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顏滿面悽楚地看着仝宣,嘴裡不斷囁喏地道:“將軍,將軍救我……”
仝宣一眼都沒有看賀蘭顏,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華溪煙。
“若是我說,我用顏姝公主換自己一命,仝將軍可是會答應?”
這個問題除了華溪煙,賀蘭顏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她就不相信,自己給了他想要的兵權,給了他想要的所有,他對自己一點兒感情都沒有。真的會這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死!
“想不到你也會問出這麼沒有水平的問題。”仝宣嘖嘖嘴,搖搖頭道,“現在這個時候,你還妄圖以她來要挾我?”
西南風吹來,火光在不斷蔓延,從谷口吹進了谷內,燃燒了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火光沖天,和着太陽升起之時的蔚蔚霞光,彷彿鮮血浸泡,滿世紅豔。
所有的士兵都已經集中在了谷內,盡全力擠在一起。避免火光的殃及。沒有水,沒有冰,想要撲滅這熊熊大火,簡直是天方夜譚。
“有這二十萬大軍給我陪葬,我死的也不算冤枉。”華溪煙背對着谷口,沖天紅光在她身後映照,宛如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
仝宣的臉在抽搐,烈火的溫度映照着他的臉幾乎都扭曲了起來。他費盡心思得到的二十兵馬,什麼都還沒幹,就要活活葬送在這呂梁山之中嗎?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男兒志在四方,不戰死疆場,居然在這山谷之中坐以待斃,還有什麼是比這更加殘忍的事情!
仝宣大吼一聲,拿起手中的劍,劈頭蓋臉地便朝着華溪煙刺去。
華溪煙冷哼一聲,一手掐着賀蘭顏的脖子,旋身躲避。
“聽說前些日子將軍和公主夜夜笙歌,說不定現在公主腹中已經有了將軍的骨肉,將軍就這麼不在乎嗎?”華溪煙眉目清明,眼尾微微挑起,頗有些諷刺的意味。
“骨肉?”仝宣斜過頭,斜睨着賀蘭顏的肚子。
賀蘭顏趕緊抱住了自己的肚子,急急忙忙地道:“將軍,將軍,我最近感到身子不適,說不定真的有了你的孩兒。將軍救我!將軍救我!”
世界上沒有不在乎自己孩子的人,仝宣亦是,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總得在乎孩子吧?
仝宣站在那裡半晌,轉過頭看着正在全力躲避的將士,又看了一眼正在使出吃奶的勁兒妄圖推開巨石衝出去的士兵,又看了一眼身上着了火正在苦苦掙扎額的人們。這般慘絕人寰的景象,真是世間罕見!
仝宣握着劍的手一緊再緊,彰顯着他內心的不安與掙扎。
“將軍!裴家手中還有十萬兵馬!這次敗了沒關係,我可以……”
“我不會敗!”賀蘭顏的話好像觸到了他的的逆鱗,他紅着眼睛,狠狠地吼了一聲。
見慣了他溫文爾雅的模樣,如此暴怒氣急,賀蘭顏被吼得有些怔住了。
仝宣握着劍的手似乎都要抽搐起來,他咬緊牙關,看着面前的兩個女子。
具體的說,只是看着華溪煙而已。
“噗嗤”一聲,是長劍沒入身體的聲音。
速度如此之快,是如此的始料不及。
華溪煙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其實她也是怕死的。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感覺到全身的力氣似乎都在流失。
呻吟聲從口中不斷溢出,身子變得有些軟綿綿,“撲通”一聲,有人比她更快倒下。
低頭一看,是賀蘭顏,她正痛苦地蜷縮在地上,腹部,正插着一柄銀光閃閃的寒劍!
華溪煙劫後餘生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平復着自己劇烈的心跳。
原來那把劍不是插在她身上。
這把劍,賀蘭顏如此熟悉。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她不止一次擦拭過這把劍,薄薄的劍韌寒光閃閃,想不到,這一次竟然插在她身上。
而且,正在腹部。
疼痛感傳遍了四肢百骸。痛的她的神智幾乎都迷夢了起來。
他就這麼見不得她的孩子嗎?
“將……軍……”賀蘭顏還是不甘心,忍着疼痛喚了一聲。
仝宣依舊沒有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現在她死了,你還想怎麼要挾我?”
華溪煙有些愣,這仝宣的心狠手辣,真是在不斷刷新她的底線!
