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七章 追亡逐北——
德楞泰手捂着大腿,止不住的鮮血從他的手指縫中滲出,緊咬着牙關,劇烈的疼痛讓他一時間都無暇說出話來,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的在額頭往下滴。
“唏律律……”戰馬的哀鳴聲在一邊響起,比起大腿受傷的德楞泰,這匹伴隨了他多年的軍馬傷受的更重。半拉馬肚都被那枚開花彈給炸爛了,馬血盆潑的一樣從它的身體裡流出,只是眨眼時間都已經染紅了好大好大一片地。
十多個親衛立刻圍攏了過來,他們這些人身披着清一色的厚棉甲,上面綴着密密麻麻的明亮銅釘,這實則是一種內襯鎖子甲和鋼片,外綴銅泡釘的複合甲冑。在滿清的所有兵勇中,只有駐京的八旗禁軍纔會有這般精心打造的戰甲。
孫濤一雙眼睛已經發光的亮了起來,這顯然是一條大魚啊。他此時倒還沒意識到那人就是清軍騎兵的主將德楞泰,可是仍知道被圍在中央的那人絕對是一個銜位很高的清將。
放下手中的千里鏡,伸手往下一探,已經上好了彈藥的線膛槍就拿到了他的手中,半跪地上,火槍平舉眼眉……
片刻後,一聲槍聲響起,但在槍炮震天連響的戰場上卻是那麼的微不可聞。
德楞泰撐起頭,望着不遠處的紅巾軍橫列,眼睛中閃過一絲深深地恨色。“快擡我走,別堆在一塊!”心知自己處在紅巾軍臼炮、直射短炮射擊範圍內的他,決斷下的極快。
但是時不佑他,因爲是處於滑膛火槍射程外,所以德楞泰和他的親兵想當然的認爲不可能有子彈會打來,親兵們圍處的並不是很嚴實,以至於德楞泰自己本身都支個頭狠狠地看着紅巾軍橫列,完全暴漏在了孫濤的槍口下。
剛剛要手下把自己擡走,孫濤的火槍就扣動了扳機。子彈剎那間射出,穿過了德楞泰的胸膛,更往後有射中了他一名親兵的腹部。
兩人身子一震,眼睛中齊齊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目光,話都沒來得及留下一句,就齊齊斃命。
“怎麼可能?”餘下的親兵們都傻子一樣呆愣住了。
兩枚開花彈、一枚霰彈是時射到,爆炸聲和小鐵丸雨幕後,那片地方已經無有一人還能站立了。
主將斃命,本來就損失慘重,軍心不穩的清軍騎兵立刻失去了繼續進攻的勇氣。在後陣鬆筠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剩餘的三四千騎兵打馬奔逃,竟然就這麼潰去了。
紅巾軍火槍兵方陣也是同樣的不敢置信,在德楞泰的督促下,清軍騎兵打的還是相當猛的,怎麼突然間就落荒而逃了呢?
孫濤木木的看着德楞泰斃命的地點,眼睛先是一陣呆滯,繼而就充滿了無比的驚喜和興奮。他可是親眼注視着德楞泰斃命的經過的,再看隨後清軍騎兵們的反應,腦子一聯想就足以知道那是何人。
“自己竟然擊斃了德楞泰?擊斃了清軍騎兵主將?”
孫濤知道,自己真的要發達了。而至於那隨後的幾發炮彈,他是一點都沒放在眼上,德楞泰胸口很定有槍痕在,只要這個擺出來,那功勞絕對就是自己的。即便上面也有炮擊傷痕,那也是一樣。
“殺啊——”樑綱驚喜的放下千里鏡,清軍騎兵竟然逃散了,還是在這個要緊當口,可真是給他送上了一分大禮啊!
