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神棍大師
“念遠大師。”
寺院中的走廊下,一身白衣的僧人擡頭望天,神情平靜悲憫,幾乎要讓人以爲那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尊精雕細琢的佛子玉雕。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念遠方纔回過頭來看向聲音來處,微微點頭,“星城郡主。”
南宮墨走到屋檐下,學着念遠擡頭仰望,卻只能看見庭院上方的一方小小天空。天空一塵不染,不見半點雲彩。
“郡主是有話想要問小僧?”念遠側首看着南宮墨含笑道。
南宮墨點頭,“方纔在書房中,大師爲了阻止我開口?”
念遠大師嘆息道:“都說郡主遇事果斷,絕無婦人之仁。現在看來郡主卻到底還是有些心慈手軟。小僧可是聽說,前些日子郡主也要抄人滿門呢,燕王殿下所作所爲豈不是正合郡主心意?爲何又要阻止?”
南宮墨摸摸鼻子,她雖然不是好人,但是也還沒到隨隨便便就要殺人滿門的地步吧?如果這次的事情真的造成了嚴重的後果,她或許真的會那麼做。但是那絕不是因爲她覺得那麼做是應該的,而是爲了撫平軍中將士的憤怒,也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仁善,確實是古往今來都爲人稱道的美好品格沒錯,但是真到了有事的時候無論哪個上位者看得都是權衡利弊而不是仁善寬厚。所謂的寬厚,不過是因爲寬厚對自己更有利罷了。但是這次的事情,總是還有轉圜的餘地的。
念遠搖搖頭,道:“郡主,除了燕王殿下的怒氣難平以外,還有另外一個這些人必死的原由。卻是郡主不會去做也不會想到的。”
“請大師指點。”南宮墨道。
“震懾。”念遠大師道:“或者可以說…殺雞儆猴。如今這個時候,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是暗地裡的波濤洶涌又豈是外人能知?但是,郡主身在局中總是知道一些的吧?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是忠臣不事二主,那些暗地裡搖擺不定的人,若是不給他們一個前車之鑑時刻謹記,又豈會知道…背叛這種事情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南宮墨怔住,良久才搖頭苦笑,“我確實沒想到這個。”不是想不到,而是壓根就沒有去想過。雖然在這個世上生活了七八年,但是思維想法卻無法完全轉變過來。前世,就算是混黑道的也不會有多少人會爲了警告下面的人而去滅人全家吧?小大小鬧和王者霸業總就是不同的。更別說她一個慣於獨來獨往的殺手了,能夠將如今這些事情處理清楚就已經是她天資聰慧了,哪裡還能去揣測一方霸主的想法?
念遠笑了笑,安慰道:“郡主不必太過在意,就算你方纔開口了,燕王殿下也不會動怒的。”
南宮墨點頭,她如果勸燕王確實是不會生氣,只是不會聽她的罷了。但是如果蕭千熾敢開口勸的話,燕王絕對會勃然大怒。這就是區別,南宮墨再優秀燕王也還是希望外甥媳婦心腸能軟一些,所以這不是她的缺點。但是身爲兒子,心慈手軟在燕王眼中就是天大的缺點了。
南宮墨嘆了口氣,道:“多謝大師指點。”
念遠搖頭不語。
南宮墨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僧人,依然是纖塵不染彷彿超然世外,但是念遠說出口的話卻全然不像是一個出家人該說的話,令人不由得心中感到一絲涼意。如果念遠和絃歌站在一起,九成以上的人都會覺得念遠比絃歌像好人,但是南宮墨卻覺得,眼前這個丰神俊秀的白衣僧人比她那遊戲人間的師兄心更冷一些。
念遠彷彿察覺了南宮墨的目光,也不爲自己辯駁只是笑道:“郡主又在想小僧不像是僧人?”
