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二十二,是莫家人正式回京的日子。呂氏已經提前給莫中臣寫信,想必那邊這會做好了準備。
京都的御史府一共有三進院落,因爲家中下人少,府上主子就那麼幾個,所以在絕大部分房屋院子空置,平日就用一大鎖鎖上,丫鬟婆子逢年過節纔去打掃一次。
能去京都,一家人眼裡帶着淡淡的興奮,就連平日裡嚴肅的爺爺,臉上也有了笑容。這次返程,一共有幾輛馬車,一些隨行物品,早早地放在車上。大堂哥莫輕雲特地到山上打了幾隻山雞野兔,做成風乾雞兔,這是自家獨門的手藝,當成年貨,帶到京都去。
要離開靠山村,夏若雪纔是心情最複雜的,這幾天,她夜夜失眠,面無血色,一臉憔悴。呂氏不知道其中的內情,以爲她是從縣裡回來受不得村裡的環境,安慰了幾句。
從春情失蹤到現在,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湖州那邊竟然沒有一點消息傳來,春情就好像空氣一般,在原地蒸發了,無論官差怎麼搜查,也沒有任何消息。賞銀也從原來的一千兩銀子急速攀升到五千兩。
之前,有一個漢子到衙門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春情曾經在城外的尼姑庵小住,自稱是從花樓裡逃出來的姐兒,庵中師太見她可憐,便收留了一段時日,誰知道那人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在夜間偷了庵中幾日的伙食,爬牆而逃。
湖州城就差掘地三尺,夏若雪的內心一天比一天焦急,前幾天她收到京都的來信,孃親對她自作主張非常不滿,讓她速速動身,一切等回京分辯。
目前京都的形勢越發混亂,就在大吳大皇子到達汴州的晚上,被人刺殺在別院之內。大吳皇子死在大越,而且還是來弔唁和談的路上,這讓万俟御風又驚又怒,摸不清楚到底是哪邊的人下手。
嫌疑人很多,可能是懷有異心的大越人,心有圖謀的大吳人,或者是其他小國,爲了挑撥兩國關係,做出的舉動,無論是哪個方面,對大越來說都不是好事,今日早朝上,百官對此事七嘴八舌,沒有一人能出靠譜的主意,他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
大吳傳來消息,皇上得知大皇子洛暘被穿喉而亡,立刻噴出一口血,頓時昏迷過去,在囈語之時,告訴身邊的公公,要立刻發兵,攻打大越,不管是誰下的手,在大越地盤出事,需要負全責,讓周圍小國們知曉,他們大吳不是好欺負的!
當然,消息被有心人壓制,等到莫家人得知這個消息之時,一家人已經在路上行了八九天。
農曆十一月初,寒風瑟瑟,在馬車上,若是不用紅泥小火爐,早晚有些凍腳。回程的路線,被大堂哥莫輕雲做了規劃,一家人不求速度多快,力求平安,選擇了筆直的官道,晚上也會在城鎮或者官道旁邊的農家借宿,這幾天,並未吃苦。
莫顏總感覺回程要快一些,她在馬車上看醫書,研究方子,偶爾找堂姐莫玉說話,若是晚上在客棧投宿,她和墨香依然按照原來的習慣,半夜起身練武。反正白日在馬車裡,就算睡一天也沒有人知曉。
夏若雪一直在馬車,很少露面,用膳也是讓兩個婆子提着,真真擺起了侯門千金的派頭,和莫家人並無交流。
對於這種相處模式,莫顏求之不得,要知道,對自己討厭的人和顏悅色,也挺累的,她一直看夏若雪不順眼,對方也不喜歡她,何必兩看相厭,還要裝作姐妹情深呢。
“墨冰,他回京了嗎?”