沒的什麼再說了,全軍出擊就是。本來出兵還有一絲謹慎的紅巾軍,在樑綱的再度示意下,徹底放開了手下和陣型。籠統的保持着每一部的大致集中,蜂擁着向着對面的清軍捲去。
清軍騎兵此時的這麼一潰逃,對雙方士氣的影響還就算了,可對雙方接下去的大戰影響就真正的深重了。少了騎兵的制肘和牽制,中心的黃三部火槍兵可以說是固若金湯,而全軍壓上的紅巾軍也不必再做應對騎兵衝擊的準備了,直接往上衝就是。
五里地的距離在兩軍的衝擊下很快就碰觸到了一塊,都是冒着對方火炮的轟擊。但是相對於清軍的百門大炮,紅巾軍這邊無疑就多上了許多,單是近衛團的炮營就有兩個重炮大隊,而且還全都是清一水兒的十二斤炮彈重炮,有四十八門之多。加上炮團一營的同樣四十八門各式重炮,就已經可以同清軍炮隊一比了。此外紅巾軍中陳虎部(兩團一旅)也有四十門大炮,而另外的四個團,各有一箇中隊的重炮,加起來相當於一個炮營,又是四十八門。
差不多都兩倍於清軍了,而且內含的大口徑重炮比例也相當的多,對比起清軍俄式的六磅、九磅主戰陸軍炮和爲數不多的十二磅炮,無論是數量還是火力都佔據着絕對上風。【歐洲磅:清朝斤=3:4,大概就這個比例吧!】
士氣低落,前戰落敗,火力也比不上,清軍還有贏的可能嗎?樑綱在後陣臉上已經掛起了悠閒地笑。
“將軍,中堂大人命你軍趕快後撤——”額勒登保失望再失望,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是繼續跟紅巾軍拼命,還是趁早撤出戰鬥,保存實力?一時間兩個念頭攪得他腦子裡亂哄哄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鬆筠的軍令傳來了。
額勒登保掃望了左右兩側涌來的清軍刀槍兵,心中頗有感慨,這些人可算是已經被拋棄了,都是連替死鬼都比不上的炮灰了。
因爲鬆筠這個時候下令火器營後退,那就是對眼前這一戰已經不抱任何勝利的希望了。這是時候被打出來牌,當然就是棄牌了。
心中黯然一嘆,額勒登保卻立即就向手下下令撤退。早被無數次廝殺煉的心堅如鐵的額勒登保纔不會不知好歹的‘戰場衝動’呢,那些東西早在十年間就跟他這樣的老鳥絕緣了。
沒什麼好說的,這一戰紅巾軍最終大勝。斃敵一萬出頭,俘虜則是更多一些,有騎兵營在手,追收俘虜就是方便的多了。
最後嘩啦啦涌來的三萬清軍,事實上傷亡並不太大。一萬出頭的戰果中,他們只佔了三分之一左右,剩下的都是火器營和騎兵的屍體。而俘虜中他們這些人就佔據了九成九。
早早撤退的火器營和潰逃的騎兵根本就沒人受傷,除非重傷不能起的外。清軍的騎兵被打掉了至少一半,如此重的傷亡,錯非是德楞泰壓陣,否則的話早就潰散了。
中國古代軍隊就是如此,軍心不潰時只要能有一個硬氣英武的將領坐鎮,打出超水平的硬仗完全不在話下。
火器營損失也很慘重,陣亡至少有兩千人以上。錯非德楞泰的騎兵出動的極快,被分割成四段即將奔潰的火器營火槍兵還會損失的更大。
剩餘的屍體則都是炮擊的效果了。有煙火藥再一次現出了自己無法消除的缺陷,硝煙實在太大,今日又沒風,遠處視線被遮住了的炮兵殺傷力消減了好大一截。
與之相比的紅巾軍,騎兵營再次減弱到了一千人以下,餘下各部除了火槍兵外傷亡的卻是很小,才一千六七百人,其中當場戰死的更是七百人都不到。
