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巒疊嶂的假山之前,花草樹木間,錦衣華服的女子端坐於一架七絃琴前,素手翻轉間,一個個優美的琴音傾瀉而出,最後匯聚成一條長長的溪流鋪天蓋地地朝着衆人而來,將每個人的心都完完全全地浸潤其中。
不得不說淑慎的琴藝不錯,那把七絃琴在她的手上好像是活了一般,一個個音符似乎都跳躍了起來,優美之外,更是帶着無盡的靈動。
而淑慎恍若不知衆人前來,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伴隨着每一個擡手撫琴的動作,黔首或爲垂或後仰,三千青絲伴隨着她的每一個動作宛如一條上好的錦緞,連綿流轉,陽光照耀在上邊,亮的讓人不禁讚歎。
皇家基因在此,所以淑慎的皮相本就極好,再加上如今這般陶醉,臉上的神色不再是以往的那般含羞帶怯,而是完全的放縱與豁達,更是不經意間便迷亂了一大羣人的心。
反而觀之,前來之人不少全都沉醉在了這美人撫琴的美好畫面之中,或癡迷或怔然,僅僅幾個清醒的人臉上也都是神色各異,寧煊的愕然,寧熙的似笑非笑,賀蘭澤的漠不關心,賀蘭漓的複雜糾結……交織在一起,展現出一種難言的詭異。
一區終了,淑慎總算是放下了置於琴案之上的胳膊,拿過一邊的帕子擦着額頭香汗,慢慢睜大的雙眼在看見眼前一羣人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立刻瞠大,滿滿的都是出乎意料與不可置信。
直到柔嘉輕咳幾聲,淑慎總算回過了神,慌慌忙忙從坐墊上站起身來,手忙腳亂地對着一羣人見禮,這份倉皇的模樣看起來倒是真的多了幾分嬌憨之態。
“淑慎的琴藝當真是出人意料。”寧煊將淑慎扶了起來,笑着誇獎。
“太子皇兄謬讚。”淑慎的臉微微染上了寂寞潮紅,垂着頭含羞帶怯的道,“不過是一時情起從而情不自禁罷了,素問西陵太子愛琴成癡,現在想來必然是個中大家,如今淑慎這般完全是班門弄斧,還望西陵太子不要怪罪纔是。”
淑慎說着,目光泫然晶瑩,楚楚地看着賀蘭漓,臉上露出讓任何一個男子都忍不住砰然心動的乖順而又柔美的表情。
華溪煙真是想掩面,本來還以爲這淑慎沒什麼事在這裡彈琴做什麼,原來這算盤是打在這裡?
無法嫁給雲祁,所以這是打算着去西陵做太子妃了是嗎?華溪煙想着,無語望天。
“淑慎公主琴藝無雙,可謂之冠絕天下。”賀蘭漓輕聲讚美兩句,轉頭看着寧熙,“五皇子覺得呢?”
寧熙身前的摺扇搖得十分起勁兒,不帶半分停頓,聞言謝謝瞥了淑慎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淑慎的沁儀卻是不錯,但是賀蘭太子的話,確實是有些溢美了。”
賀蘭漓臉上露出一抹尷尬的紅色,訕笑不語。
“五皇兄這話是什麼意思?”柔嘉看着淑慎一下子僵硬起來的臉色,出言打抱不平,“淑慎的琴藝饒是父皇也是多加讚歎,我也是自愧不如,難不成五皇兄覺得,還有誰比淑慎的琴彈的更好不成?”
寧熙聞言,臉上笑意更甚,挑起的眼尾更是含着似嘲似諷的輕蔑神色:“井底之蛙的言論!誰說比你的琴藝好,就一定要當得起舉世無雙四個字?”
柔嘉笑着的臉色也僵了起來,只是因爲寧熙話中那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諷刺。柔嘉向來被人捧慣了,沒有華溪煙之前,她便是聖天獨一無二的一朵嬌花,無論哪一樣拿出去都是女子翹楚,但是這琴,卻是無論如今都被淑慎壓着一頭。如今淑慎的琴藝都被看不上眼,她的臉面往哪裡擱?
向來有着幾分怯懦的淑慎如今卻是膽大至極,仰起脖子直接問道:“五皇兄不如說說,誰比淑慎的琴藝好?”
“我在外遊歷那麼些年,見過的能人志士不勝枚舉,擅琴者隨便拉一個出來便能將你壓得永無翻身之日。”
寧熙喜愛樂律,又一直尋覓知音,便覺得琴藝高超精妙者皆是師出大家,不論技藝如何,單單是氣度才華便應當是所有玩樂之人的翹楚。撫琴最講究的便是平心靜氣,而不是像淑慎這般斤斤計較,非得爭個第一。
見寧熙不語,淑慎梗着脖子轉向了賀蘭漓:“賀蘭太子難道也和五皇兄的想法一樣嗎?覺得淑慎的琴藝平平,難等大雅之堂?”
“公主的琴藝高而華美,精緻怡麗,自然是極好的。”賀蘭漓四兩撥千斤地說道。
“不知死活。”寧熙冷嗤了一聲,“不說那些隱世的能人志士,單單是明動天下的名妓明妲,你便連她的半分都企及不上!”
