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你是說,我們這樣還沒倒閉的已經算是運氣了?”
麻掌櫃不敢接話,心裡嘀咕:“能堅持到現在,當然是運氣了。”
卜玉英見丈夫怒氣衝衝,急忙安撫地衝麻掌櫃使了個眼色,跟雲中書說:“官人,別說氣話了。這一年來,多虧幾位掌櫃管事盡心盡力,才保住這一年的收支平衡。現如今,我們只能想方設法,先保住我們雲家老店的地位,再探聽對方的路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幾個掌櫃聽完這話就不住點頭,雲娘子說的話在理。
聽了卜玉英的話,雲中書才重新坐了下來,跟衆人商量起新一年的打算來。
可是,似乎是應了雲中書的預感,事情發生了。
這天,雲記珍玩店來了一個客人,是一個雙腳帶泥、腰束草繩的小後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個青布的包裹,放在了櫃檯上。
席掌櫃知道來這店裡的客人絕對不能以貌取人,村夫野老拿來的,也許是不出世的寶物,衣着光鮮者帶來的,也許是一看便知的贗品,於是客氣地上前招呼:“小哥,你來了。”
那後生聽見席掌櫃的話,先漲紅了臉,嘴裡囔囔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話來:“我在山上挖藥,一挖挖到了這個。”說着便解開了青布包裹上結着的疙瘩。
裡面用樹藤纏着一個黑咕隆咚的東西,席掌櫃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西瓜大小的泥團,泥團上面露出一個物件來。
席掌櫃仔細看了一下,原來泥土中露出的物件是一個龍頭,那龍頭怒目圓睜,張口吐舌,威風凜凜,席掌櫃知道遇上好東西了,就忙招呼後生到店後面的房中去坐,同時把季師傅請了過來。
季師傅一看那龍頭,雙手就有點顫抖,問那後生:“你在哪裡找到的這東西?”
那後生緊張地說:“我在山上挖藥,一鋤頭下去,就覺得不像是挖到石頭,想起原來村子裡的人在山上曾經挖到過古老的銅錢,我就用手去刨,怕弄壞了,就連着土一起刨來了。噢,一起刨出來的還有這個,”那後生就在樹藤下面翻找,翻出兩個貝殼來,“這兩個貝殼我拿樹葉擦了一下上面的土。”
季師傅接過兩個貝殼,開始翻來覆去地瞧,不住地點頭。
席掌櫃和那後生緊張地看着季師傅的動作。
季師傅放下手裡的貝殼,指着那團泥:“把這東西上面的土洗洗乾淨,讓我仔細看看。”
那後生緊張地一把抱住了樹藤裹着的泥團:“我大伯告訴我了,不能洗,要用樹藤拴好這寶貝才跑不了。”
席掌櫃耐心解釋:“我們收這些東西,不見物件全貌不敢收。”
那後生忙忙地把青布裹起來:“那就算了,我去另找一家。”
季師傅忙伸手攔住了他:“別急,讓我再仔細看看。”季師傅低下頭去,圍着那露出的龍頭左看右看,還伸手颳着上面未乾的泥土仔細看下面露出的質地,又雙手捧起泥團不住地掂量,終於開口說:“你要多少錢?”
那後生緊張地嚥着唾沫,伸出了一個手指,席掌櫃問:“一兩銀子?”那後生瞪大了眼睛:“不賣!
一千兩銀子!”
席掌櫃險些坐倒在地上,一千兩?那是店裡好幾年的淨利。
眼看着季師傅似乎要答應成交,席掌櫃一把把他拉出房間:“小哥,你先坐着喝口茶。”
來到房外,席掌櫃低聲問季師傅:“季師傅,你可要看準了!這可關係着你我的名聲和店裡的聲譽。”
季師傅點着頭:“我看仔細了,那是一個春秋時期的龍耳簋,千金難求。青銅的,不會錯,是舊物件,沒有做舊的痕跡,而且,那兩個貝殼是海貝,也是那個時期的東西,沒錯。我記得原來聽說過這世上龍耳簋只剩兩件,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其中一件。”
席掌櫃不放心:“季師傅,去年你就看走眼好幾次,店裡的生意慘淡不少,這次你可不能再錯。”
季師傅頻頻點頭:“我知道。這次絕不會錯,也不能再錯,如果我這次再走眼……那我就收山吧。”
話都說得那麼重了,席掌櫃按按蹦蹦跳的心,回屋去跟那後生講價,最終以九百兩銀子成交。
那後生捧着銀票,歡天喜地地走了,這邊屋裡,席掌櫃和季師傅打來清水,小心翼翼地開始清洗那龍耳簋上的泥土,當泥土下面的東西漸漸露出真面目時,兩人“咕咚”一聲,同時坐翻在地。
外面露着的龍頭是真的,但泥土裡面,只是一團銅塊,要說其價值,還沒有那隻龍頭高,面前的這一團泥,充其量也就值那麼幾十兩銀子。
席掌櫃回過神來,衝出店門直奔銀號,他要搶在那後生去兌銀票之前叫銀號停止支付,但是他還是去晚了一步,銀號裡的人告訴氣喘吁吁的席掌櫃,一個小後生剛用馬車拉着成箱的銀子走了。