火槍兵纔是這一戰中紅巾軍傷亡最重的一部,面對人數佔優的清軍火器營和德楞泰坐鎮的騎兵羣,全軍戰死當場者超過六百人,受傷的也近乎一千人,其中將會不治而亡的還會有不少。最終減員沒一千也不會低於八百。
擁抱勝利就將會付出必要的傷亡和代價,這是誰都無法避免的。看到戰後傷亡報告後,樑綱沉吟了好大一會兒,臉色一陣陣陰穆。
他料到了火槍兵會有損失,可並沒料到傷亡會如此巨大。不過有今日的戰果,如此大的傷亡也是值得的。
它不僅應徵了法軍戰術的可行,還真正歷練了所有的火槍兵,相信日後這些參戰士兵會更上一層樓,成爲真正的火槍精兵。
留下傷員,以及馮景山部看守俘虜和打掃清理戰場,樑綱帶着大軍繼續向北追去。眼下這麼好的時機,可不能白白錯過。
興化、寶應一掠而過,連東邊的鹽城都沒去管,樑綱大軍直抵淮安(山陰)城下。
當日南下的五萬大軍已經灰飛煙滅,逃回淮安的鬆筠清點部隊,只有一萬五千出頭。其中三千人爲騎兵,逃潰後歸來的他們還給鬆筠帶來了另一大噩耗——德楞泰陣亡了。五千多些的火槍兵,以及只剩下一半的炮兵,火器營損失慘重,在之後就是普通的綠營兵了。
此次隨他南下出戰的五十名善撲營,除一直跟隨在身邊的十人外,餘下的四十人等在充當左翼先頭精兵之後,也是全部歿在了陣中。這些康熙擒鰲拜而進而發展出的善撲營內衛,在一百多年的榮耀後,終爲滿清留下了第一滴血。
兩日間,鬆筠像是老了十年一樣。向北京發出一道請罪奏摺之後,看着城下的追上的紅巾軍,他已經準備殉在淮安了。
靠着城內惶惶不安軍心動搖的一萬五千人是守不住淮安城的,鬆筠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是下定決心不活着走出城去了。只是額勒登保他這一部卻絕對要逃出去。
這些人面對紅巾軍是敗了,可並不是說一敗之後就沒用了。只要撤到安全地帶,重新整頓一下就又是一支強軍。
畢竟他們與綠營兵不同,火器營全是選拔的滿蒙八旗子弟組成,連漢八旗的人都沒有讓進。可以說這支火器營是現在滿蒙八旗的精華力量所在,說他們是滿清王朝的根基組成部分都不爲過。所以面對着紅巾軍這個要掘斷滿清根基的人,火器營是絕不會出現不思抵抗盼着投降落跑的情況的。
如果死命守城,靠着火器營和騎兵在手,鬆筠再不自信也有把握支撐個十天八天。可是他在回到淮安的第一時間就接到了阜寧的急報,一支紅巾軍水師在兩軍於高郵交戰的時候也從黃河入海口殺了進來。(黃河,奪淮入海)
阜寧縣力量薄弱,駐軍千人都不到,更沒有幾門大炮,完全頂不住紅巾軍水師的攻擊。八灘、仁和、大套、沙鎮等沿江碼頭和鎮集被紅巾軍水師一鼓而下。阜寧縣令在當天下午發出了第二封求援急報,之後就再無音訊消息了。
留守淮安的清廷官員只知道現在紅巾軍打下了馬邏鎮,都殺到安東了。那阜寧當然也就是被破了。
安東之後就是清河,等到清江浦一陷落,黃淮一線,以南地區就被整個紅巾軍給囊括了。
就是這樣的一份份戰報讓鬆筠下定了決心,淮安城決不能守,否則的話被水路一分割,然後紅巾軍大軍一圍,就是死撐又能撐幾日?
之前想的梅雨,眼下鬆筠卻絕不會再生出這個想法,連想都不想。清軍之前敗得太慘了,兵力嚴重不足,真要下起了雨,火槍大炮都成了棒槌,那那反倒便宜了紅巾軍。樑綱若趁雨猛攻,淮安城那裡守得住?
額勒登保得到鬆筠的授意後神色更加黯然,已經死了一位巴圖魯,眼下又將隕落一位軍機大臣。這剿匪大業功成,現在看還遙遙無期啊!
