同李辨兩人,對沈文倫道:“那兩位是我同窗好友,我們是同他一起還是另外尋坐?”。
沈文倫想了想,“打個招呼吧。”
“好。”範銘微笑着點了點頭,右手往前一引,“少兄,請。”
“請。”
許是看參加者多有國子監士子的緣故,這次文會給的題目也很寬泛,吟詠山水,臨溪泛舟什麼的都可以,瞭解詩題之後,沈文倫便在園中草地上負手漫步的發興詩思,範銘在同鄧正元同李辨兩人打了個招呼之後,也沒多打擾,徑自在園中漫步凝神張望了起來。
因這詩題給的範圍大,可選擇的面兒就廣,不一會兒的功夫範銘便已想好了一首詞,就近尋了一張書幾錄詩時,過來侍墨的童子詫異的看着他,納悶這位錦衣華服的士子幹嘛邊寫詩嘴裡還在喃喃唸叨個不停。
與沈文倫的心思不同,範銘來文會的目的純粹是爲了聯絡人脈順便找機會疏通關係,這文壇和衙門不同,衙門講究的是一個因勢利導,而這文壇則講究的是自身成聖,也就是說要有才便要露出來,絲毫謙虛不得,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沒人會認爲自己的文才會不如別人,你越謙虛,別人就會越以爲你不如他,因此範銘也就舍了這麼些年的矜持,要抄襲一把了。
“秦少游那秦少游,這回無奈要借你的詩來用用,你才華高絕,少了這一首沒準兒還能激發着寫出更爲膾炙人口的名篇來,實在是對不住了。”嘴裡喃喃唸誦完畢的同時,範銘這首二十八字的七絕也已寫完,那侍墨童子許是對範銘的風儀很有好感,吹乾墨跡取詩時粲然誇了一句道:“好字!”。
這筆八分楷範銘寫的也很是滿意,聞童子誇讚,含笑點頭爲謝,恰在這時,構
思好的沈文倫走了過來。
與範銘的猜想不錯,心性恬淡卻又不狂傲的沈文倫在書法上果然沒選楷書及法度稍遜的隸書,而是用的一筆散淡飄逸的行書。
“《虞美人》”,沈文倫邊寫,旁邊看着的範銘邊輕聲吟誦道: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爲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
爲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落日的夕陽灑下清涼的光輝,微風拂水,魚蝦在清澈的溪水中自在暢遊,這首詞有一段頗具傳奇色彩的本事:“秦少游寓京師,有貴官延飲,出寵妓碧桃侑觴,勸酒惓惓。少遊領其意,復舉觴勸碧桃。
上片以花象徵美人,然着筆在花。高貴不凡之身無奈託於荒山野嶺,盈盈如畫只是孤獨自開,潔愛自好也難禁悽悽含愁,款款妙筆傳其形神兼備。下片始轉寫美人。前二句見其惜春之心。微微春寒,細雨霏霏,這如畫一枝桃花更顯出脈脈含情。
“好一個爲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沈文倫吟完之後擊節讚道:“少兄這首虞美人道盡了美人與花之箇中滋味,就如美人在前,心生憐惜,好一首佳作。若我所料不差的話,今番文會三甲必有少兄一席”。
“沈兄過譽了,此詩當不得如此誇讚,”,沈文倫一笑拱手爲謝,“不過少兄所評到的這幾點卻是深得我心。人言知音難覓,某何其幸也!”。
兩人相視一笑後,範銘很自然地問到沈文倫寫了什麼,沈文倫笑而不答,不過眼神中透露的自信卻是讓範銘知道此番沈文倫的詩作當不凡。
時俗裡會文時,若是人少也還罷了,若是像今天這般參與的人多。則就只有榮登三甲的詩作纔會被廣而告之的唸誦出來。範銘此話地意思就是其所錄下地詩必能榮登三甲。
好一個自信氣度!
設想的很美好,但現實卻是很殘酷,在範銘想來進前三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文會最終宣佈的結果卻是如此地不堪,他和沈文倫的詩作別說前三甲沒進,就連隨後僅是點詩名褒揚的五篇裡也沒聽見。
眼前的這一幕徹底把範銘搞愣了,以至於結果都誦讀完後,他又愣着聽了好一會兒後,纔不敢相信的看着沈文倫道:“沒有我們?”。
“是沒有”,沈文倫也很失望,但是他臉上的神情卻比範銘平靜的多了,“此次文會主持是方仲昆,喏,就是亭子正中坐着的那個,此人乃山長門下高足,隨山長修習多年,也在應天府小有名氣,也是今日文會地組辦人,這着選之詩詞要經過他首肯方可”。
沈文倫說完之後,見範銘一臉訝色地站在那裡,還以爲他是失望過度,心情難復,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也沒什麼,知己難尋,權當自娛自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