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閡府上下一直都處於一種緊張萬分的狀態,不可消散的陰霾籠罩在整個楊府上方,人心惶惶。
王璟謙去自己的一個獨立的藥廬裡邊配藥了,王晉守着楊瑾程,卻由於幾日幾夜來的接連勞累太過疲憊,神智有些恍惚,等到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牀上的人已經不翼而飛了。
他立刻去院子裡邊找,將整個楊府都翻了個遍,根本沒有楊瑾程的影子,就連楊府的守衛也都說的是沒有見到。
所有人都覺得很稀奇,楊瑾程一個重病在牀的人還能自己去哪裡不成?
彼時正事深夜,楊府出動了自己所能出動的力量開始尋找,直到天色泛白,依舊沒有找到。
華溪煙的心情糟得厲害,若是楊瑾程是被人劫了去,如今他的身子那種模樣,可如何是好?
上京這麼大,要是真等找到楊瑾程的話,恐怕他早就死翹翹了!
華溪煙揉着額頭,十分頭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自己哪裡都去不了,肯定是被人給劫去了!";不知道是誰出言猜測。
";他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有什麼好劫的?難不成劫走他給他完成遺願不成?";這次是風滔的答話,慣有的冷嘲熱諷。
完成遺願?這四個字像是一記重錘,重重地敲在了華溪煙心上,卻又好似一道閃電在腦海中閃過,劈開了某些塵封已久的斑駁記憶。
華溪煙猛然從地上爬了起來,大步朝着門口外邊跑去,隨便從一個侍衛手中拉過了一匹馬,揚鞭而去。
一羣人從楊府追出來的時候,那抹曼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街頭拐角處。
清晨的秋風很冷,吹在面前甚至有種冷冽的感覺,華溪煙細細眯起了眼,策馬飛快。
太陽還沒有升起,街上的人很少,華溪煙一路行來暢通無阻,路邊的店鋪也都是大門緊閉。
到了京城酒樓門口的時候,華溪煙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
果不其然,本應該大門緊閉的酒樓如今卻是窗門大開,彷彿是在有意識地等着什麼人的到來。
門外並沒有見到指引的侍童,華溪煙直接擡步朝着後院走去。
京城酒樓是上京最大的一家,不同於一般的酒樓只是一個獨立的建築,而是四面圍牆圍起,中間空出來一個大大的院落。
院落和大戶人家的院子沒有什麼兩樣,亭臺樓閣,竹木清溪,拱橋石門,假山微嶼,層出不窮。
隱隱聽到琴聲錚錚,似乎是一種指引,華溪煙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快了幾分。
穿過一片密林,面前有一方空地,其上綠草茵茵,一臺,一人,一琴而已。
一曲終了,楊瑾程才擡頭看向了對面的華溪煙,淡淡笑道:";你來了。";
華溪煙上前一步就要扶他:";自己受傷還亂跑什麼,回府治傷!";
";別動!";楊瑾程伸手製止了華溪煙,卻由於說話激烈,再次咳了起來。
";我自己的身體怎樣,我自己清楚。";楊瑾程蒼白的脣沒有半分血色,卻勾出了一個慘淡微笑的弧度。
華溪煙的手垂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找我。";楊瑾程的手從那琴絃上邊拂過,帶起一串低沉悅耳的音律。
華溪煙吞了吞口水,喉嚨艱澀。
";萬一我想不到呢?";
";你怎麼會想不到?";楊瑾程搖搖頭,";都說人將死之時,都會去他最想去的地方。";
楊瑾程轉頭看向了華溪煙,在他形容枯槁的面容的映襯下,一雙眼睛亮的出奇,恍如天上繁星。晨光熹微在他眼中灑下了細碎亮芒,一片波光瀲灩。
";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酒樓,這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不過很可惜,我只能來這裡,去不了第一次見到你的客來居。";這一句話似乎有些長,楊瑾程說完,喘息聲又重了幾分。
";坐下來,陪我一會兒可好?";楊瑾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華溪煙直接一聊裙襬,坐在了楊瑾程旁邊的地上。
楊瑾程側頭看着她,目光十足的溫柔。
";我還以爲在客來居的時候……雲祁和你也是第一次相見,後來我還想不明白,爲什麼我就這麼輸給了他。直到許久之後,我才知道,我不是輸給了感情,只是輸給了時間。";楊瑾程說話的時候,依舊在笑,笑得自己的內心,都無比酸澀起來。
華溪煙垂着頭沒有說話。
楊瑾程深深喘了幾口氣:";你一直知道我喜歡你,但是也從來沒有給我一絲希望,你比誰做的都絕情。";
";感情之事,沒有誰對誰錯,更加身不由己。";華溪煙側目看着楊瑾程,微微聳肩,";抱歉,我生性如此。";
";你們比我認識的早那麼久,我輸給他也是應該的。";
