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陽光很好,但是似乎卻照不進華溪煙的心底。她的心情似乎受到了這皇宮之中濃重氣氛的感染,而愈發地沉重了起來。
“五皇子在哪裡?”華溪煙隨便攬住了一個過往的宮人。
那宮女見華溪煙一臉厲色,心下一慌,本來還有些頭緒的大腦頃刻間一片空白,“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半個字。
見華溪煙的臉色更加難看,那宮女幾乎要怕得哭出來,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着華溪煙連連告饒。
華溪煙有些哭笑不得,想着她什麼都沒有做,這人怎麼就這樣了呢?
“你……”
她想說“你起來”,但是擡眼之時見到不遠處的一個人在這條曲徑通幽的小徑上負手而立的孑然模樣,沒有說完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你退下。”過了半晌,還有些聽到了自己鎮定萬分地對着那個宮女吩咐的聲音。
宮女如蒙大赦,爬起來急急忙忙悶頭衝了出去。
清風拂來,帶來了夏日香氣沁人心脾,道路兩岸的扶桑花有些在清風的吹拂下緩緩落下,又隨風揚起,宛如扶搖柳絮蔓延天際,恍惚怔然間迷離了眼前的世界。
寧熙穿着一身絳紫色的錦服,明明很是合身的錦服如今看起來卻是空空蕩蕩大得有些可怖,華溪煙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麼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瘦這麼多。
華溪煙緩步上前,輕巧的繡鞋踏在青石板上寂靜無聲,但是道路另外一邊的寧熙卻分明聽到了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像是直接踏在了自己的心上。
“近來可好?”華溪煙站在寧熙面前,滿眼複雜地看着他。
其實華溪煙不知道對寧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許是由於在晉州的第一次見面,就將兩人的關係定在了“摯友”這個位置,饒是後來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但是這兩人的而感情卻是日久彌深。
即使後來知道寧熙是自己的哥哥,還有些除了彆扭之外倒沒有生出什麼其它的心思。
憑藉她的敏感,寧熙對她的感情她不是沒有察覺出來,若是之前就罷了,但是後來,兩人擺明了的兄妹關係,還能容得下什麼其它雜質存在嗎?
寧熙定定看着華溪煙,見她神態姣好,甚至是比大婚之前還多出了幾分輕軟的嫺靜,可當是日日春風細雨輕沐,日子過的相當舒爽。
“你還知道問候我一番?我以爲你早便將我忘在腦後了。”寧熙扯脣一笑,不知道是在譏諷華溪煙,亦或是在諷刺着自己。
“那怎麼會。”華溪煙說着,微微垂下了頭,“你是我的兄長啊……”
“嗯?”寧熙吐出了一個單音節,揚起的聲調讓華溪煙的神經不由得緊了緊。
“你是我的兄長,有什麼錯嗎?”華溪煙依舊垂着頭,只是說出的話已然是多了幾分底氣。
“呵……”寧熙一笑,像是被什麼嗆到了一般輕咳了幾聲,待再次開口時聲音多了幾分嘶啞,“小煙煙,這聲兄長,你真是叫得出口?”
“你是聖天五皇子,我是聖天昌延公主,我自然叫得出口!”華溪煙猛地擡頭看向了寧熙,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不是寧熙,以往的寧熙一雙桃花目中滿滿的都是風流邪肆的笑意,哪裡是現在這般暗沉低迷了無生氣?
可是這明明白白地確實是寧熙,他的脣角依舊勾着,是熟悉的弧度,但是已然卻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二人就這麼互相對視了半晌,中間有無數扶桑花從中間撲簌落下,似乎是要打破這二人長久的對視,但是卻又是徒然。彷彿和二人這麼一直對視着,便可將一切問題輕而易舉地全部結局。
半晌,寧熙脣邊的笑意深刻了幾分:“不錯,我是你的兄長。”
按照華溪煙對他的瞭解,最後一個尾音不是上揚的風流意蘊,他必然還有一半的話沒有說完。
果真,聽他再次開口:“可是那又怎樣?”
華溪煙一雙明眸細細地眯了起來,似是在斟酌着寧熙言語中的真實性。
寧熙微微仰頭,瘦削了幾分卻更加菱角分明的下顎帶着桀驁不屈的意味:“我心儀你,就算我是你的兄長,那又怎樣?”
華溪煙的臉上染上了幾抹潮紅,似是薄怒。她一雙明眸死死地看着寧熙,其中複雜的神色叫人分辨不明。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生氣。寧熙的感情對她來說是一種侮辱嗎?自然不是。或許她只是覺得,依照寧熙的性子,執着於這麼一份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戀情,纔是對他本人莫大的侮辱。
她想發怒,但是觸及到懷中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的時候,所有的怒氣在這一剎那全都煙消雲散了。
從懷中掏出了方纔從常寧那裡得到的宜倫的那本記事,華溪煙遞給了寧熙:“不想看看,裡邊寫的是什麼嗎?”
