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使節苑的雲珞依,仔細回味着剛纔跟花輕弦的見面,指尖仍殘存着他他那雙修長有力的手指傳來的溫潤清爽的感覺,那天生就是一雙屬於樂師的手。
雲珞依嘴角彎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跟天子樓的其他人,果然還是不同的……
既沒有驚世絕塵的才學武藝,也沒有尊榮顯貴的出身,唯一身上籠罩的“天下第一的樂師”的光環,也只是人前光鮮照人,人後辛酸自知……
實際上,這“天下第一樂師”的名頭在那些實力高絕,或者是手握重權的人物眼裡,不過也就是區區一優伶賤籍罷了。
這麼多年以來,花輕弦能在這詭譎複雜的盛世宮廷裡生存至今,予以倚仗的,只有兩樣東西。
其一是他那妖嬈精緻,不屬凡塵的傾城之容。
其二是他還有一顆無論在多麼波折詭譎,步步驚心的惡劣情況下,都能第一時間做出最正確選擇,站在最正確隊伍後面的八面玲瓏心。
當然,還有第三樣,只是這輩子他都不準備示以世人罷了。
“我願意做雲殿的金絲雀……”
雲珞依想起了前世他死前那一抹帶着解脫的微笑和最後的遺言,不由嘆息着搖了搖頭。
如果在最後關頭,他選擇的不是她,完全是可以活下來的吧?
……
五月初五的蓮臺夜宴,是蕭國三年一次的重要皇宮家宴。
所謂皇宮家宴,也就是說所有在皇都的皇族宗親、後宮妃嬪、世襲貴族以及正式受封過的公主、郡主、夫人等,都會前來參加。
前世的雲珞依,並不在受邀之列,一直到天子樓覆滅,她也沒得到過機會參加一次蓮臺夜宴。
“朝華公主這邊請。”一隊隊穿花蝴蝶一般的宮女,引着陸續進宮的賓客在步蓮臺一一入座,靈樞和素問亦步亦趨的跟在雲珞依的身後,不過兩人的眼睛卻是轉個不停,一刻都沒有消停下來,都在好奇地打量着這座清秀絕倫的宮殿。
宮女們打着代表上位妃子的紅紫旗幡,一路領着雲珞依三人繞過幾條曲折的花廊,最後在一個水亭前駐足下來。
“這裡離蓮臺的距離正好,周邊的風景也是最好的,請公主就在這裡落座,好好享受接來下的宴會吧,奴婢們先行告退了。”等雲洛依一行三人落座,宮女們便退到了亭外守候,顯然是宮中的禮儀教得非常細緻講究,一干宮女侍立的位置,既不會聽不到裡面的召喚,也不會因隔得太近而讓人拘束。
亭鸞浮翠,鳥語花香。
雲珞依微微閉起了雙眼,深深吸了口氣,這水亭中帶着氤氳水汽的清新香氣着實讓人心曠神怡,倒是讓她有了一種像回到了南國,置身於那清秀的山水之間的錯覺。
從明鏡湖吹過來的微涼的夜風,讓人覺得渾身好一陣清爽。
“公主,你看,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紫帝陛下的府位,嘻嘻,看來這禮部的人很是識趣嘛,是特意爲你安排過的哦。”靈樞眨巴着她晶亮的大眼睛,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的有些得意的捂住嘴偷偷笑道,引得一旁素問立時霞飛雙頰,露出了可人的嬌羞情態。
前世的雲珞依在這宮殿生活了三年多,這些個花園裡一廳一閣早已在她腦海中熟悉非常,的當然知道從哪個亭子,可以看到什麼角度,所以嘴角只微微一挑,微微頷首,並沒有接話。
“那是蕭國皇后嗎?”素問見雲洛依沒有接話,臉上的羞色之意也很快褪卻,眼神也和靈樞一樣四處飄忽起來,突然開口問道。
“柳音茹!”雲珞依順着素問的目光看了過去,而那個正親密地跟在紫凜身側那個女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人云洛依等人的注視,目光一偏,也正好朝着這邊望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憑空一聚,雙方各都看到了對方眼眸裡那一抹濃濃的挑釁之意,氣氛一下緊張了起來,彷彿點燃了某種看不見的火花一般一觸即發。
柳家是這蕭國傳承已久的世家,正是那豪族中的豪族,雖然在前代皇帝手上家族勢力有所破敗,影響力也大不如前,但因爲柳音茹的強勢入宮,隱約是又恢復了往日的榮光,柳家世代軍旅,爲蕭國的江山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了,不計其數的柳家才俊在歷年的征伐中馬革裹屍,魂斷沙場,所以蕭國對柳家的聖眷頗濃,在他們的祖宅中,還供奉着始皇御賜的免死金令,上書——
“柳氏滿門忠烈,非篡國弒君之亂,免死!”
也就是說,有着蕭國始皇的這道免死金令在的一天,只要是柳家的血脈,上到皇后,下到庶民,都受這一道金令保護,除非柳家是想要謀朝篡位,否則哪怕是做了天大的錯事,都絕無性命之憂。
雲珞依收回了自己和柳音茹針鋒相對的目光,哪怕對上了這樣背景深厚的對手,她心中卻沒有一絲的惶弱退縮。
前世的她輸給了柳音茹,是因爲她對紫凜無條件的信任,她把太多的希望都寄託在了跟紫凜的愛戀上,而這一世,她既然都不會讓自己對紫凜動情,那還有什麼能讓她再重蹈覆轍?