南宮墨有些歉然,念遠渾不在意,“小僧雖是佛門中人,卻不求來生,更不求立地成佛。小僧對天相略有心得,紫薇晦暗,熒惑入南鬥,破軍七殺當空,主天下大變。燕王殿下雄才大略,有……”
“咳咳。”南宮墨輕咳兩聲打斷了他的話。
雖然我聽不懂星象什麼的,但是卻奇異的理解了你的話。念遠大師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我夜觀天象,發現蕭千夜不行了,天下快亂了。再看燕王有人主之象,於是決定親自出世輔佐他麼。
不過這話,念遠大師好說,她卻覺得不太好聽。話說念遠大師你堂堂佛門高徒,教唆藩王造反真的好麼?蕭千夜跟你多大仇?
被南宮墨打斷了,念遠也不生氣。依然從容淡定的含笑看着南宮墨。彷彿他剛剛只是在說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一般。
“念遠大師這些話,可跟燕王舅舅說過?”南宮墨問道。
念遠淡笑,“燕王殿下一心爲國,鞠躬盡瘁,哪裡聽得進小僧這番言語?”
呵呵,我怎麼那麼不信呢。
南宮墨微笑,“既然如此,本郡主也當沒聽過大師這話。大師好自爲之。告辭。”
念遠無奈地嘆氣,“天命如此,郡主何必如此看不開?”
完全沒有,我看得開的很。只是沒打算給神棍當槍使而已。
燕王不在,面對世子的時候幽州城裡大大小小的官員權貴們儘可肆意折騰。但是燕王回來之後所有的風向卻瞬間改變,原本那些抨擊世子的話也立刻偃旗息泯然衆人。燕王說要殺人,絕對就不會是嚇唬人,說要滿門抄斬也斷然不會多留下一個活口。不過半天功夫,幽州城外北郊的一處校場上,上百顆人頭齊刷刷的落地。聞着濃郁的讓人窒息的血腥味,看着燕王殿下神色淡漠八面風吹不動的模樣,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打了個多少。
燕王殿下雖說近來在女色上有些糾纏不清,但是性子卻還是半點沒變。想活命的都老實一些吧。
因爲燕王要殺人的原因,南宮墨又在靈泉寺住了幾天才慢騰騰的回去。反正有燕王坐鎮燕王府,也沒有她什麼事兒。她現在可是孕婦!等到南宮墨帶着人回到幽州城的時候,幽州城裡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只是,少了不少往日熟悉的面孔。原本還一直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的幽州布政使也徹底老實下來了。
千里之外的金陵皇城
蕭千夜臉色鐵青的看着手中快馬送來的密摺,終於還是忍不住擡手將桌上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下。御書房中伺候的宮人嚇了一跳,連忙跪倒在地以額觸地,絲毫不敢窺視天子暴怒的龍顏。
“啓稟陛下,周大人和韓大人求見。”門口,內監戰戰兢兢地道。
蕭千夜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宣。”
登基還不到一年時間,蕭千夜卻深深的明白了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不易。這一年,他並未貪圖享樂,反倒是夙興夜寐,日日勤政不綴。就連整個人也比起沒登基的時候多了幾分疲憊和消瘦。但是,政事上的進展卻並不盡如人意。勉強跟金陵這些世家權貴達成了平衡,但是讓蕭千夜更加憂心的卻是他那些手握重兵的叔叔們。特別是……目光洛帶地上的密摺上,蕭千夜暗暗咬牙。
“老臣叩見陛下!”周襄和韓敏二人聯袂而至。看了一眼跟前的一地狼藉,默不作聲。
蕭千夜連忙道:“兩位先生快平身。”
“謝陛下。”兩人之中,韓敏更加口直心快一些,開口問道:“陛下何事如此動怒?”
蕭千夜冷哼一聲,道:“幽州布政使上的密摺,兩位先生看看吧”
兩人對視一眼,周襄俯身撿起地上的摺子看過之後轉手遞給了韓敏。蕭千夜耐心的等着兩人看完,方纔問道:“兩位先生怎麼看?”韓敏朗聲道:“燕王膽大包天,竟敢截留朝廷的稅銀,實在是藐視皇位。請陛下下旨申飭。”
蕭千夜苦笑,申飭有用?