寧熙連看都不看,只是定定地看着華溪煙,似乎那裡邊記載的什麼東西,都和他沒有半分關係。
沒有在他眼中看到任何疑惑好奇亦或是驚愕的情緒,華溪煙好像是明白了什麼,不由得勾脣自嘲一笑。
一切盡在這人的掌握之中,還是她傻,拿別人的歷史當新聞。
想到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華溪煙臉上流露出了一抹恍然的情緒:“宜倫對你是什麼感情,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寧熙沉默不語。
“按照這個上邊記載的,宜倫從記事開始不久,就知道了自己不是天隆帝的親生女兒,心中的自卑和懦弱使得她活得更加的小心翼翼,即使明顯感受到了謝莊妃偏愛自己的姐姐到了沒天理的地步,也只會忍氣吞聲。”
因爲同樣是從黑暗中走過來的人,她對於宜倫那種似乎永遠看不到光的壓抑生活,幾乎感同身受。
正是因爲在黑暗中走過,才更加的期待光明。正如她,不管是前世亦或是今生,都被困在了各種各樣的枷鎖中,永遠無法過想過的生活。
也正是因爲如此,她在一開始見到寧熙的時候,纔會深深地被他所吸引。她幾乎從來沒有見過獲得如此肆意瀟灑的人,遊覽遍名山大川,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見自己想看的風景,臉上帶的永遠是被這多彩的世界渲染出來的明媚神態,彷彿任何風雨,都無法消磨。
寧熙就像是一輪太陽,散發着她永遠無法觸及的光和熱。所以現在,看他爲情所困,還是這麼一種稱得上是不倫之戀的感情所困頓,她才如此的氣怒。
她眼中的太陽,失去了光芒。
而這輪太陽不光照亮了她,同時也照亮了同樣處在黑暗之中的宜倫,偶然見到過寧熙,見到了他的風流瀟灑,見到了他的明媚生機。於是傾慕與暗戀的感情在心中滋生髮芽,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即使知道他是自己的兄長,即使知道這兩人之間沒有什麼可能,宜倫她還是無法控制。
看,多麼相似的感情。
也正是從那記事中看到了宜倫的痛苦和掙扎,纔對寧熙如今的心境更多了幾分瞭解,於是看着這樣的模樣,她更沒有資格去說什麼。
世間癡人那麼多,她有什麼資格去指責?
於是華溪煙總算明白了自己剛剛進宮時,見到的宜倫眼中每次驀然迸發出來的亮光是所爲何。也明白了那次在山上受辱,本來安安靜靜,爲何會在見到寧熙之後驚慌失措地大叫甚至昏迷。也知道了她爲何在瘋瘋癲癲神志不清的日子裡,每次見到寧熙,便會奇蹟般地安靜了下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一個不可言說的少女情懷。
常寧說無論宜倫有什麼遺願,華溪煙都會幫她完成。方纔她華溪煙也是信誓旦旦的,但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如此地無能爲力,畢竟世界上最不能勉強的就是人的感情。
寧熙看着沉默不語的華溪煙,看着追憶、思慮、同情、沉痛的表情在她臉上閃過,最後歸寂於無可奈何的沉寂,他心下不虞,出聲打算了華溪煙的思慮:“現在你大可將這本記事公諸於衆,這是削減我的勢力的利器。”
華溪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瞪大的眼眸似乎是在問:在你看來我就是那樣的人?
“反正你一樣是不擇手段的。”寧熙淡淡開口,“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現在你眼中除了一個雲祁,可是還有其它?任何阻礙雲祁的人你都會一個不留地除掉,包括我在內。”
“但是這樣的手段,我還不屑來用。”華溪煙清凌的聲音更是冷了幾分,似乎這樣,才能消弭寧熙心中那可笑的構想。
“是怕對宜倫造成什麼影響嗎?放心,死者爲大,就算是人們有什麼詬病,也會全都加諸於我的身上。”
“你和他夫妻一體,我和他註定便是對立面,若是你想着這次你放過我,下次遇到同樣的事情我會放過你們的話,那你就太天真了。”
“你不是喜歡他嗎?他不是天下無雙雲端高陽嗎?你就給我看着,我是如何讓他身敗名裂的。到時候,我要看你,怎麼跪在我面前,求我饒他一命。”
寧熙臉上露出了一分以往從爲顯露過的猙獰,邪笑着似乎是要伸手去擡華溪煙的下顎,卻還未接觸到的時候,被她出手狠狠打下。
“你做夢!”華溪煙扔下三個字,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看着她決絕果斷的背影,寧熙不禁無奈苦笑,看着自己手上的紅痕,和心裡那一道猝然裂開的傷相比,着實微不足道。
自傷七分,大抵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