雲層中的皓日收起了最後一絲光芒,醉人的夜色如絹如帛地撒了下來。
只聽周圍一片吵雜,掌聲雷動。
雲珞依擡頭一看,一排粉色接着一排淺藍色舞裙的舞姬,呈交錯從兩側步入舞場,炫目的煙火漸次燃起,華光四溢。
“啊,是輕弦公子!!”
“時隔三年,終於又能聽到輕弦公子的《繁花盡》了。”
在一隊身着彩色衣裙的舞姬簇擁之下,同着一身七彩綢衣的花輕弦,慢悠悠地登上了中央的琴臺。
雲珞依的視線纔剛剛觸及,瞳孔就猛然收縮起來……
怪不得花輕弦敢說,如果她不來,就真的會錯過人間絕色!
美!太美了!
即使是看這傢伙看了三年的雲珞依,都被這一剎那的觸目所驚豔。
“輕弦公子,輕弦公子!”
步蓮臺四處衣着暴露的舞姬們,瘋狂地叫喊着,平日裡矜持有禮的貴族千金們也都紛紛從席位上站了起來,絲竹之中,花輕弦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笑看這一切。
奇異的香味流轉在空氣之中,雲珞依明知道這是什麼,卻沒有調息閉氣。
蓮臺之上的花輕弦,輕輕地仰起頭,抱琴斜倚在蓮臺之上,黑髮四散,綵衣翻飛……
華麗的衣袍之上,大朵大朵的金絲鳳凰,隨風而舞。
流傳天下的名曲《繁花盡》,從那把二十一弦玉琴中,嫋嫋娜娜地流溢出來。
花輕弦臉上輕佻的表情,一瞬間消失不見,因爲認真而輕輕抿起的薄脣,像是這花臺邊上盛開的蓮花一般,粉潤誘人,凝脂如玉的臉頰上透出淺淺的緋紅,卻更是形成一種勾魄攝魂的魅人色澤。
融入樂曲之中的他,本身就成爲了這曲子的一部分,每一個音符,都承載着無與倫比的風流與驚豔。
弦上有歌舞!
紫帝對花輕弦的這句評價,真的一點都不誇張!
二十一根柔光漫漫的琴絃之上,彷彿能憑空浮現出那些遮天蔽日的七彩華蓋,雲羅綺傘……
最難得的是,在如此華麗,華麗到近乎過分的樂律裡,卻絲毫不見一點浮躁的痕跡。
舞姬們高難度的旋轉着,舞袖揮起的漣漪猶如鮮花含苞,流火一樣千般幻化的曲音催開這滿目繁花,絢麗的炎華在樂律中驀然綻放,頓時將整個步蓮臺染成了一片奼紫嫣紅的海洋。
爲這一個人的美麗,今晚的步蓮臺,繁花傾盡……
“花輕弦,即使是隔了三年的時空,你還是總能帶來不一樣的驚喜。”雲珞依拈起酒杯,吮吸着空氣裡瀰漫的蓮花香味,笑語歎服。
一曲《繁花盡》,真正是寫盡了帝國這鮮花着錦的風流盛世!
……
“咦?你是什麼人,這裡是我們十九公主的席位!”
如繁花般盛放的步蓮臺沉浸在盛世的瘋狂之中,突然出現在耳邊的一聲清喝,像一瓢冷水迎頭潑下來。
雲珞依回過頭,看到了幾個素衣宮女簇擁中,一張十分精緻卻無比陰沉的臉。
涼亭周圍的宮女不知所措地跪伏在地上,素問跟靈樞面面相覷,而靈樞手上的銀針,則已經泛起了寒光。
蕭國紫帝目前尚無子嗣,這被稱爲十九公主的,是先皇的女兒,紫帝的妹妹,也就是在四個月之後,被封號“永瑞”的小公主。
在皇族裡,母妃地位太低或者英年早逝留下的公主,大多都不會太受重視,就如這位十九公主,沒有封號,沒有地位,連在皇族家宴上都會被遺忘……
“衝撞皇族,是死罪,你可知道?”十九公主稚嫩的聲音,透着一股強行提起的威嚴。
前世的這位公主,犧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爲雲珞依保住了南國,雲珞依自然不會想要去跟她起衝突,微笑地起身道歉:“或許是禮官安排有誤,珞依無意衝撞公主,告辭。”
反正,這蓮臺花宴,她應該算是來過了,無論是驚世之曲,還是驚人絕色,她都沒有錯過。
“站住。你就準備這樣走?”十九公主目光一閃,眼神裡的狠厲,與她的年紀有些不相符。
雲珞依微笑,停下。
靈樞的真氣讓周圍氣息一陣波動,雲珞依伸手往後示意了一下,讓她不必緊張。
真不愧是永瑞公主,雖然年紀不大,但氣息很穩,心跳也很穩,她才十二三歲的年紀,能有這樣的沉靜氣質,已經算是不錯了。
如果沒有遠嫁代國,這位公主,以後必定是叱吒山河的人物。
“你應該是有身份的人,是哪個宮的?皇兄的新妃嬪嗎?爲什麼本宮沒見過你?”十九公主走了幾步,繞到她的身前。
雲珞依仔細端詳着那張臉,無奈地嘆了口氣,柔柔喚了一聲:“那麼,換個地方說話吧,雅兒。”
雅……雅兒?
十九公主眼睛陡然一陣收縮。
再看她身邊的宮女們,俱是眼神迷茫。
不敢相信,這宮廷裡,竟然還有人記得她的閨名……軒轅雅……
自從母妃過世之後,她以爲這一輩子,都再也聽不到“雅兒”這兩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