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蓮心的時候,還是在嵺州。這個丫鬟和金玉堂的掌櫃因爲一件假貨而面紅耳赤地爭執着。轉眼間,不過是幾月的時間而過,她和這個丫鬟已經從萍水相逢而居於一個屋檐下。
蓮心身上穿着冬裝,領口處有一圈灰色的鼠毛,將她瑩白的小臉襯得嬌俏無比。她走到門口,朝着華溪煙行個禮,脆生生地道:“我家郡主請二小姐過去!”
“哦?大嫂回來了?”
蓮心嬌俏一笑,恭敬答道:“郡主是下午回來的,得了些東西,要交給二小姐,這才遣奴婢來請小姐。”
下午回來的?想必也是因爲王齊的事情了。這般想着,華溪煙也沒在意盧鳶是要交給自己什麼東西,只是衝着蓮心點點頭:“那便過去吧。”
問夏給華溪煙拿了個暖爐,又撐了把傘,這纔跟着華溪煙朝着外邊而去。
路過院中的時候,華溪煙見到西廂房滿是漆黑,腳步一頓。
一個多月以來,那個房間日日都是燈火通明,她也曾在那間房中和那人吟詩作賦,品茗對弈。二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忽然間,那個似乎可以擋去一切風雨帶來無盡溫暖的地方卻是這般黑燈瞎火,她心裡極爲不適。
問夏沒有說話,只是撐着傘爲華溪煙擋着紛紛揚揚的大雪,見她沉靜的眸光凝於西邊的方向,便知道小姐定然是想到了雲公子。
她呼出的熱氣在空中凝結成一片白霧,有的墜於她眼睫之上,形成細碎的冰晶,襯得她眼中光華流轉,水光浮現。不知是懊悔,亦或是無奈,還是後所不清道不明的滿心煩憂。
華溪煙見蓮心在不遠處停了步子,正等着自己,也知道不能在蓮心面前失了態,於是收回了視線,衝着問夏招呼一句:“走吧。”
路上的雪有僕人在不停地清掃,但是還有些未來得及清掃的,踩上去發出咯吱的響聲,在這寂靜的園子內,很是刺耳。
盧鳶住的院子是青茗院,彼時,盧鳶正和蕭葉蓉在屋中說話,聽到院中有動靜傳來,便看到一行人緩步而來。
蓮心後邊的那個女子,身量掩在雪白的狐裘披風中,頭上的烏髮綰成了一個斜雲髻,簪着幾朵琉璃白梅。耳側處一根朱玉鑲金步搖垂在一側,珠光流轉,伴隨着她的步子而波光搖曳,但是那光芒較之她璀璨如星的明眸,還是黯淡了幾分。
“光是這麼看,我還以爲是個畫中人朝着我來了呢!”盧鳶一見華溪煙進來,便忍不住打趣道。
華溪煙朝着行禮,這才解下身上的披風,淡笑回道:“大嫂就愛打趣我,哪個畫中人是我這般模樣?”
“說的也是。”盧鳶誠然地點點頭,“我還沒見過哪個畫中人這般嬌俏呢!”
華溪煙有些無語,在蕭葉蓉旁邊的位置上坐下,開口道:“這三更半夜大雪紛飛的,要是嫂子把我叫來是爲了調侃我,我可要走人了。”’
“哎哎,可別,東西還沒給你呢,怎麼能走!”盧鳶趕忙出聲,生怕華溪煙來真的。
華溪煙不語,等着看盧鳶是要把什麼東西交給自己。
盧鳶的另外一個貼身婢女棠蕊端了幾個匣子放在桌上,盧鳶抿脣一笑,打開那幾個匣子,流光溢彩的光霎時間迸現出來,將這屋子照的更加亮了幾分。
看着那些東西,華溪煙呼吸一窒,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盧鳶笑道:“妹妹可還是記得這些個東西?”
這些全都是熟悉的舊物,華溪煙自然記得,只是想不到……居然還能找回來。
“這些東西都是我家小姐的嫁妝,大少夫人是從哪裡找來的?”問夏沒華溪煙那麼好的定力,如今見到這些東西,早就掩脣輕呼出聲。
棠蕊上前一步,溫婉一笑,替自家主子答道:“不知道二小姐是否還記得,在嵺州,我家郡主在金玉堂買了假貨的事情?”
華溪煙點點頭。
“那次事情之後,我家郡主便差人去調查了那金玉堂,發現其中的假貨實在不少,而金玉堂的主子嵺州知府也因此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後來知道嵺州知府被告,主子也將自己調查到的狀子遞了上去,給那惡人多加了一條罪狀。前不久郡主偶然發現,這金玉堂在其它地方也有分支,於是便將那分支一併給辦了。結果在那分支之中發現了這些個東西,知道是二小姐的,於是便交還給二小姐。”
原來如此!華溪煙還想着當初處理孫知府的時候太過容易,原來不光是雲祁相助,就連盧鳶也出了不少的力。她記得自己當時還想過,要藉着盧鳶的手來對付孫家。而最後,結果也是如此。
金玉堂被查抄之後,確實找到了不少東西,也在孫府找到了一些,但是還有一些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原來是在別的地方。
“大嫂怎麼知道這些東西是我的?”