明妲?這個名字在場之人自然皆有耳聞。聖天兩位名妓,明妲,沈葭——南妲北葭。
世人都以兩句話評定這二人,“明妲一曲動霄鸞,沈葭一舞驚天下”,饒是沒有聞過此曲見過此舞的人,單單是聽這兩句話,便足以知道這二人的記憶該是多麼的讓人震撼。
淑慎公主哼笑了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那青樓妓子!本來以爲五皇子和那些市井走卒不一樣,想不到竟然也是這般的聽之任之,世人以訛傳訛的話罷了,五皇兄何必當真!”
華溪煙真是要給這淑慎跪了,以往也不見得她是一個多麼錙銖必較的人,怎得今日非要爭個這什麼第一?難道……想到這裡,華溪煙看向了賀蘭漓,見他的目光只是定在自己身前三尺的青石地面上,似乎已經超脫於現今的一片紛爭之中。
“淑慎,不必再爭!”寧煊見寧熙的神色愈發地不悅,於是出言阻止。
“太子皇兄,琴藝乃是皇妹我最拿手的,如今卻被無黃興貶得一文不值,皇妹怎麼演的下這口氣?”淑慎揚起了頭,腦後的不要金簪發出一陣煩亂的響聲,“不如一會兒咱們去讓父皇評評理,看看我的琴藝,到底當不當得起聖天第一!”
華溪煙從來沒有見到淑慎這麼較真過,便見她氣鼓鼓地說完那句話,便轉身回到了自己剛纔的座位上,重新試弦調音。
寧熙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清淡無波的目光看了淑慎一眼,拂袖離去。
在座的有幾人跟了上去,不過大多數還是陪在寧煊以及賀蘭漓的身邊。
“這淑慎應當就是衝着賀蘭漓去的。”走出了方纔那間小小的院落,華溪煙低聲說道。
雲祁頷首:“看淑慎公主那麼一副據理力爭的模樣,應當是的。”
淑慎本來有謝莊妃,背後有整個陳郡謝氏,自然春風得意,但是今時不同往日,陳郡謝氏已倒,謝莊妃失寵,淑慎的地位一落千丈。嫁給雲祁自然無望,而一般的王孫公子她又看不上,如今看來,嫁給西陵太子,無疑是一個好的歸宿。
但是她如今的身份做太子妃,有點勉強,所以才衝着西陵太子的喜好而去,撫琴弄姿,希望得賀蘭漓垂憐嗎?
這般煞費苦心真是不容易啊……華溪煙心下唏噓着,看着前方賀蘭漓的背影,怎麼看都不覺得賀蘭漓是一副被方纔的琴聲打動了的模樣。
佳人有意郎君無情……華溪煙搖搖頭,坐等看淑慎怎麼達成自己的夙願。
前方出現了幾條岔道,寧煊和賀蘭漓似乎正在說着些什麼,兀自沿着前方而走。而華溪煙顯然不打算再和這羣人一起,拉着雲祁拐到了一邊。
“明妲的曲子你聽過吧?”
閒來無事,春風和煦,陽光暖融,華溪煙索性同雲祁開始閒聊。
“聽過。”雲祁誠然點頭。
“如何?”華溪煙很是好奇,好奇明妲的琴藝到底真的如同世人傳言那般,還是淑慎口中所謂的以訛傳訛。
“你見過沈葭的舞,當知道世人傳言非虛。”
華溪煙聞言不禁心下感嘆,想着彈琴的都是七竅玲瓏的女子,那明妲當真一個蘭心慧質的妙人!
“其實我也想聽。”華溪煙嘿嘿一笑。
其實她也很是愛琴,前世的時候自己學了很多絃樂,古箏琵琶揚琴都有,雜亂無章,但是每一種都是小有成就。
“會有機會的。”雲祁將華溪煙有些鬆散的髮髻重新挽好,輕聲道,“知微,你的心願,我會幫你一個個達成。”
華溪煙眨着眼睛,一雙明眸璀璨無比,宛如漆黑的曜石中點染着一塊兒上好的明澈琉璃,笑嘻嘻地問他:“那你有什麼心願?”
“我的心願啊……”雲祁抱着她的肩膀,勾脣笑道,“自然是你嫁給我,成爲雲夫人!”
什麼志向!華溪煙翻個白眼,但還是因爲雲祁的這句話而心滿意足。
二人靜默而立,一陣清風吹來,只是柔柔婉婉的力道,雲祁卻捂着胸口輕咳起來。
“是因爲剛纔打鬥的緣故嗎?”華溪煙立刻扶住他的胸口,有些擔憂地問道。
“無事。”雲祁擺擺手,“只不過是許久不曾動作,所以一下半下適應不過來罷了。”
華溪煙不幹了,一把甩開他的手,怒氣衝衝地嗔道:“那麼拼命做什麼,我還真能讓他擄了去不成?看你現在傷了身子,這可如何是好?”
雲祁的身子並沒有什麼大礙,如今卻是連臉色都未變上一變,直接拉過華溪煙,笑得一臉的雲淡風輕,狹長的一雙鳳目微微彎成了一個魅惑人心的弧度:“夫人說的是,我以後定當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