華溪煙知道楊瑾程也是一個生性高傲之人,所以才這麼的執着於時間。他自認爲自己的感情不必雲祁的淺,也不認爲自己比雲祁差在了哪裡。保全自己的高傲於尊嚴,所以這麼地執着於時間。
一陣秋風拂過,楊瑾程的咳嗽聲愈發地大了起來。
他本來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寢衣,加之身子虛弱,更加弱不禁風。
眼皮似乎有些沉重,楊瑾程強撐着睜大眼,穩穩自己的心神,從身後拿出了一個東西。
看到面前的東西的時候,華溪煙有一瞬間的恍惚。
是一盆淡紫色的梅花,紫色淺淡,壓制無雙。
";還記得麼?";楊瑾程笑着問她。
華溪煙死死咬着自己的脣,點頭。
約是兩年前,她剛去太原的時候,在一個晚上逛太原梅市,楊瑾程就拿出了這盆紫色的梅花,送給她。
儘管當初楊瑾程是怎麼說的話,她已經記不清了。她唯一清楚明白的是,那時候和現在,截然不同。
那時候她和雲祁還不是最親密的人,寧熙和他們也沒有站在對立面,楊瑾容還沒有暴露她的本性,楊瑾程也沒有像現在這般,命懸一線。
梅花依舊是那盆沒話,變得只是人罷了。
楊瑾程的手有着顫顫巍巍,胳膊使力讓他胸口的血流的愈發的洶涌了起來。華溪煙一手接過了那盆梅花,另外一手拿着帕子按在了他的傷口上。
楊瑾程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輕輕將頭撣在了華溪煙肩膀上。
";抱歉,借我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楊瑾程的話已經算得上是氣若游絲。
華溪煙覺得自己現在真的好無力,好無助,她想救身邊這個人的性命,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生命流逝。
她自己是不是太冷血,否則怎麼會連最後一點溫暖都給不了他。
楊瑾程的喘息聲很粗重,但是他依舊在強撐着自己說話,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說,怕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我送你這盆梅花的時候,你說很好看,但是你卻更喜歡白色的。你還記得你之後說了什麼嗎?";
華溪煙有些恍惚,時隔經年,她如何記得? ";但是我記得。";說這句話的時候,華溪煙隱隱可以感到他在笑,";你說,梅花的本色便是如此,何必漸染着那般模樣來討得世人歡心?失去了本來的面目,也便失去了初衷,是值,還是不值。";
";當時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但是現在我能給出你一個確切的答案。";
楊瑾程微微擡頭,看着華溪煙近在咫尺的面容,微微一笑:";值。";
一個輕飄飄的字,卻讓華溪煙的心跳慢了半拍。
";楊家祖訓便是,唯寧家皇室命是從,當初瑾容聽李後的命令加害於你,我也是知道的。李後也給我下達過一樣的命令,但是我沒有接受。。。。。。結果就是,李家一直在朝堂打壓我,儘管我有榜眼之才,但是卻無官職在身,只是憑着楊家的名聲,風流罷了。";
";寧熙也逼過我,我也不同意。華溪煙,如是說我最不想做的事情,那便是與你爲敵。";
他好像從來沒有離她這麼近過,仰頭便是,似乎連她臉上細細的容貌,都看得清楚。
";咳咳……";楊瑾程覺得有些冷,再次輕咳了起來。
華溪煙動了一下身子,想要爲他擋出清晨偏冷的秋風。
";我沒了本來存在於楊家的初衷,背棄了我的宏圖大志,儘管最後沒有得到你,但是我依舊覺得值得,畢竟我最後,終於救了你的性命。";
楊瑾程的眼前有些花,隨後逐漸變得昏暗,饒是他盡力瞪大眼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雖然不願承認……但是不得不說,世界上也不會有人,比雲祁更愛你。輸給他,也算是心甘情願。";
他終究揹負着楊家子弟的責任,無法像雲祁一樣,無所顧及,行爲瀟灑。說出雲家就出雲家,說離聖天就離聖天,說反就反,說爭就爭。
最最重要的是,雲祁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也從來沒有動搖過。比起他們的**和追求,雲祁有的,從來都是勢在必得。
從傾心這個女子開始,他就滿懷堅定,相信這個女子,會成爲他的一生之妻。
";我聽說你的琴彈的不錯,可否給我彈首歸去來辭?";
楊瑾程的聲音已經氣若游絲幾不可聞,靠在華溪煙肩膀上的力道,也在逐漸加重。
";好。";華溪煙點點頭,擡手撫琴。
悠揚的琴音不斷流瀉而出,悠揚在上空迴盪,一輪朝陽噴薄而出,光芒萬丈。
曲音往復,不知彈了多久,只聞";叮";的一聲,華溪煙手下一個失力,琴絃倏然而斷,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急忙看向了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
雙目微閉,脣角含笑,面容淡然怡樂。
卻早已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