“其中一個匣子裡面有個清單,寫着這些東西的來源。”蓮心說罷,從一個匣子的隔層裡拿出那單子遞給華溪煙,“喏,二小姐請過目。”
華溪煙一看,竟然是當年孫沐揚向自己討要這些東西時寫下的借據!
時隔經年,那紙張已經隱隱泛黃,但是上面的筆跡依舊清晰。華溪煙可以看到那工整的小篆所寫着的自己的名字,彷彿透過那字,可以看到當初那個女子認認真真,全心全意,無怨無悔地將自己的身家,全部交付。
“現在也好,東西物歸原主,這般貴重的東西,二妹可要看好!”盧鳶將那些匣子闔上,推到了華溪煙面前,勸告道。
饒是她范陽盧氏的郡主,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也忍不住唏噓。這些首飾加起來價值連城亦不爲過,當初華溪煙就那麼爽快地拿出來給了別人,可見用情至深。
“我省得,多謝大嫂!”
“大嫂這份禮可是貴重,相比之下,我還沒送給妹妹什麼呢!”一直沒有說話的蕭葉蓉緩緩開口,微微有些暗啞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中,別有一番風情。
“二嫂這說的是什麼話,如今妹妹夜夜安枕,可多虧了二嫂!”華溪煙後來才知道,王夫人差人給自己送去的那暖玉牀是蕭葉蓉的陪嫁之物。蕭葉蓉聽說自己身體不好之後,二話不說將那暖玉牀拿了出來,就是這份爽快,華溪煙都覺得無以爲報。
蕭葉蓉抿脣一笑,正欲再說什麼,卻被盧鳶搶了先:“二弟不日便回來了,你可要抓緊時間生個孩子,這便是給咱們王府上下的大禮了!”
被這麼一打趣,蕭葉蓉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清婉的面容猶如晨露之時的天邊紅霞,從臉頰知道脖頸處,隱於錦服之中,大有一發不可收之勢。
王桓常年帶兵在外,一年中的大多數時候都是蕭葉蓉隻身一人在王府,日子空虛寂寞可想而知,若是真有一個孩子的話,當真會好上許多。
這般想着,看向蕭葉蓉的時候,從她的眼中果真看到了一絲落寞。
此時,院中忽然傳來了王擎煜的呼喊聲:“娘,娘,大姑姑來了!”
王擎煜正和下人們一起玩雪,見到王嵐過來,扔了手中的雪球便朝着王嵐撲了過去。王嵐也不介意,任他溼淋淋的小手握住了自己乾乾淨淨的羅裙。
王嵐見幾人都在,一進來也沒客套,劈頭蓋臉地便是一句:“三哥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你先別急,先坐下再說!”盧鳶說罷,招呼着蓮心給王嵐上茶暖身。
“我一回府什麼都沒看清,三哥一劍便刺了過來,要不是我躲得快,恐怕今天得把命交代在那裡!”王嵐說着,還像衆人展示着自己被刺得七零八落的袖口,佐證着自己的話。
華溪煙見那袖口處,裡面的棉花都露了出來,便知道剛纔的那一戰,必定是極爲兇險,亦或是王齊心下氣怒至極。
“這事兒發生在誰身上都接受不了,尤其是在三弟大病之時,溫二小姐那麼衣不解帶地照顧過。”蕭葉蓉安撫地拍拍王嵐的手,“別和你三哥一般見識,他現在才最是不好受。”
聞言,華溪煙不由得想到了下午王齊和自己所說的話。一邊是雲祁的兄長,一邊是王齊,她心中當真是糾結得很。這般想着,忽然想到,雲祁現今,恐怕是自己還要糾結上許多吧。
思及此,華溪煙臉上那本就淺淡的笑意,更加淡了幾分。
“我理解三哥。”王嵐體貼地說道,英氣的眉微微蹙起,展現出一個極爲糾結的弧度,“剛剛回來的時候,我見到溫府似乎是有情況發生。”
“什麼情況?”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路過溫府的時候覺得十分怪異。溫府大門緊閉,而且看來,防衛似乎是也加重了許多。”
溫府經商,賓客向來是絡繹不絕,斷斷不可能關門拒客,如此看來,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溫琳。
而且溫府的防護加重,王齊若是想去探探口風的話,着實不易。華溪煙也體會過這種心焦不已但是卻無能爲力的感受,也不由得對王齊的火氣更加理解了幾分。
“這般看來,我們必須去溫府探探情況了。”華溪煙開口說道,就算不知道別的,也得知道溫琳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溫家現在恐怕防王家就和防狼似的,咱們怎麼去?”盧鳶皺眉,否了華溪煙的想法。
“自然不是我們去。”華溪煙緩緩開口,清亮的眼光宛如明星一般璀璨生光,似是能將人心底的昏暗照亮,“我有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