馬車?一個農家小子有馬車?席掌櫃一屁股坐在銀號的地上起不來了。
聞訊,雲中書恨不能把季師傅和席掌櫃生吞活嚼了。
這個消息傳了出去,這些年在雲記珍玩店裡買過古玩的顧客紛紛捧着古玩來要求退貨,季師傅老眼昏花嘍,誰知道這些經他手收進來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
雲中書親自出馬,陪笑一一給顧客解釋,雖然也有被他勸回去的人,但超過九成的顧客堅決不依,只能退款了事。
這一下子,雲中書差不多把珍玩店的這些年來的收入全部賠了進去。
雲記珍玩店的席掌櫃引咎辭職,季師傅含恨收山,店鋪前門可羅雀,沒過兩月,不得不關門大吉。
在路上,有人截住了從雲記珍玩店捲鋪蓋回家的垂頭喪氣的席掌櫃,席掌櫃一看,是那個抱着泥團來店裡的小後生,他不顧自己年過半百,衝了上去,要跟那人拼命,那人只含笑撥開他的手,將他制住,帶往另一家古玩店。
季師傅面色如土,回到家裡,在凳子上一坐就坐到天黑。
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去案頭拿了一把剪子,狠狠心對準自己的眼睛就刺,忽覺手腕一緊,被人抓住了,那剪刀再也刺不下去。
他擡起含淚的老眼,屋裡什麼時候進來了一個青年?
那青年指着自己帶來的一個包裹:“季師傅,這是送你的,抱歉了
!以後到我的店裡去做事吧。”
季師傅覺得那包裹好生面熟,他想起來了,那個後生帶來的包裹就是這個樣子,他上前打開一看,裡面赫然就是那件自己心心念唸的龍耳簋。
平陵犧牲了一件龍耳簋,拉開了搞垮雲中書的序幕。
強掌櫃看着對面大福的生意興隆,不由得心裡焦急,自家前去進貨的船也快回來了吧,再不回來,今年黃天的生意可就多少要損失一點了。
強掌櫃從內心裡其實很想去跟大福的老闆攀個交情,搞好關係,套套交情,問問對方的貨物來源,以便共同發展,以他和善的性格,是情願你好我好大家好,而不是拼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
生活嘛,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大家都要混口飯吃,何苦相互爲難、刀兵相見呢?
反正這衣裳是誰都要穿的,這被褥是誰家都要有的,顧客買哪家店裡的東西都是給開店的人一口飯吃,今天我雲記賺一點,明天你大福賺一點,那不就都好了?
從雲記綢緞店略顯昏暗的店堂裡看過去,大福綢緞莊金字的招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分外神氣,裡面進進出出的客人們無不喜笑顏開,有人就順勢走進大福隔壁的店面裡,那裡是大福的縫衣店,凡是在大福買了衣料的客人,願意順便在他家的縫衣店裡把料子製成衣裳,那製衣的價錢還可以更優惠一點。
這雲記綢緞鋪開了不止十年八載了,早已培養出一批忠誠的老顧客,所以,對於這個月的盈利,強掌櫃心裡還是有把握的。
只是,看着對過的生意興隆,強掌櫃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自家店裡就從來沒有那麼人聲鼎沸過,雖然客源不少,但是屬於細水長流的類型。
大戶人家逢年過節把強掌櫃請去,夥計們帶着各色布料上門供人家家眷挑選,那是大宗的生意,像這樣平日裡零散的客人,卻從來沒有大福那麼多過。
強掌櫃伸長脖頸看了一會兒,心裡有點難受,跟大福相比,自己的店裡冷冷清清,這時,他看見了幾乘熟悉的馬車朝着雲記走來。
強掌櫃急忙迎了出去,那是城裡的一個大戶路家的馬車,這路家,長年在雲記添置購買家人的衣料,算是一個大主顧了。
強掌櫃心裡感動,這路家還算賣自己面子,在好些人圖料子的時新而轉到大福去購衣的時候,路家還堅持着支持雲記,真是難得。
強掌櫃站在了店門前,堆起笑臉對着馬車裡的人拱手迎接,那馬車裡的人顯然是看見了強掌櫃的舉動,叫車伕停了下來,店裡的小夥計伶俐地跑了過去,幫着車伕搬着下車踏腳的杌子。
車簾卻沒有掀起來,車窗裡露出了半張臉來,強掌櫃認得那是路家的老姑太太的臉,急忙衝她笑道:“姑太太,你來了。”
那老臉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強掌櫃對此已經習慣了,這老姑太太是路家女眷中最挑剔的一個,擺平了她其他人統統都好辦。
“眼看要端午了,你們家還沒有什麼新的料子送來,我家大娘子說了,這次就不照應你家的生意了,想到那家新開的大福去看看,聽說他們家的料子今年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