莫顏坐在馬車中,用手摸着胸前的虎符。還有二十來天,她回到京都,就可以完成任務,不知道他在哪裡。上次收到的那一箱子的禮物,她很喜歡,等着過年參加宮宴,應該可以大出風頭。
莫顏曾經想過低調做人,可情況不允許,她在京都貴女們的眼裡,一向是囂張跋扈的,再加上爹爹位高權重,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本身肚子裡沒墨水,參加詩會茶會笑料百出,所以私下裡才被稱之爲草包。
頂着這個名頭,對莫顏來說,有一定的好處,無論她做什麼,多麼出格,衆人也不會驚訝,因爲她是草包,這種印象早已經在別人腦海裡紮根。
“小姐,他現在還不能回京。”
越是在最混亂的時刻,纔可渾水摸魚,把那些藏匿在大越的探子奸細們連根拔起,這可是非常好的機會,如果得知万俟玉翎還活着,想必那些人又老實地蟄伏起來,不肯冒頭了。
“我知曉了。”
莫顏點點頭,霧氣的眸子深處,閃着精光,是了,他曾經說過,讓她把重要的虎符交給爹爹保管,可是他曾經說過,二人在京都見面,莫顏也摸不準万俟玉翎到底打着什麼算盤。
“小姐,您的染髮坊已經選好了地址,就在最繁華的朱雀南街。”
墨冰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遞給莫顏,這封信是京都傳過來的,上面還有染髮坊的佈局圖,哪裡有擺設都寫得很詳細,讓莫顏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万俟玉翎的動作竟然這麼快?那天在鬼村,她不過是隨口一說,說了自己的構想而已,他竟然全部都記住了,而且送的鋪子大手筆,在寸土寸金的朱雀南街!
莫顏可知道朱雀南街有鋪子那是什麼概念,那個地段的鋪子,多爲老字號,很多都是勳貴人家的產業,來往也都是京都的富貴名流們,只有世家大族纔有這份底蘊,而莫家是在爹爹這輩纔起來的,就算有銀子,也買不到這麼好的鋪位。
“真的嗎?王爺真大方,我們小姐也是有錢人了!”
墨香咋咋呼呼地,被莫顏瞪視一眼,立刻控制自己的音量,她用手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可眼中的笑意,怎麼都遮掩不住,道歉也沒什麼誠意,“對不起,小姐,奴婢真是太放肆了,這要是讓後車那位聽見可還了得。”
夏若雪對万俟玉翎的心思,這次徹底地暴露出來,就是京都衆位小姐們,應該也猜出來一些。南平王万俟玉翎容貌上乘,是大越第一美男,又有無上的地位,不知道多少小姐擠破頭盯着南平王妃的位置,可是皇上到底是小輩,無法爲皇叔的親事做主,在後宮的太皇太后禮佛,並不過問,万俟玉翎的親事就一直拖着。
“本小姐是白富美!”
莫顏喜滋滋地抽出小銅鏡,用手撫摸着臉頰,她沒有因爲在靠山村曬黑,因爲練武的關係,比以前膚色更亮了,散發着珍珠一般瑩潤的光澤,看起來朝氣蓬勃。
皮膚白皙,有了地段佳的鋪子,又是個小美人,白富美全部占上,又是官二代,莫顏覺得,她畢生的追求,至少實現了一半。至於到底是不是草包,無所謂了,這年頭,誰還在乎內涵,有錢,有權,有勢纔是真的。
這是一個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的年代,有銀子有權就是硬道理,只有這樣,做人上人,才能幫助更多窮苦的百姓。不然光有一顆聖母心,有何用?
信中說,染髮坊已經裝飾妥當,目前莫顏沒回來,所以底下的人處於宣傳階段,万俟玉翎特地請了兩個可靠的人做掌櫃和賬房,這也是當初莫顏提出的,她沒有人手,怕請到不靠譜的人。
夥計分男女,一共有十六人,將來的染髮師,將由莫顏培訓,秘方全部保密,剩下還有負責宣傳的小廝,偷偷在下早朝的時候,給文武百官的車伕手裡派發傳單。
這些都是莫顏的餿主意,她覺得,這些達官貴人不差錢,銀子最好賺,能在官家打出好口碑,以後在京都紮根立足絕對沒問題,莫顏也沒指望這些大人們去光顧,但是後宅還有夫人們,平日夫人們在後宅不出門,很難接觸到,而且她並不想讓人知道那間鋪子的主人是她。
“哼,小姐您冰雪聰明,若是京都誰敢說您是草包,奴婢就和她拼了!”
