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援朝沒再見到過黃海兒子的幽靈。
一個月後,天氣已很熱了,晚高峰的公交車裡充滿汗臭味,扎着馬尾的高一女生,靠窗坐着寫英語作業,再過幾天就是期末考試。
車窗外,各種燈紅酒綠,有人從玻璃反光中看到了她的臉,果然是一年比一年漂亮,白皙臉頰有幾分嬰兒肥,如古書上所說的吹彈可破。
申敏猛然回頭看到了他。
擁擠嘈雜的車廂,穿着運動服的十七歲少年,拉着扶手纔不至於被擠倒。
她記得他,在去年的中秋節。
四周全是人無路可退,他弱弱地說了一句:“你好。”
她就當沒聽到,低頭繼續寫作業,心跳卻快得嚇人。
公交車又開了一站路,少年似乎憋不住了:“太暗了,別寫了。”
窗外亮起海底撈的招牌,她的馬尾稍稍一顫,才放下手中的筆,還是不擡頭看他。
車廂裡的空氣渾濁沉悶,申敏臉上也升起燥熱,促使她向車門那側看去——掠過公交車廂內的縫隙,數張疲憊無神的面孔中,看到一雙男人的眼睛。
一箇中年男人,留着平常的髮型,不會讓人留下什麼印象,唯獨額頭上有塊青色印子。
突然,他側身擠到車門前,正好是靠站停車了。
“站住!”
少年也看到了這個人,淒厲地尖叫一聲,推開旁邊兩個大媽,奮不顧身地向後車門衝去。
“有毛病啊?”
“找死!”
“哎喲!疼死我了!”
四周響起各種聲音,少年艱難地跑出去幾步,車門卻已打開,那個男人飛快地跳下車。又有許多下班的人們擁上車來,如潮水般地把他推了回去。
“不要關門!”
就當他發瘋似的大喊,車門已經關上,女司機罵罵咧咧地啓動車子,其他乘客們也以看精神病人的目光看着他。
申敏膽怯地看着車窗外,那個男人平靜地站在路邊,目送着漸行漸遠的公交車,直到在下個路口轉角消失。
在一車冷漠的目光中,她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大口喘息的少年身邊。
兩站路後,一同下車。
“你幹嗎要追那個人?”
還是申敏主動說話,黑夜的公交車站上,他乾咳兩聲:“哦,我看到那傢伙在偷人錢包。”
“哇,你還會抓小偷?”
“人人爲我,我爲人人!”
秀色可餐的小蘿莉面前,簡直不會說人話了。
“謝謝你。”
“謝我什麼?小偷又沒偷你錢包。”
“我是說去年的中秋節,你來我家,給我哥哥上香。”
“哦,那是我應該做的,我一定會抓到殺害你哥哥的兇手!”
車站後面有許多小攤,圍滿了餓着肚子晚歸的人們,散發着各種誘人的劣質油香味。
他走到油炸臭豆腐的攤子前:“你餓了嗎?”
“有那麼一點點。”
少年買了幾塊熱乎乎的臭豆腐,跟她分着吃了。
申敏邊吃邊盯着他看,他不好意思地低頭:“我有什麼好看的?”
“總覺得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小時候見過你?讓我想想是哪一年?對,長壽路第一小學,你是2班,我是3班,許多人說你是神童,但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那個叫司望的男孩,給她的童年留下過難以磨滅的印象。
“沒錯,是我!你居然還能認出我來!要是再給我看那時的照片,我想連我自己都不認得了吧。”
“好啊,你終於出現了!”申敏就差打他一個耳光了,“記得那時你說,你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可是現在,爸爸爲什麼說你姓黃?”
他在一秒鐘內做出了選擇:“對不起,我騙了你,所謂‘司望’,就是死亡嘛!”
“司望不是你的名字,只是一個代號?”
“對!其實,我叫阿亮,但我還有個名字,叫小明。”
妹妹吃着臭豆腐說:“等一等,我也叫小敏!”
“我是明天的明。”
“爲什麼阿亮也叫小明呢?”
“你倒是十萬個爲什麼啊!好吧,我告訴你——你知道諸葛亮嗎?”
“切,廢話!”
“諸葛亮字什麼?”
她瞪大了眼睛,可愛得讓人發瘋:“孔明——所以,阿亮就是小明?”
“算你聰明!”
“不過,爸爸說你是個死人。”
“你爸爸說得對,我死於八年前,那年我十歲。”
“你騙人!”
“好吧,我騙人。”
他這樣的半真半假,申敏越加惶恐不安,倒退兩步說:“我要回家了。”
“城管來啦!”
有人大喊一聲,片刻之間,攤主們火速推着各自的小車,跑到黑夜深處去了。
而在這番混亂之後,神秘少年也沒了蹤影,申敏茫然地念着兩個名字:“司望?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