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忘記,雲祁在自己身邊這麼久,爲的是的什麼,就是這塊玉。
因此對他萬分氣惱,也曾不甘至極。想不到,這東西居然真的在他這裡。
想到之前他對自己說的那句“我喜歡你戴玉飾”,忽然間,華溪煙身子入贅冰窟,冷的幾乎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王瑱站起了身,走到華溪煙面前,低頭看着她,將她挫敗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舅舅……”
“煙兒。”王瑱出聲打斷了華溪煙的話,身處中年依舊俊美無鑄的臉龐上滿滿都是擔憂的神色。他緩緩嘆了口氣,語氣中難掩悔恨,“雲祁其人……早知現在我當初就應管着你的……”
雖是這麼說,但是王瑱還是明白,朝夕相處間,一個女子不對雲祁動心,該是有多難。
“往者不可追,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華溪煙聲音如同從九天之外傳來,一語三嘆。
“那簪子如何會在母后手裡?”華溪煙凝眉問道。
“具體是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你母親曾經讓我看過一次,但是我還來不及問具體情況,你母親便……”
華溪煙點點頭,碧雲玉如今是在她這裡,那藍田玉呢?當初在太原的那一場比試是誰辦的?放出藍田玉這麼大的噱頭,目的又是什麼?
“李家之人應該是早便知道你的身份了,你之前可是暴露過什麼?”王瑱凝眉問道。
暴露?華溪煙黛眉蹙起,她連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如何暴露?
“你的肩膀上有一個印記,你可是知道?”
印記?華溪煙一怔,隨即搖搖頭。
“果然如此!”王瑱一拍身邊的桌子,聲音沉沉如黑雲壓城,“你出生之時乃是大吉之象,皇上當即賜號‘昌延’,並且在你的肩頭印了一隻鳳凰的印記。”
華溪煙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肩頭,隔着上好的絲錦不料她也摸不出什麼名堂來,也是走到了內室,撥開肩上的衣服露出肩頭,對着鏡子看着。
黃銅鏡內,女子後肩處,細白如瓷的肌膚上,一隻小巧的鳳凰展翅高飛,翱翔九天。
華溪煙眉頭輕蹙,湊近鏡子看,見那鳳凰精雕細琢栩栩如生,每一鱗片,每一麟毛都清清楚楚,彷彿那鳳凰浮在她的肌膚之上,下一刻便會振翅飛出。
她竟然不知,她的身上還有這種印記。
華溪煙反手怔怔摸着,覺得手下肌膚不再是細膩光滑,而是如同一團火焰,焦灼着她的手,煎熬着她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華溪煙才走到了正廳,衣冠整潔,一絲不苟,明眸中盡是睿智的精明。
王瑱對於她這麼快恢復沒有絲毫驚訝——她一直都是精明冷靜的。
“那根簪子你應當沒有拿出來過,而華氏夫婦也不會宣揚你的身份,應當不會被查出纔是。”王瑱看着坐到自己旁邊的華溪煙,緩聲說道。
華溪煙揉揉額頭:“怎麼知道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家人已經深知了我的身份。”
而且她想的還是另外一件事,四年前,在那個山洞,雲祁第一次救了自己,他是不是見到了自己肩頭的這個印記?
如果是這樣的話,後來他在嵺州的出現,便是因爲他早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許是因爲經受的失望太多,華溪煙對於現在這個答案居然沒有什麼多餘的傷感,心痛不過一瞬間。
不想再糾結這些無用的事情,華溪煙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轉而問道:“皇上聖旨要大肆搜查各個世家,咱們王家應當沒有什麼吧?”
王瑱搖頭,聲音平淡無波:“自然沒有。”
繼而撇撇嘴,王瑱接着道:“只要是皇上想的話,又亦或是沒有,又有什麼關係?”