墨香小臉揚着,與榮有焉,那些小姐們都是吃爹孃的米蟲,哪有自家小姐這樣,才十二歲就自力更生了,若是染髮坊經營得當,以後的嫁妝也不愁。
對於万俟玉翎能如此大手筆,墨香開始沒想通,後來想起自家小姐和南平王的互動,她突然靈機一動,等小姐嫁給了王爺,染髮坊就和南平王府的產業差不多,都是自己人。
“墨香,你尋思什麼呢?”
莫顏見墨香一雙眼睛圓溜溜的轉個不停,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她強調,“草包就草包吧,這樣衆人對我要求不高,我也沒有什麼壓力。”
人們總是對草包格外寬容,鬧了點笑話,衆人一笑而過,偶爾成爲茶餘飯後的談資,也不會有什麼惡意。不像一直以大度寬容形象示人的,犯了一點小錯兒,馬上被千夫所指,所有人都認爲她不應該犯錯。
“沒有,奴婢認爲小姐說的很有道理。”
墨香覺得,她以後應該變換一種心態,用看傻子和白癡的眼神,去看京都那些自以爲是的小姐們,李月娥和趙桂花總以爲計謀無雙,實際早被自家小姐耍了好幾次。
誰也不嫌錢多,離開之前,莫顏委託麗娘進購一批上好的藥材,她那幾千兩銀子提前支付,總不能讓麗娘承擔白跑一趟的風險,儘管麗娘推辭,莫顏還是堅定地塞在她手裡,二人簽訂了一份購藥合同。
回程的路上,手頭的銀子不多,幸好有那一箱子的首飾,莫顏算是小有家產。但是那麼好的首飾,她不想也不能典當,只能在如何賺銀子的問題上動腦筋。
京都染髮坊開業,各方面都需要銀子,掌櫃,賬房,夥計們的薪俸,還有其餘的一些支出,維持店面運作的基礎銀子,都要準備,莫顏手中窘迫,有些捉襟見肘。
染髮坊的利益巨大,可是要買好藥材不算便宜,其中很大一塊都是成本費用,万俟玉翎按照原來的約定送了這麼好位置的鋪子,又主動幫助裝飾,她莫顏已經佔了便宜,實在不好繼續求人。
“墨冰,我記得你寫小楷不錯啊。”
莫顏打量坐在原地的墨冰,臉上閃過一抹狐狸般的微笑,這讓墨冰很不自在,有種被算計的感覺,她攤了攤手,“小姐,您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其實也沒什麼,墨香識字,但是那一手字實在不能見人。”
墨香識字還是因爲她上進,和府中的採買婆子學的,字寫得實在不怎麼樣,勉強算是工整。莫顏的字倒是可以,但是她懶得寫,用毛筆寫字還是不太習慣。
“我想寫個戲本子,讓你幫忙。”
莫顏把自己的想法再次說一遍,關於《雙鳳奇案》的話本子,其中一些情節,根據大越朝的風土人情做了整改,保證嚴密謹慎又合乎情理,這是莫顏一直想和二哥莫輕雨合作完成的,可是目前急需用銀子,二哥又在外遊歷。
“小姐您還有這本事。”
墨冰已經很淡定了,現在莫顏說她其實是妖精變的,墨冰也馬上接受。自從到這邊當丫鬟,她就一直在刷新自己的認知,日子比在他身邊做暗衛時候有趣得多。
“你小姐本事大着呢!”
