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他曾聽巡檢衙門下面的雜役說過,沈大人有“戀衙”的毛病,每次散衙之後,他總得再遷延小半個時辰纔會動身回家,因此範銘的步子邁得也不是十分急促。
果然如同往常一般,分明已經散了衙,但當範銘趕過去時,沈大人果然還在公事房裡沒走。
“範銘來了!”,沈巡檢顯然對他的到來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笑着將手中飽蘸着硃砂墨的狼毫紫心細筆在硯臺上掃了掃,指了指公案前的胡凳,“坐”。
範銘此來的唯一目的除了想要了解下上面的意思之外,還有一個就是要表示感謝,能夠想象得出若是沒有沈大人的面子,他也進不了州衙,而且在開拆司的日子絕不會像現在一般輕鬆。畢竟馮正言是刀筆吏的應份主管,若一心要給他好看的話,或許賣了沈巡檢一個面子的同時,這市易務的事也隨之提上了議程。
只不過這一提,這府衙各曹司又會出現多少變數?
坐定之後。範銘便直接致了感謝之意,交互捏着手腕兒的沈巡檢靜靜而聽。
“選賢任能,也是本官地職責所在!當初剿滅一窩蜂時你已顯露吏幹之才,至於刀筆吏應有地文才如今應天書院衆言昭昭,也無需我再多說了。吏干與文才兼備,範銘你正是調任擔當這新曹司的最佳人選。本官不過是持中而論罷了,你倒無需如此”。俟這句說完之後,沈巡檢的目光在範銘臉上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道:“不過……這次你倒是會錯意了,力薦你進市易務的是通判李大人。”
“李大人?”範銘不由驚呆了,按說那僅僅只是個誤會而已,李通判也不會因此就賣自己這麼大一個人情吧!
不應該啊!不應該!
見範銘詫異的模樣,沈巡檢拍了拍範銘的肩膀,“你也別想的太遠了,這次純粹是李通判動了愛才之心,市易務改制需要大魄力,那些州衙的老吏員暮氣太沉,又沾染官場陋習已久,不是合意之人,你年輕氣盛,比那些人要合用得多,又恰逢那天李通判也在我面前提起過你,我就順口說了兩句,李大人就記在心上了。”
沈巡檢說得開門見山,讓範銘放下了心中石頭的同時也更加了解了沈大人的性情,直爽清明,不愧謹慎之名,縱然是在自家的公事房裡,這番涉及到人事的話依舊說得滴水不漏,不見半點私情。不似馮正言哪般喜歡繞彎彎道,行事隱晦多疑,沈巡檢能這麼說,範銘卻自知不能這麼想,該表達的感激半點都少不得,“多謝大人提攜之恩”。
“罷了”,臉上笑吟吟地沈巡檢看了看案頭的沙漏。站起身道:“正要散衙,你這便一起出去,咱們一同走走”。
出了公事房,走在州衙寬闊的麻石小道上,沈巡檢向落戶半步跟隨地範銘道:“上次你可曾說過是要進獻配方一事?”
“是,聽從大人之言一直等到如今”。
“恩!”,沈巡檢聞言笑着點了點頭,“此次進入市易
務之後這進獻配方一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沈大人的這句話說到了範銘的癢癢處,當初不就是因爲這個契機才得撞入府衙的麼?這番若是真的能夠進入市易司,這好處可就是顯而易見的了,謙虛一番,道:“全憑大人的提攜。”
“你這番進獻配方可是有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沈巡檢宦海多年,別的不說,眼力自然不少。此番話卻是說得極爲直白,從範銘臉上收回目光時,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從商逐利,世之常情,但要記住要適可而止,切不可沉迷,我等立身之本還是在功名之上”。
“謹記大人教誨!”
沈巡檢也發現自己的態度有些嚴肅,當即笑了笑道:“前幾日,嗯,就在你參加文會之後,玉川與我寫了一封書信,言說之事便是與你有關。”。
範銘萬沒想到王知縣同沈巡檢書信中會談到自己,驚詫道:“我?”。
“明年就是秋試大比之時,你要赴京應試,而玉川憑藉這幾年在楚丘的功績,當有升調,到時候說不定能在汴京再相會也不一定”。
“升調!”,沈巡檢這句話中隱含了太多的信息,但範銘卻只是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大人,你是說王知縣要調任到汴京中樞……”。
“玉川本就是從汴京出來的,回去有何奇怪,既有心在衙門謀出身,若是沒有下面放任主官的資歷,如何來更進一步?”,沈巡檢沈巡檢笑了笑,接着道:“楚丘縣衙畢竟大小,遲早是要回去的!”。
說到最後,沈巡檢一聲長長的嘆息。
聽到這聲長長的嘆息,範銘再沒說什麼,鄭重點頭答應。
“嗯,看他信中所書,對你甚是推崇。”,沈巡檢便負手前行,便悠悠道:“就是你自己,於功名上也該多花些心思了。州衙裡是一個坎兒,此次市易務是個新曹司,更是一個難得的磨礪,本來這一職司事涉龐雜,最重的是歷練經驗,沒有多年的資歷是不成的,不過這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你可當作是一次歷練。”
“嗯!”