安東。此安東非是後世遼東的安東,而是南宋始被改名的漣水縣。
明初,洪武二年正月,降安東州爲安東縣,屬淮安府。清因明制,仍叫安東縣,屬淮安府。
其縣城在黃河以北,臨江而設。殺到這裡的紅巾軍水師三營,一枚枚炮彈完全淹沒了城頭。
一千五百人的水師陸戰三營已經伏到了岸上,一門門輕型的臼炮和直射短炮也都被拉上了岸。
水師陸戰營,這是水師營編制陸陸續續增多之後被正是確立的一個常規編制。每個陸戰營的序號就正對着本屬水師營編列,水師三營的下屬陸戰營自然也就是陸戰第三營了。
與水師戰力排序不同,六大陸戰營各有強有弱,可總體上來將卻大致劃分三個層次。四營、五營的陸戰營處於第一檔次,二三六三營陸戰營處於第二檔次,第一營則毫無疑問的落到了最後。
水戰力量最強的水師一營陸戰營卻最弱,這隻能說是際遇不同,情況也跟着不同了。那五個陸戰營最低的陸戰二營人數也達到了一千二百人,比之只有五百人規模的陸戰一營來說,完全是壓制性的優勢。
卻是因爲水師一營人數最少,比之四營、五營來差的不以道里計。以至於後兩者在全軍整編剔除老弱之後,戰船上全部編制滿員的情況下仍能多出兩千來人的剩餘兵力,在陸戰營編制一下大,鄭一、吳智清便利落的將這些人全部編進去了。
餘下幾營的情況也是一樣,畢竟他們之前的都有爲數不少的小船,這些船隻根本達不到戰船的標準,人員自然也跟着多出了。而且紅巾軍水戰早已經告別了接舷戰,這樣一來戰船上的原本人員也要跟着減縮,多出的人員無疑會比一直缺乏人手的水師一營來的多得多了。
陸戰三營完全登陸,一應準備也跟着齊全。水面上的水師三營戰船立刻就停止了炮擊,而改爲登陸後的陸戰營炮隊繼續對城頭進行轟擊。同時陸戰營主力也扛上了長梯,進行着攻城前的最後一次檢查。
伴隨着嗖嗖的臼炮響,陸戰三營一聲吶喊,呼殺聲猛烈響起,先頭部隊擡起長梯就想着城頭衝去。
當衝刺接近一百米後,所有的臼炮停止射擊,正式的攻城肉搏戰開始了。
守城清兵的反抗很虛弱,昨夜晚上就被被炮彈***了好久,今天又是一個時辰的炮擊,城頭的青磚都被鐵彈砸成粉齏了。城垛更是個個殘缺,甚至是整個被打掉。
守衛安東的綠營守備已經控制不住手下的兵丁,綠營兵到底不比八旗子弟對滿清來的忠心,當遇到無可抵擋的敵人之後,他們中沒幾個人想着‘盡忠報國’。甚至與後世的鴉片戰爭那樣的保家衛國情緒都不同,這到底是滿清自身的缺陷所造成的,不可彌補。
“二弟,帶着你部立刻趕去清江浦,切斷清軍的南北聯繫。”河面戰船上,朱濆站在船頭望着已經衝上城頭的陸戰營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這塊絆腳石總算是踢開了,那接下去大軍就直撲清江浦了。
水師三營那艘八百噸的改造戰船此次並沒有開進河來,朱濆現在腳下踏着的只是一艘四五百噸級的改造戰船,他們三營中這種規模的戰船還有四艘之多。只是大雖大,改造終比不上原造,比起靖海、鎮海兩戰船來,這樣的改造戰船差距很不小。
“注意紀律,清江浦絕不容有失。”二十里長街、戶部名下的皇家倉庫、工部管下的四大漕船廠,還有南河總督府等等,這個京杭大運河沿線最富盛名的交通樞紐和商業城市,樑綱絕不想只得到一片廢墟。
朱渥明白的點了點頭就下的了船去,他自己的本部是一隊由十二艘百噸級護衛船組成的快速戰隊,是第三營速度最快的水戰力量。最大的朱渥的坐船也不過一百五六十噸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