莫顏努努嘴,做了一個不服氣的表情,然後拉着墨冰,把懸疑的劇情說了一遍,期間,墨冰一直緊皺眉頭思考,不愧是万俟玉翎的暗衛,在猜測兇手的時候說對九成。
光是一個案子,沒有什麼價值,要的就是這種案中案,每個人都像嫌疑人,一定會調動百姓們的情緒,所以這一次,必須要在京都找一個靠譜的戲班子合作。
京都那些當紅名角,莫顏不想啓用,這些人唱戲基本是一個套路出來的,不靈活,也不能給觀衆新鮮感,她想組成一個有新鮮血液的戲班子,在傳統的唱法之上,顛覆,若是能以舞臺劇的模式,更好。
“小姐,您這可是空手套白狼,無本的買賣!”
墨冰看得遠,對此很是贊同,若是這樣賣戲本子的話,不如找一個戲班子合作,說好分得一定的抽成,這樣名利雙收,可以賺兩份錢。
“是啊,所以才說,人要穩妥,不能是偷奸耍滑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找人組建戲班子。但是這個年代,戲子屬於下九流,和賣身的奴婢一樣貧賤,莫顏一時半會還想不到去哪裡找人。
此事,提上了日程。墨冰認命着開始幫着寫戲本子,莫顏口述,墨冰執筆,墨香糾錯補充,三人配合默契,鬼鬼祟祟地在馬車裡,幾乎三天沒露面。
一晃,離開靠山村有十多天了,到京都的路程已經走完了少一半。天氣也越來越冷,莫顏受不得凍,早早地穿上了一層夾襖,在馬車裡,早晚都要抱着手爐取暖。
夏若雪除了煩惱之外,每天還會留意莫顏的一舉一動,夜深人靜,她睡不着的時候,心裡悔恨,恨太后派來的老虔婆,拿喬地讓陳婆子和王婆子服侍,害得她身邊空無一人,被潑皮強佔,恨春情那個小婊子,這種時候竟然背棄於她,不過,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些人,下場必須是死。
夏若雪的脣邊,掛着一抹陰森的笑,她想起讓繡兒的寫下的認罪書,吩咐對面打盹的陳婆子,“拿來給我看看,若是本小姐回到京都……”
“是,小姐。”
陳婆子正在做夢,打了一個激靈,不敢怠慢,回去之後還等着自家小姐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她和王婆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春情幹了背主的事,她們是真的不知情。
王婆子比陳婆子多了一個心眼,總覺得春情那個小蹄子突然逃跑是有原因的,可是她想不到,心裡說不出的怪異。
“怎麼就一張?”
夏若雪打開一看,只有一張印着繡兒手印的認罪書,上面寫着李月娥的名字,而那張名字空白的不知所蹤。
“怎麼可能?老奴明明記得放在一起的。”
剛纔還睡眼惺忪的陳婆子一下睡意全無,她蹲下身子,在包袱裡摸了又摸,還是沒有找到另外一張,而一旁的王婆子則是一臉茫然,認罪書是由陳婆子收好,和自己沒關係。
“丟了還是你藏起來了?”
夏若雪眼中複雜,帶着懷疑的神色,莫非這陳婆子有什麼二心,才藏起來,然後假裝找不到了?
“小姐,天地良心,老奴對天發誓,全部都裝在包裹裡了!”
陳婆子嚇出了一身冷汗,即便是知道,那張空白的認罪書很重要,可能自家小姐想要誣陷她人,可是她真的找不到,明明出門之前已經檢查好,莫非長着腿飛了?
“小姐,您說馬車一直在院子裡,會不會是那位上來翻了咱們的東西?”
王婆子一見陳婆子遭殃,她也要跟着吃掛落,趕緊來了一招禍水東引,用手指着前面馬車的方向,顯然很懷疑一切是莫顏所爲。
“這不可能。”
夏若雪想都沒想,立刻否定。莫顏雖然是個草包,但是總覺得自己是個正直的,一直以此自居,怎麼也不可能上她的馬車翻東西,而且,她記得在馬車門口的墊子下面,偷偷放了幾塊雞蛋殼,有人踩上,雞蛋殼一定會碎掉。
“那,難道是長了腿飛了不成?”
