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n年後,昊明腿斷了 盛世奇英 青豆
初夏新雨過,
楊柳綠連空,
點點飛絮起濛濛。
斜陽照卻深深院,
惆悵客起靜無言。
欲尋春歸處,
何人伴?
憔悴無行路。
初夏的陽光明豔而又爽利,看着就使人溫暖。
可是照在身上,周昊明竟然起了一絲冷的感覺。
是冷,汗毛一根一根的挺立,猶如細細的針尖密密的刺着。
苦笑,身體竟然虛弱至此?
平舉雙臂,原本古銅色的肌膚如今是病態的蒼白無色,陽光下,幾乎薄如冰玉,透明得能看見血管的律動。
周昊明閉了雙眼,將頭靠在輪椅的椅背上。儘量放鬆身體,全身都沐浴在陽光之下,靜靜的感受着體內冰與火的交鋒。慢慢的,肌膚上的汗毛軟了下去,體內一片溫煦。
隱隱的大地開始顫動,遠處彷彿有轟鳴之聲傳來。
是什麼?
周昊明驟然驚起,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茫然,疑惑,眼中神色變換,終於化做清明……
彎腰撿起毛毯,重新蓋在腿上,耳邊已傳來歡快的腳步聲。
“哥哥,我聽說你這些日子不好好吃飯哦。”一身油潑墨似的迷彩軍裝嗖然而至,“哥哥,想我了嗎?”半截身子先矮了下去,薛毓將頭輕輕的枕在周昊明的雙腿之上,“哥哥最近好嗎?我好想你。”
蒼白的手指滑過烏黑柔亮的秀髮,幾乎捻之不住。“最近不是很忙?怎麼又過來了。”
“是很忙啊,可是再忙我也要來看望哥哥。”薛毓微微噘嘴,“而且我聽啊甘說你這幾天都不好好吃飯呢,今晚,我一定親手給你做點好吃的。”
“只是食慾不佳,沒什麼大事。” 周昊明笑了笑,“你這麼一身行頭,是實戰演習了?”
薛毓大笑着跳了起來:“哥哥,我帶你出去看看,你猜我開什麼來了,B7-200 哦,這可是新研製的最先進的全數字化裝甲偵查車。” 一邊說一邊推着輪椅就往外走。
周昊明頗感無奈:“你怎麼還是想一出是一出,這裝甲車也是能開到這地方來的?”
“我的地盤我做主啊,誰還能管我?”薛毓俏皮一笑,“當然,哥哥是能管我的,這傢伙是有點大,我下次開直升機過來好了,動靜又小,還能停在院子裡。”
周昊明唯有苦笑:“無法無天。”
“哎呀,好哥哥,你就不要再說教了,等你好了再教訓我。”薛毓一路飛奔,將輪椅推得穩穩的,周昊明竟覺得有一種風馳電掣的感覺。
周皓明微微咪起眼,視線所及,竟然有一種暈眩的感覺,多長時間沒有看到戰車了啊,軍人如果離了戰場還是軍人嗎?
“B7-200。” 周昊明心裡回憶了一下當初看到的草稿,“從數據上看到是符合野戰之狐這個稱號,不知實戰效果如何?”
“還不錯,我帶哥哥上去轉轉?”薛毓躍躍欲試的就要伸手抱起輪椅上虛弱的男子。
周昊明搖頭,視線停留在戰車履帶上的泥濘:“不必了,讓他們開回去保養吧。”
“哥哥?”薛毓有些愕然。
“看過了,我很高興,謝謝。” 周昊明擡眼,清亮的目光直視薛毓眼底。
薛毓微微側頭,衝車上擺了擺手,終於忍住沒讓眼淚掉下來:“哥哥晚上想吃什麼?”