“何止是燕王叔?這幾個月來收到的摺子也不在少數。康王縱子行兇,晉王鞭打官員,魯王私鑄官銀……”越說越是氣憤,蕭千熾幾乎氣得渾身發抖,“樁樁件件…朕這些皇叔哪一個將朕這個皇帝看在眼裡了?!”
韓敏周襄默然,這些親王們年紀大的不少都上過戰場,年紀小的也駐守封地多年手握重兵,誰能真的將剛剛幾位的侄兒放在眼中?而陛下……兩人看了看對方,彷彿下定了決心,齊聲道:“陛下,臣請下旨削藩。”
御書房裡一片靜默,蕭千夜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語。書房裡,彷彿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夠清晰可聞。
許久,才聽到蕭千夜嘆息道:“皇祖父早年有言,天子鎮國,親王守邊。如今朕卻……”
“陛下。”周襄拱手勸道:“藩王驕橫無禮,藐視皇威。若是任其做大隻怕國將不國,還不如趁早削藩,以免將來皇家骨肉兵戎相見,貽笑天下。”蕭千熾垂眸,沉聲道:“周先生言之有理,不知兩位先生可有什麼章程?”
周襄道:“以臣只見,各路藩王以燕王勢力最強,此次截留稅銀正是一個好藉口。所爲擒賊擒王,只要拿下了燕王害怕各路藩王敢輕舉妄動?”
蕭千夜皺眉,猶豫道:“燕王叔坐擁數十萬鐵騎,謀略出衆,麾下能人輩出。只怕是……”對於燕王這個一向跟太子還算親厚的皇叔,蕭千夜心中還是有幾分畏懼的。
周襄揮袖道:“如今邊關正與北元鏖戰,陛下以派兵支援爲由派兵進駐幽州,又有謝將軍裡應外合,只要謝將軍先一步出兵攻擊幽州衛後翼,咱們在趁機出兵前後夾擊,不怕拿不下燕王。”
“不可。”韓敏聞言,皺眉道。
蕭千夜問道:“韓先生有何高見?”
韓敏道:“幽州衛正與北元糾纏,陛下若是這個時候突襲燕王,便是成功了天下百姓如何看待陛下?手握重病的親王也並非燕王一人,屆時各地藩王以陛下不義,算計皇叔爲由齊齊起兵,又該如何應付?”
韓敏所說的也正是蕭千熾擔心的事情,他畢竟不是皇祖父,沒有那種殺盡滿朝文武也不在乎天下人說什麼的勇氣。
“那韓先生的意思是?”
韓敏道:“以老臣之見,應先從齊王,晉王,魯王等人着手。這些人手中的兵馬並不多,距離金陵也比幽州近得多。而且其中許多人素行不法,陛下想要削了他們的爵位多得是理由。反倒是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在北地聲名素著,陛下強要削藩莫說是燕王麾下,只怕就是北地百姓心中亦有微詞。”
蕭千夜低眉思索着。周襄卻斷然反對道:“韓兄此言差矣。若是先削晉王魯王等人,一旦驚動了燕王讓他有了準備……”
韓敏搖頭道:“北疆戰事沒有三四月斷然停不下來,只要咱們動作快,在燕王騰出手來之前就能拿下這幾位王爺。”
周襄依然不贊同韓敏的觀點,兩人各執一詞眼看着就要吵起來了。蕭千熾頭疼的揉了揉眉心道:“兩位先生各自寫個章程來吧,這事情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決定的。”
皇帝都開口了,兩人自然不能真的再吵起來,只得拱手應是。蕭千熾嘆了口氣,揮手道:“有勞兩位先生了,你們先退下吧。”
“老臣告退。”
轉眼已經到了十月中,清墨園裡南宮墨早早的被披上了厚厚的狐裘披風。房間裡也已經染上了最好的銀絲炭,窗外寒風蕭瑟,房間裡卻依然暖如春日。
南宮墨和長平公主坐在房間裡坐着女紅。長平公主手中正坐着一件小小的大紅色嬰兒襁褓。孩子出生大約要明年四月左右了,長平公主做得襁褓和小衣服等等便也都是比較單薄輕軟一些的。不時擡頭看看正在繡着孩子的小兜衣的南宮墨,勸她多休息免得傷了眼睛。懷着身孕的人女紅做得太多對眼睛不好。
南宮墨雖然平時不怎麼做這些,但是到底玩針的人,一手刺繡還是十分讓人驚豔的。
好心情的展開自己繡了大半的麒麟送子圖像,淺笑道:“許久不做,有些手生了。”
