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她的心灰意冷,聽到了她的滿心絕望。卻不知她的心殤和絕望也可以刺得他遍體鱗傷。
那個自己一直疼着寵着的女子如今就在自己面前接受着大雨的肆虐,他看着她緊緊咬着下脣,看她努力剋制着渾身的顫抖,忽然覺得心底那根最柔弱的弦,斷了。
猛然伸手,雲祁一把拉過華溪煙,緊緊按在自己懷中。
空寂的心剎那間充實了起來。
華溪煙的淚立刻如開了閘的誰一般涌出,將這人本就溼噠噠的衣衫浸染地更加狼狽不堪,她伸手握在他腰側,逐漸收緊。
“不如不遇傾城色。”華溪煙緩緩開口,一字一頓地道,“雲祁,我們完了。”
攬着華溪煙後背的手猛然收緊,“我們完了”四個字,堪比絕世高手的十分內力擊打在他胸口,帶來一種心臟就要碎裂的疼痛。
一種無力感傳遍四肢百骸,所以華溪煙沒用什麼力氣,就推開了他。
二人的長髮在雨水的滋潤下更加烏黑順滑,緊緊貼在面頰之上,顯得二人面容更加立體,更加棱角分明。
“在你告訴我沈葭的身世的時候曾經問過我,如若是我,可是願意回到原來的位置。當時我給你的答案是或許。但是現在,我告訴你,我會,一定會!”
“你可知你回答那個位置,面臨的是什麼?”雲祁被華溪煙堅定的語氣一震,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口。
“難道我現在的處境很樂觀嗎?”華溪煙譏諷一笑,“就算宮中豺狼環繞,也好過被身邊最最親密的人算計與提防。”
雲祁抿脣,一時失言。
華溪煙看着雲祁手中被自己強行塞進去的錦盒,忽然笑得慘烈:“相較於一個好夫婿,你更適合做一個好君王。”
話落,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看着那抹在黑髮包裹下纖細無比的身影,雲祁並未追上去,只是深深地看着,眸光憑得堅定。
本是個冷心冷清的女子,卻被他強行將自己的影子塞入她的心中,卻害的她遍體鱗傷。活了二十二載,雲祁從未像現在這般鄙夷過自己。
“嵺州,太原,我一直陪你走來,不願你受一點傷害。”雲祁薄脣緩緩張開,那話像是說給那抹毫不留戀的背影,又像是在勸服自己,“如今這京城,四面楚歌,水淖泥潭,我又如何忍心讓你孤軍奮戰?”
“以前想要憑藉你而得天下,如今緣何不能爲了你而奪天下?”雲祁低頭看着手中的錦盒,忽然風花雪月般地笑開,“昌延……你本就該享世間尊崇。”
喃喃低語罷,雲祁彎腰將碎成幾瓣的玉佩,有了裂痕的簪子細心撿起來,一雙鳳目中是堅定的幽光:“玉碎能全,人情也能圓。”
——
華溪煙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將英姨嚇了一大跳,立刻又是燒熱水又是煮薑湯地忙活了起來。
“英姨。”華溪煙忽然出聲,喚住了忙個不停的婦人。
“你在宮中呆了多少年?”
沒有料到華溪煙忽然間這麼問,英姨一時間愣在了當場。
“很難回答嗎?”華溪煙忽然歪着頭淺笑着問道。
“不……不是……”英姨擺擺手,臉上忽然閃過一抹可疑的紅色,似是驚駭,似是後怕,“我先前是跟着平涼郡主,直到郡主出嫁纔去了別處,算起來倒是有不少年頭了。”
華溪煙知道她口中的平涼郡主正是自己的舅母,如今的定國公夫人。平涼侯乃是一代武將,在一次對北戎的戰事中不慎兵敗,平涼侯戰死,侯夫人殉情,只留下一個強保之中的小郡主,太后感念平涼侯府滿門忠烈,將小郡主接到身邊親自撫養,後賜婚定國公。
“那英姨在舅母出嫁之後,去了哪裡?”華溪煙笑盈盈地問道是,靈動的眼中滿滿都是好奇的求知神色。
在那種清明的目光之中,英姨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在心中默唸了無數遍的理由竟然無法說出,亦或是覺得就算是剛剛開口,就會被立刻察覺什麼是謊言一般。
“我開玩笑的,英姨何必當真,我不是不相信你。”見英姨半晌說不出話來,華溪煙忽然鬆了口氣。
不說還好,這句話剛出,英姨內心更忐忑了。
英姨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找王瑱好好問問當年的事情小姐知道了多少,誰知華溪煙忽然間開了口:“英姨,我現在要去找舅舅,你要不要一起?”