“什麼都好。” 周昊明嘴角微翹,有些想笑的樣子,“你會做什麼啊,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
“啊,我又學了一樣,西紅柿炒蛋。”薛毓大聲的笑了起來,“是真的西紅柿炒蛋,而不是下在麪條裡的西紅柿和蛋。”
周昊明也笑了:“好,不過我還就喜歡你下的麪條,據某人說吃了長壽。”
“哈哈,當然當然,肯定長壽。”薛毓擼胳膊挽袖子,“那今晚就麪條嘍。西紅柿打滷麪,嘻嘻,這回一定要炒好西紅柿炒蛋。”
周昊明情不自禁的挑了挑眉:“你還是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做吧,瞧你這一身,泥猴子似的,可別往廚房裡鑽。”
“哥哥還怕吃灰啊?想當初是誰逼我非要撿起掉在地上的饅頭吃的?哇咔咔,我今晚偏要給麪條裡下點灰。”
“小壞蛋。”周昊明笑罵。
麪條很美味,周昊明吃了兩口就有些食不下咽,放了筷子,只是專注着看着對面埋頭喝湯的男孩,那已經不能稱之爲男孩了哇。
頭髮依然沒有擦乾,溼嗒嗒的帖在鬢角,周昊明心中嘆息一聲,依然不會照顧自己,依然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啊。
看着那原本細如白玉的肌膚這一回竟暗淡了不少,周昊明有些心疼:“黑了,也瘦了。”
薛毓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哥哥不是說過我曬不黑的嘛,現在終於有了一點點成效了哦,還不夠黑啊不夠黑,跟那幫黑猴子們一比,我就是一白瓷瓶。”
“哦?最近在搞集訓?在海里?”
“對,海路空特訓大隊那幫泥猴,竟敢嘲笑我長得白,哼,我懶得搭理他們,還偏偏愛找事,看我怎麼削他們。”
周昊明微笑的聽着,藍天,白雲,大海……其實,那樣的生活,離自己也並不是很遠。
“哥哥,怎麼不吃了?” 薛毓伸手在周昊明眼前晃了晃。
周昊明回過神,展顏一笑:“已經飽了,吃不下了。”
“難道我做得不好吃?” 薛毓眉頭皺了起來,小嘴一噘,“哥哥什麼時候也變得挑剔了?還總說我不好好吃東西呢。”
真無奈啊,周昊明只得又拿起了筷子。
勉強將一碗麪條吃完,纔算滿足了這個小祖宗。
“毓兒啊毓兒,我覺得你是越來越……”望着薛毓漸漸疑惑的大眼睛,周昊明輕輕的感慨,“嘮叨了。”
薛毓大怒,蹦起來就朝周昊明的肩上捶了兩下:“壞死啦,你才嘮叨呢。”
周昊明反手緊緊握住薛毓的雙手:“毓兒。”目光深沉如海。
薛毓掙了掙,竟然沒有掙脫那蒼白瘦弱的手指,那目光彷彿如火焰一般直灼心底,讓人不敢逼視。
“一年前,兩年前,三年前…..我跟你說過同樣的話,現在依然算數。”
周昊明將手握得更緊了些,緊緊的帖在胸口,語聲一如既往的平靜,“我愛你,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對你從來不是兄弟之情。你能接受這份感情嗎?願意與我共渡一生嗎?”