華溪煙心思一震,如果老皇帝要對王家出手的話,她倒是願意和他鬥上一鬥。
當年儷馨皇后的事情華溪煙知道得已經不少,於是也沒有和王瑱再多說什麼,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見到了院中那抹白衣清華的身影,華溪煙的腳步頓了下來。
雲祁依舊是一身繡着淺淡雲紋的白衣,風華無雙,轉頭定定的看着華溪煙,狹長的鳳眸中認真的神色,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了她一人一般。
“雲公子造訪,可是有事?”下一刻,便見華溪煙脣畔帶着慣有的笑容,輕聲問道。
依舊是輕軟嬌柔的嗓音,但是已經沒有了以往和他說話的那般熟稔,雲祁聽着,何其陌生。
眼看着那個女子緩步走到自己跟前,上好的紫菱錦製成的春裳衣袂飄飄,襯得她腰身纖細,身姿娉婷。繁複精美的歸雲髻上長長的鎏金點翠金步搖瓔珞垂下,在她頸邊微微搖動,和她而上垂下的麝香檀珠耳墜相互碰撞他,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大氣雍容,並不算多麼華麗的裝扮完美地展示出她世家小姐……不,應該說是天之驕女的身份與氣質,卻是他之前幾乎沒有見到過的。
和他在一起之後,她也是一襲清雅若仙的白色衣裙,頭上是各式的玉簪,和他站於一處,氣度無二。
“雲公子?”恍然間,耳邊傳來一陣輕柔的呼喚。
雲祁回神,見面前女子蹙眉看着自己,眼中不復一分旖旎纏綿。
雲公子……三個字盡顯世人對他的尊崇與愛戴。如今從這個女子口中說出,卻將兩人的距離拉到了比開始還不如。
咫尺天涯三個字,原來就是如此。
“我是來找你說些事情。”半晌,雲祁才僵着身子開了口。
華溪煙點點頭,指着裡邊的客廳道:“公子進來便是。”
不疏離,不熱絡,彬彬有禮,態度恰好的如同對待陌生人。
雲祁雙手在身側緊緊握起,薄脣輕抿,長眉之間的糾葛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峰丘。
“公子是要說什麼?”華溪煙在主位上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
“皇上在查探各大世家,如今已經查到了陳郡謝氏。”雲祁也直接出聲回答。
華溪煙頷首:“已然好幾日,是該到陳郡了。”
雲祁的衣衫方纔已經溼透,如今貼在他身上,對於向來潔淨的他,渾身都不舒服地厲害,如今輕咳一聲,掩脣道:“不知可否給我一件屋子,好換下身上這件溼衣?”
華溪煙明眸中一抹譏諷稍瞬即逝,但是還是被雲祁捕捉了個正着,只聽她不鹹不淡地開口:“雲公子武功蓋世,內力醇厚,幹了這件溼衣不是輕而易舉地事情?”
雲祁一噎,向來對於嘴上功夫遊刃有餘的他竟然無言以對。
“公子要說什麼儘快說完,回去換衣服也好,畢竟這麼一副樣子,還是有損你公子云祁的形象的。”
雲祁儘量忽略華溪煙語氣中的嘲諷與不耐,兀自耐着性子道:“之前你捉了李獲真之後,將事情栽倒了謝吉身上,如今李家的暗衛已經查到了謝吉,相信用不了多時,便會對謝家出手。”
華溪煙看着雲祁,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若是你此時對謝家出手的話,無疑是最好的時機,李家必定會抓着謝家的一點兒錯誤,好好利用。”
華溪煙忽然輕笑:“雲公子說笑了,陳郡謝氏也是簪纓世族,對我聖天也是功勞彪炳,我如何對一個世家出手?況且,這可是我……寧氏的江山不是?”
雲祁身子一怔,聽她說出“寧氏”二字,忽然陌生得無以復加。
他這才後知後覺,面前的這個女子,再不是以前那個華溪煙,而是那個十餘年前,在普天吉象之下出生,榮耀無雙的正一品昌延公主。
之前在那家麪館搜出兵器的事情雲祁並不知道,而她利用這個幫助北戎的事情雲祁似乎也不是十分清楚,所以他並不知道華溪煙內心的打算。
“雲公子放心,我華溪煙傻了一次之外,不會再傻第二次,我養父母滅門之仇,我不會忘記。”華溪煙忽然間笑了,如嬌花臨水,美的空靈萬分。
不是她想帶着刺,而是她剋制不住,自己每次說的話都如此傷人。她是真的,剋制不住。
長長舒了一口氣,華溪煙心中有些無力,終究是太在乎。
“以前我的所作所爲確實不對。”雲祁忽然開口,起身走到了華溪煙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給我一次機會。”
堅定的語氣,不像是請求倒像是脅迫,華溪煙被他這麼看着,內心深處顯露出一抹反感。
見她要起身離開,雲祁忽然伸手,撐在了椅子的兩次,將她牢牢圈禁在裡邊,低頭開頭:“知微,就算我再有目的,再有野心,我也不會玩弄你的感情。”
華溪煙清凌凌的眸子回視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你只知自己陷得深,如何知道我不是如此?”
一句話,伴隨着他身上還帶着的雨水氣息,清新冰涼,傳入華溪煙鼻端,將她內心升騰的火氣平白地消弭了個乾乾淨淨。
雲祁深處一隻手,按住華溪煙的後腦,一雙鳳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知微,你問我對你幾分真心,我不敢說十分,但我心底,最不想傷害的就是你。”
“我知道說這些已爲時晚矣。所以我只是來告訴你,你的傷害我會用心彌補,但是對你,我不會放手。”
依舊是清雅的聲音,沒有歇斯底里的呼喊,只是聽一個個清淡的字眼從那薄脣中溢出,卻彌足堅定。
儘管像是宣判,但是華溪煙卻看到了他眼底的緊張與不安。
她知道,他在等她一個答案,等她一個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