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嫣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華溪煙的神情,忽然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脣角緊緊抿起。
華溪煙的眸光更亮了幾分,她見到謝嫣蒼白的脣翕動了一下,似乎是無聲地吐出了一個字節。
華溪煙垂目,立刻放開了謝嫣的肩,後退幾步。
她剛剛看的清楚,謝嫣那個口型是——
殺。
雖然她聽不到外邊傳來任何短兵相接的聲音,但是華溪煙可以清楚地預知到,外邊在進行着一場廝殺。
這是謝嫣用她僅有的力量在做的最後掙扎。
“小姐。”外邊忽然傳來了砰砰的扣門聲,華溪煙知道是自己的時間到了。
“這便出去。”華溪煙揚聲答了一句,重新轉頭看着謝嫣,緩聲道,“祝謝小姐早日脫離此地。”
“哈哈……”謝嫣忽然挑眉,輕聲笑了起來,像是看着一個笑話一般看着華溪煙,一雙美目中有憤恨,有悲憫,有惋惜,有憎惡。各種錯綜複雜,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
“你覺得我會讓你走麼?”謝嫣吹了一口自己塗着鮮紅丹蔻的指甲,緩聲道出這麼一句。
又恢復了她慣有的優雅姿態,彷彿她現在依舊在她謝家的香閨之中,高高在上,不不可侵犯,而不是被關押在這狹小昏暗房間內的一個不遵清貴的女人。
“謝小姐這是要對我出手了?”華溪煙心下一緊,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她僅有的幾名暗衛全部在外邊,剿殺着謝嫣的力量。而她現在,真的是孤身一人。剛剛她所言,不過是嚇唬謝嫣罷了,誰知自己的一番話激起了謝嫣的鬥志,這是要連自己一塊兒給滅口了?
“難不成,我還能等你出去,說是我滅了柔嘉公主的人不成?”謝嫣眉梢挑起,似笑非笑地說道。
打鬥聲隱隱傳來,可見戰況之激烈。通過上次一戰,謝嫣剩下的人也都是暗衛中的翹楚,如今和風吟等人鬥在了一起,短時間內恐怕當真難分勝負。
忽然間,謝嫣身子一動,如一陣風般飄到華溪煙面前,伸手便掐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華溪煙沒有動,她知道就算是躲也躲不過。她只是淡然地,靜靜地看着謝嫣,清亮的眸中沒有半分對死亡的畏懼。
重生於此之後,她面臨的九死一生的情況實在是太多太多,以至於她對窒息的感覺都有些麻木。
“你居然不怕,果真是我小看你了。”謝嫣緩緩啓脣,冷嘲道。
華溪煙並未說話,只是定定看着她。
“你說,這次雲公子,可是會來救你?”忽然間,謝嫣附在華溪煙耳邊,緩緩吐出這麼一句。
華溪煙心中一緊,瞬間有種極爲難言的痛楚鋪天蓋地而來。她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這般臨危不懼,這般不畏死亡,而是她早就習慣了那人在千鈞一髮之際的相救。雲祁在她心中,似乎已經如神明一般,只要她有危險,他便會來相救。
可是如今被謝嫣這麼說破,她竟有種極爲難怪異的感覺,那種感覺伴隨着窒息感襲來,將她的大鬧擊地嗡嗡作響。謝嫣蒼白卻依舊美麗的面容在她面前幻化成好幾個,逐漸看不真切。
忽然想到,今天一天都沒有見到雲祁,按說,她生病,梓泉不可能不告訴雲祁,但是雲祁至今依舊沒有露面。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不在!
想到這裡,華溪煙猛地睜大眼,恐懼感自腳底蔓延開來,直至全身,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而謝嫣帶着是嗜血笑意的面容在她面前不斷地放大,越來越清晰。
華溪煙扣住謝嫣的手腕,艱難地阻止着她繼續用力。兩個指甲由於用力過甚而這段,但是那疼痛比起窒息的感覺來說,差了太多。
“哈,華溪煙,你也知道怕?”謝嫣冷笑一聲,忽然右手用力,華溪煙沒有忍住嚶嚀一聲。
“你是夠聰明,也夠堅韌,但是你就敗在了不會武上!”謝嫣昂着頭,斜睨着華溪煙,她鬢邊長長的步搖晃盪,不時地打在華溪煙臉上,激起一陣冰涼得觸覺。
謝嫣說的不錯,她的一切智慧,一切計謀,現在都是徒勞。
她也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踏入這裡的勇氣來源於哪裡,便是雲祁的屢次相救。不長的時間裡,雲祁將她保護得太好,以至於她有些飄然,都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斤兩。
謝嫣笑得很是嚶嚀。等到她外邊的暗衛將柔嘉公主的人斬殺乾淨,她便可以殺了外邊的人逃離這裡。出去之後便聲稱是華溪煙帶人來殺她,卻誤殺了柔嘉公主的暗衛,她倉皇之中逃脫出來。到時候,華溪煙和柔嘉公主的矛盾便會激化,哪裡有人還來注意她?