英姨覺得心中一涼,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華溪煙給了英姨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起身朝着院外走去。英姨在宮中混了那麼多年,何等精明,剛剛自己懷疑了許久的事情現在心中有了底,當年的事兒,怕是瞞不住了。
王瑱正在書房中看着些什麼東西,對於華溪煙的到來沒有絲毫意外。
“見到他了?”王瑱看着華溪煙臉上掩飾不住的一抹頹廢的神色,當先出聲。
華溪煙伸手在兩側太陽穴按壓了片刻,點點頭:“見到了。”
“他告訴你了?”
華溪煙一愣,隨即明白,無奈笑道:“沒有。”
“在過去的日子中,他已經和我說的不少了。”華溪煙走到了王瑱的案几前,看着他正在臨摹的一頁字帖,指着其中的一個字道,“這個字,舅舅的筆鋒中包含了太多戾氣。”
戾氣?王瑱一怔,低頭看着紙上的字,脣畔溢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這麼些年了,我以爲我早便了心,誰知我還是高估自己了。”
華溪煙擡頭看着王瑱,臉上已經沒有了慣見的那抹公式化的笑容,輕輕抿着的脣角含着無限嚴肅的感情。那雙向來波光瀲灩的眼眸似乎也失去了萬分光彩,背光站在案前,眸光幽深地掩去了所有神色。
“舅舅。”華溪煙忽然擡頭看着王瑱,聲音輕緩地問道,“當年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王瑱放下了手中的狼毫,重重地坐到了身後的椅子上,身心疲憊難以自持。雙手揉着額頭,臉色灰白似是許久不曾休息一般,晦暗而又衰敗:“當年是你母后身邊的一個嬤嬤,受你母后臨死所託,逃出了宮裡,你母后爲了保下你,這才**宮殿,命喪黃泉。”
聽了這樣的話,華溪煙心中自然是悲傷的。但是也不像是心中所想不可承受那般。她掩下了心中的酸楚與痛苦,努力思索着王瑱的話,這才問道:“宮內戒備森嚴,那位嬤嬤是如何跑出來的?”
“是藉着文宣侯的幫助。”
文宣侯?華溪煙眨眨眼,想到了那個自從去了嵺州之後就給了自己無數幫助的老者,轉而又想到了雲祁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接着說道:“當初雲……他告訴過我,國師說我是不詳之人之後,曾經有人拼死請柬,其中就有文宣侯。”
王瑱點頭:“文宣侯其人,剛正不阿,不畏皇權。你母親在宮中的時候,風評極好,對文宣侯也很是敬重,所以文宣侯和你母親的私下關係不錯。”
王瑱嘆了口氣,又加上了一句:“當初你外公和文宣侯的關係就不錯,文宣侯也一直把我們當做自己的小輩來看待。”
華溪煙點點頭,想着原來文宣侯和王家還有這麼一段淵源。
“本來文宣侯給我的消息是等着那嬤嬤出宮,讓我接應你,結果我卻沒有等來那個嬤嬤,所以便失去了你的消息。又不敢大肆宣揚來尋找你,只能在暗中尋找,多少年來卻是無果。”
“當初我在嵺州的時候,問夏曾經告訴我我養母有一位姐姐是在宮中的,看來有可能便是那個嬤嬤?”
王瑱點點頭:“想來應當是這樣。否則你手裡也不會有那麼多宮裡出來的首飾做嫁妝。”
華溪煙走到一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想着王瑱也是在自己去了太原之後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自己去了太原沒幾天李獲真便對自己出了手,難道是李獲真那個時候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是那麼短的時間實在是不應該啊……
王瑱看着華溪煙緊緊蹙起的眉頭,將她臉上糾結的神色盡收眼底,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直接開口:“從李獲真在太原的屢次舉動,他應當是知道了你的身份無疑。”
“可他是怎麼知道的?我身上是有什麼信物,還是什麼標誌不成?”華溪煙說着,忽然想到了自己來太原的時候手中拿着的盒子,裡邊有一根碧綠色的簪子,怔然問道,“難道是那根簪子有什麼蹊蹺不成?”
“那根簪子確實有故事。”王瑱點點頭,右手輕輕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那個黑色的墨玉扳指,答非所問,“我記得你在偶然一次機會得了藍田玉?”
華溪煙點頭,心中一陣鈍痛,想到了那個白衣清華的男子。他對自己的百般溫柔,不都是因爲這兩塊玉麼?那溺斃一切的真情,可是有幾分真心?
華溪煙渾身的力氣似是被抽走了一般,想着他肯定是失望的罷,在自己身上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卻好似一無所獲,呵……
也不算是一無所獲,起碼自己還爲他得到了藍田玉……
“那根簪子,就是世人皆覬覦的碧雲玉。”
王瑱話落,華溪煙一怔,手中的茶杯脫手而出,摔在地板上,碎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