“仝將軍,真是辣手摧花。”
“就算是死,我也希望是你這樣的美人伴在我身邊。”仝宣說着,面容竟然有些輕佻。
兩個人像是在閒話家常一般,誰也沒有看旁邊的賀蘭顏一眼。
賀蘭顏就那麼癡癡地看着仝宣,儘管自己的視線已經模糊,但是他的面容在自己面前,依舊那般清晰。
深入骨髓,刻骨銘心。
不是想過自己跟了他不會死。確實想過跟着他會戰死沙場,也想過其他別的悲慘結局。但是從來沒有一種,這般悲慘。
竟然是死在自己最愛之人手裡。
“將軍……”細弱蚊蠅的聲音在熊熊烈火和人生嘈雜中消散於無形之中,並沒有激起一星半點兒的波瀾。
血液在流失,寒冷的感覺傳遍了四肢百骸。但是怎麼都比不過內心的冰寒。
眼皮的沉重感不斷傳來,就算是黑暗來臨的前一刻,都沒有得到心愛之人的一個眼神,更遑論一個擁抱。
“仝將軍,真是讓人驚訝……”華溪煙雲淡風輕的聲音傳來,淡淡看了一眼賀蘭顏。
她沒有資格去同情亦或是其他感慨。她比賀蘭顏好不了多少,一樣的可悲,一樣的悽慘。
她終究還是賭輸了,終究是自己,比不過這萬里河山,錦繡天下。
悽慘一笑,華溪煙緩緩閉上了眼。
就算仝宣不殺,一會兒也要葬身火海。結局,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爲什麼心下這麼酸澀?明明是自己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的,難道是後悔了嗎?
她是一個善於掏心掏肺的人,從她愛上雲祁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她會站在他的身邊,陪他風雨兼程,披荊斬棘。
他要這天下,她助他得。
他要報仇雪恨,她助他殺。
他要洞房花燭,她嫁於他。
終究是她太過認真,所以她輸了。
在這場轟轟烈烈的感情中,輸得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是她高估了她對雲祁的意義。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她已經給了足夠的時間,看到了,依舊是自己做出的最壞的打算。
這連綿不斷地呂梁山谷外,她的十萬兵馬,可還好嗎?
——
“世子,我們現在去哪裡?”剛剛死裡逃生的將領還來不及慶幸,只是急忙開口問文瑋。
文瑋手中拿着一塊兒小小的玉牌,緊抿着脣,隨後塞進了那說話的將領手中。
“衛將軍,這是這十萬大軍的虎符,你拿着它,帶着你們的人。去陳留谷找雲祁。”
“雲公子?”衛將軍蹙眉問道,“那小姐呢!我們小姐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你們小姐……”文瑋說得有些磕磕絆絆,不知道該怎麼和這些忠心耿耿的將領們交代。
難道要說,他們的主子爲了他們的安危,正在那呂梁山內,安靜等死嗎?
“是不是小姐有難?”衛將軍雖年輕,但是精明得厲害,一眼便看出了文瑋的爲難。
“有點事情。你們先走,我們隨後就來!”
衛將軍卻是冷笑:“世子,我們可都是小姐一手栽培出來的,沒有小姐就沒有我們的今天。現在小姐有難,你讓我們先走?”
衛將軍毫不掩飾的譏諷被文瑋真真切切看在眼裡,不由得一聲嘆息。
華溪煙算計到了一切,將一切都估計得恰到好處無可挑剔,獨獨算錯了他手下的將士們對她的忠心。
“她是爲了你們數十萬大軍的安危才如此。衛將軍若是不撤退的話,豈不是浪費了她一片苦心!”
文瑋的苦口婆心似乎並沒有什麼用,衛將軍卻是絲毫聽不進去:“說咱們違抗軍命也好,不尊將令也罷,眼睜睜地看着咱們小姐爲了我們的安危自己送死,文世子,恕難從命!”
文瑋深深喘了幾口氣,看着那沖天的火光,即使離得這麼遠,也彷彿可以感受到那滔天熱浪。不用想,也知道里邊和煉火地獄一樣,成爲了人間修羅場。
“好!”文瑋大吼了一聲,“華家將士們,你們可是願意,跟隨我回去救你家小姐?”
“願意!”十萬將士喊聲震天動地,氣衝雲霄。
“好!跟我走!”文瑋扯過了衛將軍手中的虎符,轉身重新朝着呂梁山之內衝去。
只希望,現在還不算晚!
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只希望,那個女子不要萬念俱灰,她沒有被拋棄,這數十萬忠心耿耿的將士,都願意爲她拋棄所有,乃至生命!
所行不過三十里,回去的話也就是一會兒的事情。她可要等着他們!
“踏踏”馬蹄聲從遠方的地平線上傳來,滾滾黃沙滿天飛揚,文瑋大喜,轉身望去。
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朝着呂梁山而來。文瑋心中的喜悅與激動無可比擬。
華溪煙,他來救你了!
只是,文瑋的笑在看清最前邊的人的時候,凝固了。
不,不,不可能!怎麼會是他們?
來的人不應該是雲祁嗎?怎麼成爲了聖天的軍隊?!
來的一方人立刻下馬,揮舞着刀劍便朝着華家將士們砍去。剛剛死裡逃生的十萬將士,立刻又陷入了一場新的廝殺之中。
聖天的兵都來了,雲祁在哪裡?
文瑋怔怔看着這突如其來的一隊兵馬,徹底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