“哥哥…..”薛毓只覺嘴裡發澀,幾不成聲,一滴淚水順着眼角悄然滑落,打在了周昊明的大腿上……
“我知道答案了。”周昊明鬆了手,自失一笑,“就算我的腿好不了,我也不會成爲一個廢人。我不是一個會自怨自哎的人。當然,更不需要拿這個去要挾人。”
薛毓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我沒有這麼想,也不會這麼想。”眼淚越流越兇,一滴一滴全都打在了同一處地方。
“我知道。你說過,你心目中有理想的妻子。”耳畔似乎想起了那滿含憧憬的清亮語聲。“我好喜歡皇后姐姐,嘉越哥哥真是好福氣,我以後一定要娶一個像皇后姐姐一樣一樣的女孩子。” 周昊明心裡發苦,嘉越,你真的是好福氣啊。微微一嘆,將手放到了椅輪之上,驅動欲離。
“哥哥,你去哪?” 薛毓急忙出聲,“我幫你吧。”
“衛生間。”周昊明看了薛毓一眼,“有些事,即使親如兄弟,也不好幫的。”
看着昊明哥哥用手轉着輪椅駛向衛生間,薛毓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哥哥,我情願失去雙腿的是我。
昊明哥哥,從小你就最疼我,你跟其他哥哥是不同的。
可是,我真的沒有膽量去接受這樣的感情。
是的,我害怕,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只是不敢碰觸。
我很自私吧。
我甚至無法張嘴求你原諒。
你一定會笑着跟我說“沒關係,我會等”。
爲什麼你要那麼堅強,那麼淡定,以至於所有的人都在讚歎你的內心是那麼的強大,任何事都擊不垮你。
可是,折了雙翅的雄鷹無法飛向藍天,這種痛苦不是一個堅強就能掩飾掉的。
你,骨子裡,是一個比我還要倔強的人啊。
臉上的淚痕不知不覺已經幹了,薛毓這才驚覺時間的流逝。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一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
可是,哥哥還沒出來。
“哥哥?”薛毓試探着叫了一聲。
半透明的玻璃門上,始終一動不動的剪影微微晃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這就好。我馬上出去。”
薛毓正欲起身,桌子下面忽然傳來了“唧唧,唧唧……”的聲音。
薛毓低下頭,只見兩隻小鳥蹦蹦跳跳的從桌子下面鑽了出來。
“呀?哥哥居然養鳥了?”薛毓俯身將手伸到小鳥面前。
其中一隻小鳥尤其不怕人,“嗖”的一下飛到了薛毓的手上。
灰灰的小腦袋,鮮紅的小嘴,模樣煞是小巧。
“這是啊甘從鳥市買回來的珍珠。”周昊明轉動着輪椅駛了過來,面上一派從容,“很乖的一種小鳥。”
薛毓回頭燦然一笑:“我倒不知道哥哥也喜歡起小動物了?”
周昊明略微有些失神,隨即轉開眼眸:“不過是啊甘買來湊趣罷了。”
“嗚?那個傻小子居然還會湊趣?我以爲他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呢,偏你還喜歡他。”
“這是什麼話,他人是極好的。” 周昊明微微有些惱怒。
薛毓不改調皮本色,吐着舌頭做了個鬼臉:“我當然知道他人極好,只是,讓他來照顧你,我怕你會悶死。”
周昊明倒被他這樣子給逗笑了:“你知道啊甘是怎麼買這鳥的?”
“願聞其詳。”薛毓做洗耳恭聽狀。
“那天,他在鳥市上溜達了一圈,最後問一個賣鳥的,‘你這鳥叫聲大不大?’ ‘大 ,當然大。有清亮又好聽。’ ‘那我不要了。’ ”
‘啊,你到底想買叫聲大的鳥還是叫聲小的鳥’ ‘小的 ,越小越好,否則會吵人睡覺的。’ ” 周昊明模仿着啊甘和賣鳥人的對話,真是惟妙惟肖,“這不,最後就買了這兩隻珍珠回來。”
薛毓聽得樂不可支:“沒看出來,啊甘還真會照顧人,知道你覺輕,專門買了這種鳥回來解悶。”摸了摸手裡小鳥駝色的羽毛,“小珍珠,你餓了沒?”
“這鳥很乖,餓了會自己回到籠子裡找吃的。”周昊明替鳥回答。
“哦哦,可惜pami不在這,否則就好玩啦。”薛毓充滿遺憾。
周昊明真是覺得又可氣又可笑:“你這傢伙就沒安好心。”
“我哪有?” 薛毓一臉的不服氣,“pami不會欺負小珍珠的,頂多逗逗它玩而已。”
周昊明心裡翻了個白眼,反正是辯不過他的:“好好好,總有理先生,您也累了幾天了吧,趕快休息休息睡覺吧。”
“是挺累。”薛毓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哥哥,今晚我睡你房間吧。”
周昊明無所謂的抱着肩膀:“隨便,你就是想搭地鋪,我也管不着了。”
“瞧你說的,”薛毓恨恨的蹬了周昊明一眼,轉而又癡癡的笑,“還是昏迷不醒的時候可愛啊,怎麼擺弄都行。”
“找揍啊。”周昊明揚手欲打。
薛毓氣人似的的將屁股一扭,轉身跳了出去:“我去視察啊甘工作。”
提起這個,周昊明直想咬牙。這個薛欲命令啊甘將自己每日的一舉一動都記錄了下來,據說精確到秒。老子又不是皇帝,需要這個起居注!!!