陳婆子用帕子擦冷汗,眼神閃爍不定,她懷疑地看了王婆子一眼,既然不是外人偷走的,那麼就是自己人,她可以萬分肯定,當初是裝好的了,而且檢查不下兩三次。
“陳婆子,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懷疑我,你自己弄丟小姐重要的東西,還想往我身上推?”
王婆子啐了一口,臉紅脖子粗,這個陳婆子,仗着比她資歷老,一直以永平侯府的老人自居,平時行事倨傲,大家都是下人,卻偏偏喜歡裝作高人一等,一點不會給人留面子,這次出了岔子,就往她身上推,豈有此理!
“不是你,還有別人?”
陳婆子不管不顧,反正一定不是她自己,那麼是任何人都可以,眼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罪責推到王婆子身上。
“呸!”
王婆子也是個厲害的,不是她做的,誰也別想往她身上潑污水,二人叫罵幾句斷子絕孫的髒話,動起手來,打成一團。夏若雪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懷疑卻默不作聲,見二人互相撕着頭髮,她心裡突然升起一抹快感。
“啊!”
突然,在後面的馬車裡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讓前面的馬車全部停在了路中間,莫家衆人從車窗處探出頭,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就在剛纔,陳婆子和王婆子狗咬狗,打在一處,可是二人忘記了,現在是冬天,馬車裡還有一個紅泥小火爐,二人這麼一折騰,紅泥小火爐上的細嘴茶壺被打翻,一壺水全部澆到二人的身上,陳婆子和王婆子的整條手臂又紅又腫,很快脫了一層皮。
“表姐,出了什麼事?”
莫顏下了馬車,站在夏若雪的車窗前面,關切道,“剛纔聽到有人喊叫,似乎是在你的馬車裡。”
“顏顏。”
夏若雪打開車窗,面帶苦笑,“剛纔陳婆子和王婆子不小心打翻了水壺,燙到了,這附近,有沒有醫館?”
雖然想給兩個婆子一點小教訓,但是夏若雪沒想讓二人受傷,現在弄成這樣,得不償失,她身邊只有兩個婆子,難道未來十多天,無人服侍,她要親歷其爲?
莫顏點點頭,一行人向下個城鎮行進。因爲夏若雪那裡出了點小意外,衆人決定休息一天,等到明天早上趕路。
這十多天,人困馬乏,並沒有多少時間瀏覽沿途風光,莫玉正在無聊,聽說能休息一天到城中閒逛,樂點差點從馬車中跳起來。
“小姐,表小姐那邊不知道又出了什麼幺蛾子,不會是故意拖延時間吧?”