長平公主笑道:“你素日裡忙得很,這些東西讓下面的人做便是了,難道她們還敢不用心不成?在不成,本宮這個做祖母的也是閒着沒事。”眼看着要抱孫兒了,長平公主每日裡心情都好得很。
南宮墨笑道:“我也是有空才做,如今憐星她們幾個都不讓我出門,不做做女紅還能做什麼?”爲了讓她好好修養,曲憐星和柳寒知書等人將府裡府外的事情都包攬了過去,燕王鐵了心要磨鍊蕭千熾也不許蕭千熾來找她幫忙,這些日子她倒是格外的悠閒。
長平公主看看她的腹部,雖然還看不太出來什麼但是到底是有快四個月的身孕了。嘆氣道:“也不知道君兒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可別等到孩子落地了纔回來以後孫兒可不會認他。”
南宮墨笑道:“母親不用擔心,再過兩個月他們也該回來了。”每年打上幾個月的仗,他們受得了北元人不一定受得了。
長平公主搖搖頭,“本宮纔不管他,只是委屈了你和孩子。”無瑕懷孕了,從頭到尾兒子卻一眼都沒有看過。不過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當年她懷着孩子的時候不也是幾個月也見不着人一面。
“啓稟公主,郡主。燕王府管事求見。”門外,有丫頭匆匆來稟告道。
長平公主有些奇怪,挑眉道:“燕王府?這個時候燕王府的人來幹什麼?”今天的天氣可不太好,外面寒風呼嘯,冷風吹得人面頰生疼。
丫頭搖搖頭表示不知,長平公主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很快,燕王府的管事便走了進來,匆匆朝長平公主和南宮墨行了禮,便道:“啓稟公主,王爺請郡主過府一趟。”
“什麼?!不行!”長平公主皺眉,沉聲道:“天氣這麼冷無瑕出去凍着怎麼辦?之前三哥病了或不在府裡便罷了,如今有什麼事情三哥不能自己解決?”本宮的兒媳婦難道是專門給燕王府管事的?長平公主心中對自家三哥總是指使兒媳婦很是不滿。懷着孕的女子也好意思指使,三哥手下是沒人用了麼?
管事爲難地道:“公主恕罪,實在是王爺急召,只怕是有急事兒。王爺也知道郡主如今不便,特命小的將府中的轎子帶來了,轎中生着火,絕不會凍着郡主的。”
長平公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難道她府中沒有轎子麼?
管事她不爲所動,只得祈求地看向南宮墨。南宮墨問道:“管事,可知舅舅所爲何事?”
管事苦笑,“小的只是個跑腿傳話的,哪裡能知道這些。郡主恕罪。”
南宮墨低頭思索着,也沒發現最近能有什麼事情需要燕王讓她過去。難道是邊關的事情?就算真的邊關告急,她現在也幫不上忙啊。想了想,南宮墨還是道:“母親,我過去看看吧。說不定舅舅真有事兒呢。”
長平公主輕哼一聲道:“就是你這麼好說話,才讓他把什麼事情都往你身上堆,累壞了怎麼辦?”
管事連忙賠笑道:“公主放心便是,郡主的公子不也要稱王爺一聲舅公?王爺豈會是不知道心疼晚輩的?斷然不敢讓郡主累着。”
南宮墨莞爾笑道:“母親放心,我去去就回。”
長平公主無奈,只得命人給南宮墨又加了衣服,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番才放她出門。
南宮墨忍不住嘴角抽搐:雖然師兄說她現在不宜動用內力,但是她抗寒的能力還是要比尋常女子好得多的。穿這麼多…真的很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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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叫啥?幾個?男的?女的?(* ̄3)(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