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謀妝獨家首發/024 神擋誅之
薛柔此時再沒有一貫的婉約自持。
她豁然起身站在火爐之前,眉色森寒,眼中彷彿有萬年不化寒冰,渾身上下透着肅殺之意,而在她聲音落下之時,那空曠山野之間嘯風四起,原本早已停了的大雪又飄飛起來,被風吹的一片片打落在地上,彷彿也在斥這世道不公。
慧遠靜默地看着薛柔半晌,才深深問道:“女施主心意已決?”
“絕無更改。”
“施主可有想過,今日之後,你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薛柔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伸手拉了拉肩頭披風,踏出兩步走至亭外,任由大雪落在身上,感受着肩頭髮頂溼冷之意,還有寒風吹過面頰上刺骨的寒涼,姣好的容顏上卻越發冷清。
“無論面對什麼,薛柔都絕不罷手,人擋棄之,神擋誅之,這天既不懲惡,那便……由我來!”
慧遠大師看着眼前女子,明明已恢復冷靜,身遭的幽森卻比方纔憤怒難持時更多幾分,她神智清明,絲毫不像爲仇恨所左右,可是那雙透澈的眼中卻是讓人心顫的冷漠。
薛柔深色肅然,朝着慧遠行了一禮。
“還望慧遠大師成全。”
慧遠嘆了口氣,也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罷了,佛渡有緣人,施主既已決定,老衲也不再勸。”
慧遠伸手從衣袖中拿出一封書信來,那信上紅漆塑封,隱隱泛着舊黃,顯然封信時年代已久。
他將信交予薛柔,開口道:“老衲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你和殷氏一族到底是何關係,更不知爲何時過二十年,你還能來此找到老衲,但你午間既能寫出那番話來交給濟恩,老衲便知你是殷相所等之人。”
“此物乃是二十年前殷氏滅門前,殷相親自交予老衲手中,當年他曾言明,只要有人對出暗語,便將此物轉交於那人,如今你既已來,老衲便將此物轉交與你,只勸施主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罪魁之人無所赦,但是這天下黎民百姓,終究是無辜之人。”
薛柔接過信後,顫抖着手撕開信封拿出其中信紙,當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寫了滿滿三張紙後,眼中淚意洶涌,幾乎快要決堤而出,她強忍着心中之意,逐字逐句的看完信中內容,又將其牢牢記在心中後,便咬牙將信紙投入了火爐之中。
雖然不捨,但這東西絕不能留。
看着信紙連帶着字跡完全融於火焰之中,變成飛灰落下之後,薛柔才轉身,對着慧遠說道:“多謝大師成全。”
“阿彌陀佛,還望施主莫忘老衲所言,善惡輪轉,多起善念,必有福報。”
慧遠雙手合十,說完後就不再開口,等到薛柔再次行禮,轉身走下觀景臺後,他纔看着那一團飛灰嘆道:“善惡輪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天下,終究是要亂了,只可惜……”只可惜什麼他沒有說出口,最後種種全部化作一道嘆息,沒於空曠山野之間。
“師父。”
一旁的山石暗處,尋着聲音走出一人來,那人同樣身着硃紅袈裟,赫然正是白日普濟寺中的主持濟恩,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慧遠,“師父不是說只見她一面,爲何又要將信交予她手中?”
“你以爲爲師今日不交,她就會就此離去?”
“可是師父……那事情早就蓋棺定論,殷家被滅二十年,您也爲此隱居寺中禪修二十載,早就打定主意不涉此事,如今又何苦還要踏入這渾水之中?”
慧遠聞言雙手合十,擡頭看着遠處山影重重,口中無言。
這世間之事豈是不想踏入,便能遠離的?
自從二十年前殷相尋他之時,他接下那封信件之日起,便早已身在局中。這二十年來,爲了保護此物,他隱居寺中禪修,半步不離,卻仍舊躲不過不斷尋來之人。薛柔既能時隔二十年還能找到他,便是已然肯定他手中有她想要的東西,若是他今日回絕了那女子,以那女子方纔所呈現出來的氣勢和決絕,怕是會不惜毀了普濟寺來逼迫於他,否則她那句“神擋誅之”是說給誰聽的?
這女子不似尋常之人,若真起惡念,慧遠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保住普濟寺,更何況,當初他也曾答應過殷相,無論是誰,只要能對上他所留之言,便將信交予那人……
“濟恩,從今日起,你便和爲師一起閉死關修禪,若無頓悟,絕不外出,寺中一應事務全部轉交你師叔慧慈打理。”
濟恩頓了頓,看着慧遠從另外一條小道走下觀景臺,他伸手掃過火爐之上,用周邊的積雪滅了火爐中的火焰,這纔看着山外嘆了口氣,朝着慧遠追了過去。
薛柔並不知她走後觀景臺上師徒對話,她順着臺階一步步走下觀景臺時,身上更添了一抹肅冷。
芹言和芹兮跟在她身後,兩人都察覺到,這一瞬間的薛柔,彷彿又回到了幾年之前的樣子。
渾身充滿了死寂,讓人害怕,也讓人驚悸。
“姑娘,你還好嗎?”芹兮有些擔憂地看着薛柔。
“我沒事,先回去吧。”
兩人跟着薛柔一起回了客房,然而剛到房門口,薛柔就已站住,她突然轉身朝着芹言和芹兮說道:“你們兩去外間守着,今日想必還會有事,芹言,你警醒一些。”
芹言連忙點頭,“姑娘,你放心吧,有奴婢在,沒人能傷到你。”
芹兮看了看天色,想起晚間薛柔沒吃什麼,逐說道:“芹言,你先守着姑娘一會兒,我去小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做點吃的,姑娘晚上沒吃東西,怕是也餓了,也順道給姑娘燙個湯婆子。”
兩人分工合作各做各事,薛柔進屋之後,芹言去廂房四周巡視一圈,而薛柔則是徑直走到炭爐前,將幾乎快要凍僵的手放在上方取暖,然後頭也不轉的說道:“十三公子不請自來成了習慣?還是這就是你們南楚皇室的教養?”
室內空寂半晌,房樑之上突然傳出一陣低笑,容璟一翻身從上面跳下來。
依舊是一身黑衣,腰間掛着琉璃玉佩,一頭長髮隨意綁在腦後,露出妖孽的容顏來。
“這麼快就查到我的身份了?”
薛柔神色冷淡道:“京中勳貴子弟衆多,但能像公子這樣夜闖女子閨房,言語宛如紈絝,除了被正德帝以喜愛之名留在京中三年的南楚十三皇子,還會有誰?”
她頓了頓冷聲道:“十三公子好歹也是出身皇室,下次來的時候還是走正門的好,否則我不介意放些東西好好招待一下十三公子,讓你知道女子閨房不能擅闖。”
容璟挑眉,分明感覺到了今日的薛柔和那日的不同。
他視線落在薛柔面上,隱隱察覺到眼前這女子眼中不同於那日的淡漠,他甚至感覺到薛柔身遭有股子揮之不散的煞氣,知道方纔薛柔所言的招待絕不是善物,不由捂心道:“柔柔這般絕情可真是讓人傷心,本公子可是不辭辛勞來保護柔柔的。”
“十三公子有閒心操心別人,還是先保護好自己吧,當今陛下可容不下一個質子在京中如此來去自如。”薛柔直視着容璟。
容璟笑看着眉目隱含煞氣的薛柔,隨意走至火爐旁薰了薰熱氣,“柔柔今日怎麼了,在佛門淨地還這般大的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