墨香已經對夏若雪觀感到了最差的程度,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總是往壞處想。莫顏不以爲然,現在,恐怕最想回京的就是表姐,表姐要和姨母永平侯夫人商量對策。春情是夏若雪的丫鬟,現在是逃奴的身份,萬一在外幹了點什麼勾當,丟的是夏若雪的名聲。
“小姐,那邊是發現這個不見了。”
墨冰從懷中掏出一張薄紙,正是夏若雪丟失的那張無名字的認罪書。莫顏不想摻和此事,不過她知道表姐的爲人,這麼做,是把任何可能發生的麻煩掐滅在搖籃中。
“早晚也會發現,咱們別聲張就好。”
約莫一個時辰,車隊進入了一個小鎮。在到潁川的途中,莫顏曾經路過這裡,但是當時走得比較匆忙,並沒有停留。
一家人找到一間不錯的客棧,正好房間夠用。整個時候住宿的人比較多,有空房就不容易了。大越的習俗,到了臘月就算過年,莊戶人家早早地準備好過年的吃食,那些常年在外的生意人,也在農曆十一月,早早踏上歸鄉的路。
在客棧下面不遠,有一家醫館。夏若雪帶着王婆子和陳婆子前去包紮。醫館的規模不小,有幾個坐堂的郎中,夏若雪見兩個婆子進入到內室,趕緊抽個空子,找了個看着面容和藹的大夫看診。
自從被潑皮侵佔,喝了避子湯之後,這一個來月,沒來月事,她很懷疑是不是被忽悠了,避子湯沒效果,其實她是有了身孕。
“這位小姐的身體稍微有些虛弱,看來前段時間大病一場。”
坐堂的大夫把脈了之後,開了一個方子,並沒有提起任何關於有身孕的事,夏若雪也不好開口,旁敲側擊,大夫說這不過是因爲水土不服引起,不算大毛病。
得知自己沒有身孕,夏若雪算大大鬆了一口氣。不是處子之身,只有春情一人知情,而且這方面,在新婚夜可以補救,只要不進宮,誰也不會在成親之前逼迫她驗身,但是若真不幸那麼倒黴有了身孕,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國喪已過,各地恢復了飲宴,憋了三個月的百姓們很是寂寞,幾乎家家的飯館,茶樓爆滿,莫玉非要拉着莫顏去茶樓聽書,在潁川這種說書人比較少,她想一次聽個過癮。
茶樓裡,下面坐着散客,一個說書人正站在高臺上唾沫橫飛,說得起勁,底下不時地響起叫好之聲,偶爾在樓上雅間,可以聽到女子的驚呼聲。
“此刻,大越軍隊已經被四面包抄,說時遲,那時快,敵國領兵李將軍迅速出擊……”
一樓大堂都是男子,二人在此不方便,只能上二樓雅間。這間茶樓的雅間有最低消費,一兩銀子起,莫顏要了一壺茶水並幾樣點心,莫玉一臉肉痛,嘮叨兩句,很快被樓下說書人吸引注意。
莫顏側耳聽了一會,隨着衆人的吶喊聲,心裡跟着沸騰起來。說書人講的正是万俟玉翎在十五歲的時候以少勝多的成名一戰,不但如此,生擒活捉了敵國主帥,威震四方。
“再講一個,再講一個!”
樓下衆多人一起呼喊,紛紛掏出銅板和碎銀子打賞說書人,說書人喝了一口茶水,正在休息,夥計告知,一刻鐘之後,繼續開講,還是南平王征戰的故事。
“顏顏,你見過南平王,真的嗎?”
莫玉突然想起來,聽墨香提過,一路上,衆人都是跟着万俟玉翎的車隊一起,那麼大越的第一美男長的是什麼樣子?
“恩,是真的。”
對此,莫顏很低調。或許,在京都衆位小姐之中,能見万俟玉翎一面,已經是非常難得,那人向來神出鬼沒,不一定在什麼時候出現。
“真的如神仙一般俊美?”
莫玉心裡想着神仙的模樣,神仙她沒有見過,但是應該是俊美的不似凡人吧?
“馬馬虎虎吧。”
莫顏摸了摸鼻子,二人第一次接觸,她透過馬車車窗看到他那雙眼睛,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在現代局裡冷庫的屍體,那雙眼睛無比薄涼,如深潭一般,可是卻是清澈的,如凍結的冰凌一般通透。
“莫非都是謠傳?”
莫玉覺得,在戰場上廝殺的人,應該都是虎背熊腰的,曬得漆黑,和自家大哥差不多,力氣大,一頓能吃個三五碗飯,若是瘦得和童子雞一般,哪有力氣打仗?
“謠言不可信啊,哪有傳說那般?”
有詆譭万俟玉翎的機會,莫顏是不會放過的,她按照莫玉的心中所想,把大越第一美男說成了一個身高八尺掛零,肌肉糾結,四方臉,眼睛和銅陵一般大小的妖怪。
“唉,好歹也是大越的英雄,長相差些也能接受。”
莫玉只是失望了片刻,聽到樓下說書人繼續,很快全神貫注,連連叫好。
剛纔上樓,夥計給了二人一個花環,若是覺得說書人講的精彩,可以去獻上花環。
樓下有些吵,莫玉在二樓聽得不甚真切,她着急地站起身,手裡拿着一個花環,急吼吼道,“顏顏,你是大家閨秀,就在雅間裡坐着吧,我去樓下聽,在雅間太不過癮了!”