“不過你也不必太過着心,以你的年紀和才學而言,把眼光盯在這個上面委實太可惜了,若想別出蹊徑,就只能在功名上下功夫。這是正道,範銘你的眼光就盯着這吏員的差職上了?”。
沈巡檢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掏心掏肺,說實話範銘從前的眼光還真只是侷限這一特定的小區域裡,這倒不是說範銘本身侷限,只能怪這一路走來的歷程實在是艱難,試想你能讓一個山裡的娃娃去想象皇宮的生活麼?
沈巡檢只看範銘的臉色已知他心中所想,“既有此心,便好生努力去吧,市易司的位置坐穩再說,切莫辜負了李大人的期許……”。
州衙門口,範銘目送載着沈巡檢的車馬去遠後,便邁步家去,只是他的心思又沉回了剛纔,“切莫辜負了李大人的期許……”範銘揣摩着着沈大人最後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在暗示他還是對他報與期望?
想着還有許多人在遠處看着他,心底就不由涌起了一股熱流,竟似身子裡憑空生出了一股勁力,這或許真是一個難得的好開始!
……
果然,在同沈大人談話之後不過兩天的時日,市易務成立的文書就在州衙中公佈了出來,於此同時還有宣告市易務的人事體系,令人訝異的是這個新曹司的主事人選沒有確定人選,而是由兩名令吏暫且共同掌持。
一個新曹司的成立在一衆州衙的老吏員看來並算不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大宋朝自太宗以來就有不少的新曹司廢立之事,尤其是新政以來,曹司廢、立頗爲頻繁,這都算不得什麼。
只是這新曹司的成立隨之牽扯到的人事的問題卻讓他們的心揪了起來。要知道一個新曹司的成立也就意味着有大量的升職額度,這在衙門中熬資歷的吏員誰不眼瞅着這麼個難得的機會。
這天下午,依舊是在中午歇空的當兒,老何那大嗓門又響了起來,“老林,這新曹司聽說是由上頭點名要成立的,是不是有這回事啊?”雖然前些日子已經已經有說要成立新曹司的消息,卻不想如此之快,而且更主要的是這個曹司的具體負責的事務卻是完全不清楚。
“嗯,差不多!”老林押司故作深沉的點了點頭,“市易務早在去年就在東京設立了,今年應天府隨之而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這話說的,東京有的咱們府衙就一定要有麼?”早在一旁等着答話的張押司嗤道:“東京可更咱這不一樣,那可是二府三司所在中樞之地,我還真聽說了,東京市易務今年已升格爲都提舉司,各大州、府設市易務,以便兼領諸州市易務。”
“如此說來,這市易務的位置似乎要比一般曹司來的重要啊!”
“是啊,也不知這次誰能有幸做到市易務主事的位置上去!”
老林的這句話讓這個小圈子頓時陷入了短暫的沉寂當中,各人的心中都在打着小九九,卻又彷彿在掩飾着什麼。但彼此心中都知道是在琢磨着這市易務中幾個升遷額度上。
沉寂半晌,終於是老何首先開口了,而且語氣中帶着些許的酸氣,“主事的位置就不要想了,沒見那個位置還是空着的麼,肯定是早就給預留了,只是不知道是何人,算來算去,這府衙中夠資歷的也就那麼幾個,但爲何不當即宣佈呢……”
“莫非……”老林押司彷彿想到什麼來,望了望範銘坐在的方向,又同老何幾人對了對眼,隨即連連搖頭。
絕不可能!要是由這麼個毛頭小子來充任一務主事,那把他們這些老資歷的放在何處?這衙門還有沒有倫常次序了?
雖然搖頭,但幾人的心裡還是頗爲忐忑,前幾日的情形他們可都看在眼中,有通判大人這條線的關係,再加上聽說這小子是沈巡檢引薦進府衙的,這主事一職也不是沒可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