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轟動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女人掉下來,但是誰也不知道她掉在了哪裡——人太多了。
荷妃其實摔下來的時候沒有死,她的意識還很清醒,她的目光還很清明。正是因爲太過清醒,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人們踩在她的四肢上,軀體上,頭顱上。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不斷地被踐踏,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隨着人們的腳步而不斷翻滾,她想站起來,但是卻又無數只腳踩在她的手臂上,小腿上,她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她想喊,但是沒有力氣,她拽人們的褲腳,人們無動於衷,她想引起人們的注意,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她就那麼仰着臉,看着塔上自己的女兒的嬌弱身影,瞬間被大火所吞噬,被她生平最爲懼怕的大火,所淹沒。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兒在裡邊遭受什麼,她從下就那麼怕火……一時間,荷妃竟然有血後悔,後悔自己方纔沒有讓她下來。
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隻腳重重踩在了她的臉上,她覺得自己的鼻樑都被踩斷了,伴隨着痛覺傳來的,是不知道這人踩過什麼帶來的腥臭味。
一隻又一隻腳踩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被踐踏了無數次,她感受到自己的四肢、肋骨、脊背甚至是頭骨,都在一點點地斷裂,可是她的神志,爲什麼還是這麼清晰?
她還清楚得記得自己當初爲了榮華富貴,怎麼算計的席品言,爲了成爲人上人,怎麼讓自己的女兒扮成男子二十多年!
她這一生都在努力地向上爬,汲汲營營不擇手段!可是死的時候爲什麼這般,被千夫所指萬民踐踏!爲什麼是這種毫無尊嚴低賤至極的死法!爲什麼一切連最初的起點還不如!
爲什麼!她想質問,想大吼,想歇斯底里,可是又沒有力氣。
她只能像是一具屍體一般躺在地上,無可奈何地被人們所踐踏,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骨頭碎裂,血液流失,看着自己的身體伴隨着焚心噬骨的疼痛,逐漸成爲一灘爛泥。
她知道這場暴動的始作俑者是華溪煙,她知道是她將她們母女逼到了這種地步,她知道一切的一切,可是毫無辦法!一切都晚了!
似乎從她有成爲人上人的想法而開始不擇手段的時候,就註定了她如今以最爲低賤的方式被人踐踏致死的結局。
着人驅散羣衆!
見到面前的形勢不容樂觀,賀蘭玥急忙對着身邊的人吩咐。
許是因爲眼睜睜地看着荷妃掉下來有些慌,人們也很配合御林軍的行動,只肖短短的時間,大安塔前邊的地方便已經空了出來。
華溪煙看着地上的一灘,忍不住心下作嘔。
依然沒有了人形,若不是還有服飾可以依稀辨別,她真的不知道這個人會是西陵那個高高在上的荷妃。
御林軍似乎也有些愣,不知道該怎麼收屍。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嘩嘩
的聲音像是從天上直接用水盆倒水一般,水流迅速在地上彙集成了一條小溪,將那一灘爛泥全部沖刷乾淨,順着一邊的一條小渠流了出去。
最後地上只剩下了一顆不甚完整的頭顱。
御林軍用鏟子將那顆幾乎與泥土融爲一體的頭顱細小心翼翼地鏟了起來,裝在了一個盒子裡。而大安寺的天火也沒有需要人們多費心,在一場大火之後,逐漸熄滅。
有人已經衝擊了大安塔之內進行修繕工作,當然主要的目的,還是尋找被燒得差不多了的賀蘭漓。
按說經過這麼一場瓢潑大雨後,雷電應該已然停下,但是天空中深紫色的雷電依然掛滿整個天際。
嫂子,我們先回宮,如何?
賀蘭玥擡頭看了看這天空,有血憂心地說道。
事情該解決的已經解決,該死的也死了,再待下去的話卻是也沒什麼用了。
回宮吧!
華溪煙點了點頭。
百姓們見妖妃和妖女也都死了,知道鬧事下去的話也沒有什麼意義了,於是也都默默地跟在御林軍身後出了相國寺。
相國寺通向門口的路不算多寬,兩邊更是有佛像林立,面目柔慈,看上去像是在悲憫蒼生。
賀蘭玥見華溪煙看着這些,於是解釋道:
因爲相國寺內供奉了不少排位,這些佛像也是爲了普渡蒼生。
華溪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幾人就要踏出這寺門的時候,冷不丁一道白花花的閃電從華溪煙面前斜劈而下,直直地劈在了另外一邊的一尊佛像上。
華溪煙被這閃電閃得有些蒙。不禁想着要是她走的快一點兒的話,是不是就直接劈在她的腦袋上了?
嫂子,你沒事吧?