還不等莫顏應答,莫玉轉身飛奔出去,頓時,碩大的雅間,只剩下莫顏一個人。
下面的評書,有些肯定是人爲編造,神話了万俟玉翎,而這些粉絲們跟風,吼叫個不停,吵得她心煩,想到此,她拈了一塊麪前的點心,開始品嚐。
很短的工夫,雅間的門被推開,莫顏沒有回頭,懶懶地道,“堂姐,你回來了啊。”
“若我不在隔壁,還不知道,你是這麼編排我的。”
一道清冷的嗓音,如冬日裡漫天飛舞的白雪,很快包裹住莫顏,她對這個聲音一點不陌生,只是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這個地方。
雅間的門口處,擺放着一張美人屏風,莫顏站起身,繞過屏風,她用手握拳,放在嘴邊輕輕咳嗽兩聲,說人壞話被當衆抓包,還是挺尷尬的。“虎背熊腰,方口闊面,一對招風耳,還有……”
万俟玉翎抱着胳膊,眸色微閃,他站在原地,聲音不含喜怒,面色如常,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是說着玩的,玩笑,玩笑而已。”
莫顏趕緊解釋,看來以後背後說人壞話,也要挑人才行,這位或許真不是人,是神,不一定在什麼時間地點冒出來。
爲了怕万俟玉翎怪罪,莫顏趕緊倒了一杯茶水,討好地道,“之前您不是在汴州,您這次來,是不是找我要那個?”
莫顏想說虎符,又怕隔牆有耳,只好壓低了聲音,站在万俟玉翎身側,小心翼翼地道。
“哪個?”
在二樓雅間都是自己人,這間茶樓本來就是万俟玉翎的暗樁之一,莫顏是誤打誤撞,找到這裡,不然他想傳信墨冰,二人夜晚時分相見。
“就是那個,你懂的。”
莫顏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其實她的意思是裡面的虎符,結果万俟玉翎非常怪異的看了她的胸部一眼,“你還太小了。”
“什麼小?”
二人就靠在門口的牆邊說話,因爲距離很近,莫顏聞見了他身上好聞的淡雅的梅花香氣,他的體溫好像比一般人低些,站在他身邊,無端地感覺到一絲冷氣。
莫顏一頭霧水,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之後,鬧了個大紅臉,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天啊,爲什麼傳說中神仙一樣的皇叔會是這個樣子?
“這此找你來,是有其他事。”
万俟玉翎饒有興致地逗弄莫顏,看她如一隻小貓,開始還能揮舞着爪子,張牙舞爪,片刻的工夫就蔫了,整個過程快得驚人,看着很有趣。
“謝謝你在京都給我找了個那麼好的鋪子。”
提到正事,莫顏覺得有必要感謝万俟玉翎,能用有一個自己的鋪子,是莫顏兩輩子的念想,本想她是琢磨攢點銀子,買下一個小鋪子慢慢打拼,現在有他相助,她立刻提高了層次。
“正是爲鋪子,你其實不用謝我。”
和莫顏說話,万俟玉翎很輕鬆,稱呼上顯得平和。在京都弄這麼一個鋪子,可以說是煞費苦心,送給莫顏做人情倒是沒什麼,他不差銀子,差的是消息來源渠道。
“你的意思是說,把染髮坊作爲京都的暗樁?”