就她華溪煙會使絆子,當她謝嫣是吃素的麼?
華溪煙的臉漲的通紅,呼吸都有些困難。但是她卻沒有像一般人一樣張大嘴拼命呼吸,她依舊是微微啓脣,緩緩運着氣,沒有半分狼狽。
謝嫣覺得面前這一幕很是刺目,憑什麼這個女人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還要保持着那種極爲可笑的優雅姿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寒門之女,她憑什麼這麼高傲
破舊的門忽然間被一陣清風吹過,一把摺扇自外邊飛了進來,重重地敲在謝嫣右臂上,“咔擦”一聲,是骨頭脫臼的聲音。
謝嫣立刻鬆開了掐着華溪煙的手,轉而握住了自己的右臂,擡眸看着門外。
華溪煙被甩到了一邊,扶着桌子重重咳嗽着,也慢慢擡起頭,等着那抹白衣清華的身影出現。
然後隨後出現的人,卻不是雲祁。
“謝小姐,好功夫啊!”那摺扇轉了一圈再次回到了楊瑾程手裡,他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黑眸中卻是一片攝人心魄的冰寒。
謝嫣扶着自己的右臂,只聽見一聲脆響,謝嫣面不改色地將脫臼的手臂重新裝了上去。
“算你個賤人運氣好!”謝嫣有些不明白,這個賤人憑什麼每一次,都能逃脫?
“剛纔忘記告訴謝小姐了,運氣也算是一種本事。”華溪煙緩緩吐出一句話,走向了門口的楊瑾程。
“可是還好?”楊瑾程盯着華溪煙,關切問道。
“嗯。”華溪煙點點頭,臉上由於窒息帶來的潮紅逐漸褪去。
“明天我是要見柔嘉公主不錯,但是我還沒心情和公主說你的事情。”華溪煙給謝嫣丟下這麼一句,轉身踏出房門。
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風吟提劍上前:“小姐,一共一十三人。”
風吟雖然滿身髒污,但是說話如常,顯然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受的傷,華溪煙微微安了心:“可是有活口?”
“活捉兩人。”
“放了他們。”華溪煙脣邊勾起一抹笑意,低聲對風吟吩咐了幾句。
風吟領命退下,便聽到他高聲說道:“公主向來仁慈,放了他二人!”
楊瑾程自然也聽到了,瞬間便明白了華溪煙的意圖,不由得輕笑道:“借刀殺人,好計謀。”
華溪煙不答反問:“你如何在這裡?”
“我早上上了山,今日去你院中找你,婢女說你在後山,於是我便來了這裡,正好見到打鬥之人,想着怕是和你有關,便前去一看,果真如此。”說道這裡的時候,楊瑾程聲音低了幾分,“你的處境實在是危險,若是以後能習武,今早習武爲好。”
華溪煙點頭,她如何不知。就算是暗衛,也不可能坐到萬無一失。她的身邊實在是險象環生,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靠自己。
她習武的願望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
華燈初上,整個皇昭寺內都是光華璀璨,一派金碧輝煌之像。路上更是彩燈連接,雖然不是過節,但是光芒應天不減分毫。
楊瑾程將華溪煙送回了王家的院子便告辭離開,由於時間已經晚了,華溪煙也沒有多留。
王齊等人在院中坐着,神色如常,顯然並不知道祠堂發生的事情。華溪煙斂下如蝶翼般長長的眼睫,想着謝嫣可不要辜負了自己一片好心給她留下的兩名暗衛纔是。
盧鳶向着華溪煙細細地囑咐了一些祭祀時要注意得事項,華溪煙認真聽着,默默記下,本來心態還很是平和,讓盧鳶這麼說的,竟然有些緊張起來。
“娘,今天祖母說了,讓小姑姑隨意便好,你看你說這麼多,小姑姑的手都抖了。”王擎煜坐在華溪煙懷中,拉起她的手,脆生生地說着,似乎真相讓人們看清楚她顫抖的指尖。
在座之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王彥柔和的面容看着自己兒子,笑道:“你小姑姑怎麼會因爲這點事情而嚇到,你可別壞了你小姑姑英名!”
王擎煜沒有立刻說話,似乎是在琢磨着“英名”是個什麼東西。
“我說的那些是一般祭祀是要注意的。畢竟都是咱們王家的祖宗,沒什麼好緊張的。”盧鳶的聲音更加輕柔了幾分,生怕真如兒子所說的那樣把華溪煙給嚇到。
“我知道了,多謝大嫂!”華溪煙十分理解盧鳶這般事無鉅細是爲了什麼。畢竟皇昭寺不是一般的寺廟,要是她明日出了什麼差錯的話,那可真是要令全天下所恥笑了。
華溪煙躺在牀上的時候,腦中想的不是第二日祭祀的事情,而是雲祁那般悄無聲息地去了哪裡。
腦中勾勒出無限種可能性,華溪煙隱隱覺得有些頭痛,便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