賀蘭玥關切問道。
沒事。
華溪煙看向一邊那中招了的佛像,卻猛然愣了。
那佛像已經從胸口處被閃電劈斷,上半部分已然落了下來,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佛像裡邊竟然有一個人!
佛像中有完全坐骨的舍利子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看這人的衣着髮飾,顯然是一個女子!
佛像之內怎麼會有女子?
有和尚也見到了這裡的狀況,匆匆跑了過來,見到面前的情況的時候,也都是大吃一驚。
賀蘭玥膽子比較大,上前看了看,在一個和尚擡起這女子的臉時,在那明晃晃的閃電的映照下,她看到了女子雙目緊閉的死白色面容。
這是……賀蘭玥一時間以爲自己要瞎了。
嫂子,這是聖天的淑慎公主啊!
華溪煙聞言,愣了。
女子的頭已經被一隻手擡了起來,正對着的正是華溪煙這個方向,她看的明明白白,這個女子,確實是淑慎無疑!
淑慎怎麼會被殺了之後藏身在這佛像之中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和尚們正努力將淑慎的身體從佛像裡邊拿出來,但是廢了半天的勁兒也是無濟於事。後來才發現,淑慎是跪在這佛像內,膝蓋和下邊的臺座已然釘在了一起。
這個姿勢,是在向誰贖罪麼?到底是誰,竟然這麼殘忍?
華溪煙看着淑慎面對着的西南方向,對着賀蘭玥吩咐道:
你派人去問問,西南方向的佛堂內供房的都是些什麼神靈,抑或是什麼牌位!
賀蘭玥點頭,急忙吩咐了下去。
今晚給華溪煙造成的驚悚實在是不小,饒是誰見到一道閃電從面前貼着過去接着將一個死人劈了出來心情也好不了的啊!
華溪煙回到西陵皇宮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也沒有心情去理會西陵的大事件。
太子死了,可不是大事件嗎?
華溪煙兀自走到一間屋子內休息,見到裡邊和雲沐宸正在玩耍的兩人時,愣了愣。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華溪煙打着哈欠走到了一邊的椅子上坐着。
溫清熟練地抱着懷中的孩子,一副合格的超級奶爸的模樣,衝着謝政努努嘴,道:
是他要來的,說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你。
華溪煙的目光轉向了謝政。
謝政不慌不忙地喝着茶,慢悠悠地道:
方纔聽說,相國寺內發生了些事情?
不說還好,一說華溪煙就身上發毛。她殺的人也不少,但是今晚見到的淑慎那種青白色的臉色,還是將她嚇了個夠嗆。
相國寺的佛像內有一個人,還是淑慎公主?
謝政用陳述的語氣反問。
是你姐的女兒。
華溪煙提點道。
她可沒忘記,那謝莊妃可是這謝政的姐姐,親姐!
我知道!
謝政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
我不但知道她是我姐的女兒,我還知道她是誰殺的。
看謝政這麼一副半仙的模樣,華溪煙的興趣更加來了幾分:
誰?
你猜?
華溪煙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讓我猜?反正不是我殺的,難不成還是你殺的?
她有點兒無語,這個怎麼猜?
對。
謝政點點頭,
就是我殺的。
華溪煙一口水猛的噴了出來。
彷彿溫清也有些驚訝:
你可算得上是她舅舅!
她殺了我姐,殺了宜倫,這樣的外甥女我留着做什麼?過年麼?
謝政挑眉反問。
溫清無言以對,想着反正都是你外甥女,你自己都這麼不在乎的話,那別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你爲何將她放在那佛像裡?
華溪煙追問。
我在相國寺裡爲我姐姐供奉了一塊兒牌位,讓她在那裡長跪,向我姐姐贖罪,並且希望這佛門重地,可以洗刷她的罪孽。
謝政說着,頓了片刻,
謝家容不下這樣弒母殺妹的女人。儘管她姓寧,也容不下!
華溪煙嘆了口氣,從溫清手中接過了孩子,蹙眉看着謝政道:
你這般就不怕有違人倫?
畢竟將人給殺了,藏在那佛像之中,怎麼都不是這麼回事兒啊!
而且華溪煙有種感覺,今天那道閃電,就是這麼劈下來的!有靈性!
她不禁抱着膀子抖了抖。
溫清倒是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這麼一副哆嗦的樣子,真是少見!少見!
謝政冷嗤了一聲:
我覺得自己是替天行道!
華溪煙輕咳了一聲。
況且我把她放進那佛像的時候,她還沒死。
謝政又加了一句。
華溪煙整個人更加不好了。
誰知道她是怎麼死的?悶死的,還是餓死的渴死的,抑或是被什麼東西給嚇死的……
謝政!你給我閉嘴!
華溪煙受不了的大吼了一句,打斷了謝政的神補刀。
這人,真是,要不要這麼重口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