莫顏馬上理解了其中的深意,她認爲,這是個好辦法。朱雀南街的珠寶綢緞鋪子不少,官家夫人們來逛街,選中了之後就會離開,幾乎不會在一個鋪子逗留太久。
染髮坊不同,染髮至少要一個時辰,這段時間,那些夫人們無聊,定是要和下人們聊天。不能輕視這些內宅婦人的八卦能力,京都有什麼流言,全靠這些人傳播。
“這樣,不管是獲取消息還是撒播消息,都變得簡單。”
莫顏一點就透,万俟玉翎點點頭,染髮坊就用神醫的名頭,京都背後的勢力絕對追查不到御史府,他會確保她的安全。
二人在這方面上達成一致,一會兒,樓下傳來腳步聲,莫玉不放心莫顏一個人在雅間,就在她進門的前一刻,万俟玉翎推了一道暗牆,原來雅間裡還有機關。
出來的時間不久了,又沒帶丫鬟,莫顏怕孃親擔憂,拉着堂姐回到了客棧,正好迎面碰上陳婆子和王婆子,二人的不和已經擺到了臉上,提着一桶水,都要一人一隻胳膊,誰也不願意多出半分力。
“小姐,有新消息了。”
墨冰一臉神秘,拉着莫顏進門,她嘴角帶着諷刺,“那位的丫鬟春情,被袁煥之的人找到,現在,正離咱們的車隊不遠,同樣在回京的路上。”
“這麼巧?”
莫顏一回來就聽到一個好消息,她眼神亮晶晶地,等着聽八卦,“這麼說是你們的人故意爲之,那麼袁煥之有沒有上鉤?”
按照袁煥之的性格,有更好的聯姻對象,必然會抓住機會,而且只要找人就能查出來,夏若雪被潑皮佔去貞潔純屬偶然,而不是有人刻意爲之。
“咱們就等着回京看好戲吧。”
墨冰賣關子,莫顏一樣從她的語氣聽出,夏若雪整天算計別人,這回算是陰溝裡翻船,若是和袁煥之一對,二人都喜歡耍歪心眼,渣渣聯合,京都不知道誰有要倒黴了。
儘管如此,莫顏仍舊期待,她和表姐夏若雪一同用晚膳,見她裝作模樣,心中發笑。
“顏顏,沒幾天就回到京都了,你可想清楚該怎麼辦。”
林苗月暴斃,不代表袁煥之不成親了,如今局勢混亂,對方迫切需要娶一個女子傳宗接代,明知道莫顏被選中的機率很低,夏若雪仍舊忽悠哄騙。
“顏顏,你跟袁小將軍纔是天生一對。”
夏若雪品着手中的茶,她已經聽繡兒所說,袁煥之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在成親之前,就和林苗月有了首尾,二人花前月下,行房也不避諱,全被繡兒看在眼裡。
有時候興致高,袁煥之還會準備一些春藥,聽說女子服用之後,體態更顯魅惑,呻吟聲悅耳,增加情趣,林苗月被哄着用了好幾次。
過了年,莫顏才十三,莫顏看上袁煥之,主動表白,有哪個男人能受得了美人的引誘?到時候袁煥之起了色心,破了莫顏的身,她和自己一樣是殘花敗柳,不同的是,這個消息,會被她夏若雪傳出去。
“表姐,我還是忘不了他。”
莫顏假裝哀傷,眼裡泛着朦朧的霧氣,天啊,要不要這麼搞笑?她都快憋不住了,若不是極力忍耐,很容易破功。
“顏顏,女子一輩子能找個意中人不容易,你要勇敢一些。”
夏若雪假裝爲莫顏着想,讓莫顏恨不得撕掉她虛僞的麪皮。在京都,女子的名節是最重要的,正經的大家閨秀,根本不會這麼勸人。
勇敢?勇敢表白心跡還是勇敢獻身?莫顏內心冷笑,心裡想,夏若雪,你現在就蹦躂吧,等你回到京都,說不定還有更大的驚喜。
姐妹二人聊天,一個哄騙,一個裝傻,到是出奇的和諧,夏若雪見目的達成,勸說有效果,讓她無比開懷,她現在恨不得馬車快一些,明天就可以回到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