甘啊強是個老實巴交的半大孩子。初中畢業後,老爹爲了讓他能夠參軍就花錢買了個高中畢業證。如願當了兵後,本想着老老實實的待兩年出去好找個工作養家餬口,結果沒想到卻碰上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說,像薛毓這樣的長官,平時總是嘻嘻哈哈的,他身邊的親兵沒幾個人怕他,可是,真的是西南最高的軍事統帥哇,甘啊強始終充滿了畏懼。
就如此時,不管薛毓臉上的笑容多麼親和,甘啊強依然戰戰兢兢的眼觀鼻,鼻觀口,不敢直視。
薛毓頗有些無奈的摸了摸下巴,這人真奇怪啊,居然不怕昊明哥哥反而怕自己。嗯,改天一定要去修一門心理學,好好研究研究。
知道從甘啊強嘴裡是問不出什麼的,薛毓也就擺手讓他退下,認真的翻看起這老實孩子記錄的流水賬……
越看眉頭越皺越緊……
周昊明的作息非常規律,每晚八點就上牀睡覺了。
薛毓推開臥室的門,房間裡一片漆黑,只有牆角亮着一個小小的應急燈。
薛毓走到牀邊坐了下來,微弱的光線下,只能看到昊明哥哥朦朧的面容。
周昊明似是感覺到來人,慢慢睜開了雙眼:“公務都處理完了?你沒沒有早睡的習慣,不必……”
“哥哥,”薛毓打斷了周昊明的話,“你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訴我。”
周昊明微笑:“醫生都會定期檢查,你還擔心什麼?我現在正在康復之中啊,挺好的。”
薛毓真想說這個死要面子的哥哥諱疾忌醫,可是,突然覺得心裡好疼,罷了,既然哥哥不想讓別人知道,想要自己解決,那麼自己又何必非要說出來呢。
薛毓抱了一牀被子繞到牀的另一側,輕巧的躺了下去。
夜,靜悄悄的。
各懷心思的兩個人平躺在一處。
往常都有說不完的話,今夜卻相對無言。
西南的天亮得早,周昊明早就醒了,可是看着薛毓香甜的睡顏,卻不忍心起。他知道他一動,薛毓就會醒的。
唉,這孩子實在是太敏感了。
自己這幾天並沒有什麼不適,只是有點大便乾結,所以上廁所的時間稍微長了點。汗,這個,真的是沒什麼可說的,總會出來的嘛。
周昊明坐起身,雙手支撐將身體移到輪椅上。
薛毓自然是醒了,可是他沒有出聲,實在是不忍出聲。哥哥,我給你三十分鐘,如果……,我不知道我會如何?
薛毓對於時間,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覺,不用看錶,時間一到,一個鯉魚打挺便從牀上彈了起來。
衛生間的門是反鎖了的,可是,這道小小的門,能擋得住什麼?
薛毓一腳便踹開了。
周昊明愕然擡頭:“毓兒!”
薛毓其實根本沒想自己進來要做什麼,直到四目相對,周昊明眼底的驚慌和無助,深深的刺痛了他。心一下子便定了,薛毓走近馬桶:“哥哥,毓兒曾經被你按在腿上啪啪的打屁股呢,毓兒都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哥哥還怕毓兒看嗎?”
周昊明微微有些囧,實在是,那個…..不知道咋說啊。
低頭之際,只覺得修長的手指在自己背上輕輕的撫摸,然後,堅定的下按。
周昊明被按得彎下腰,不禁疑惑:“毓兒?”
“哥哥,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我幫你。”
震驚!周昊明怎麼也想不到,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那個極愛乾淨到有些潔癖的孩子,那個自己視若生命的孩子,居然用手在一點一點的摳……..
淚,多少年不曾流過,如今,不只心痛,更是感動。
番外完。 汗,那個細節,不忍心寫,請自行想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