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夢錦驚訝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然後在自己身前三尺之處站定,揚起尚且稚嫩的臉,微微一笑,喚了聲:“姑姑。”
聲音清脆,帶着四歲孩童特有的嫩甜味道,那兩彎月牙般的眼眸裡,帶着的似是極力壓制的欣喜。
何夢錦一怔,爲何昕的淡定,從容,以及他對她的諒解。
在這樣重逢的氣氛下,連她都有些抑制不住想要上前激動的抱起他,卻沒想到這小傢伙還能鎮定如斯。
不過,旋即,何夢錦便發現自己想錯了。
她剛低頭伸出手去想揉揉他的頭髮,才動了動嘴角,還未開口說些什麼,便覺眼前一花,旋即,就見着剛剛還鎮定的了得的某小人兒一個狼撲,將身子完全都掛到了自己身上。
“姑姑……昕兒好……好想你……”
埋頭在她頸窩間的何昕聲音哽咽着,吐字都不甚清晰。
何夢錦苦笑,這纔對嘛,這樣纔是這小傢伙正常應該有的表現。
“我想要讓姑姑看到我很堅強,不哭不鬧聽話的樣子,可是還是沒忍住……”
說到此,懷裡的人似乎越發覺得慚愧和不好意思,他搖了搖小腦袋瓜,將臉越發埋的深了一些。
擡手輕輕拍着何昕的後背,何夢錦覺得心頭很暖,很窩心。
原來,初見時他的鎮定從容都是刻意壓抑着的,目的是爲了讓她放心,讓她看到他的進步,看到他的成長。
其實,她一直對他很滿意,比起尋常人家四五歲尚且撒了丫胡玩胡鬧的孩子,她的昕兒已經懂事太多。
姑侄倆正演繹着久別重逢的親情戲碼,卻聽一聲嬌喝自房內暴起。“臭小子讓你取的蘭草呢?!半天跑的影兒都沒了!”
隨着那聲音響起,同時出現在門口的,是司徒靜那抹嬌俏的身影,見到何夢錦,後者一怔,然後以何夢錦覺得不可思議的驚喜表情飛撲過來。
“錦錦——你可算回來啦……”
說着,人已經雙臂展開,熱情異常的撲了過來!
何夢錦被嚇的一哆嗦,被她抱在懷裡的何昕小身子板亦是一哆嗦。
饒是她何夢錦定力非凡,在聽到那聲“錦錦”幾乎差點沒忍住抱着何昕一同滾到地上。
所以。在見到某個疑似狂躁熱情綜合徵發作的神醫撲過來之時,何夢錦本能的身子一避。
這一避讓,悲劇了。
熱情到可以融化日月的神醫姑娘一個沒剎住腳。何夢錦等人只聽見“撲通”一聲響,伴隨着地上翻滾起的塵煙,那姑娘便很悲催的再一次摔到地上,險些碎成八塊。
何夢錦和冷香面面相覷。
本以爲這隻會立馬從地上跳起來數落何夢錦的不是,卻沒曾想。不知道是摔傻了還是當真腦子沒轉過來,她趴在地上,嘴裡竟欣喜的嘟囔着:“肥鵝,燒雞烤翅……蹄髈……”
何夢錦以爲自己聽錯了,她彎了彎腰,俯身。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正想問問是什麼意思,就見着被冷香扶起來的司徒靜再度一臉激動的撲向自己。
已經害的她摔了一跤。何夢錦不忍她再摔,於是,她也就極其不義氣的身子一轉,把何昕轉到了司徒姑娘的狼懷裡,讓自己躲過了這餓狼般的一撲。
不爲何夢錦的冷淡所動。抱着何昕的司徒靜依然是難以抑制的欣喜:“你終於回來了!”
擡手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何夢錦疑惑道:“怎麼了?姑娘你歡喜成這樣?”
“就等着你回來啊。回來了我就可以跟你離開這個鬼地方啦!蕭哥說在沒等到你回來之前我得留在這裡照顧這臭小子,不能離開,這不,你可算回來了!”
聞言,何夢錦眉心跳了跳,她同情的看向何昕:“你到底哪裡惹了司徒姑娘不高興了?以至於人家知道我回來了可以脫手而高興成這樣?”
本以爲是何昕調皮搗蛋惹的司徒靜沒有辦法。
哪知,何昕雙手一攤,小大人似的話語讓何夢錦大跌眼鏡,他嘆了一口氣,很是委屈的跟何夢錦訴苦:“姑姑,昕兒沒有惹司徒姐姐……啊不,司徒神醫……是司徒姑娘……不高興,實際上,是她總欺負我!總是給我喝些稀奇古怪的補藥,還每天給我扎針!不信你問問冷香姑姑。”
說着,何昕無比委屈的撅着小嘴,他擡手一掀袖子,露出藕節般圓圓滾滾的白嫩手臂,果見上面有許多鍼灸過的痕跡。
何夢錦臉色一沉,將不解的目光轉向司徒靜,後者趕忙將何昕一把遞給何夢錦,一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神情看着何昕道:“我那是好心幫你調養身體,伐經洗髓,以後練功起來要比尋常人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你個小沒良心的。”
回了何夢錦懷裡,找到了靠山的何昕小拳頭一握,一臉的憤憤然,“天知道你有沒有想害我!”
見着兩人似還要鬧下去,何夢錦苦笑着,對着何昕打岔道:“那不是你招惹的,她幹嘛這麼高興?”
聞言,司徒靜眼睛刷的一下來了神采,變得晶晶亮亮,正欲開口,卻聽何昕搶先一步解釋道:“那是因爲她天天嚷着要吃肉!”
一語驚醒何夢錦!
無怪乎這姑娘一見到她便如同見到救星一般高興的太過異常,而且嘴裡還不住的嘟囔着:“肥鵝,燒雞烤翅……蹄髈……”
是因爲見到了她,她就可以離開這寺廟不再吃齋飯,可以吃肉!
何夢錦臉色黑了黑,卻原來,在她眼裡,自己便如同那肥鵝,燒雞烤翅……蹄髈。
對於這個嗜好吃肉又偏生半個月不讓她見個肉渣渣的司徒姑娘來說,無怪乎她這麼激動。
不理會何夢錦故意嫌棄似的皺起的眉頭,司徒靜自顧道:“天知道蕭哥要找這麼個地方給我們住,天天除了齋菜就是齋菜,連個有肉肉的蒼蠅也沒有!”
何夢錦嘴角抽了抽,“真讓你吃蒼蠅你吃的下麼?”
“吃得下,當然吃得下,你再不會來……”說到此,司徒靜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轉,目光往何昕尚未拉下去的藕臂掃了一圈,“我保不準真要欺負他了。”
雖知道她是在開玩笑,但仍嚇得何昕小腿兒一哆嗦,趕忙把爪子藏到了何夢錦懷裡。
幾人正笑鬧着逗弄何昕,何夢錦卻見着司徒靜本是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何夢錦轉身,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正看入門口那人那雙深不可測浩渺如海的眸子裡。
此時日落西山,潮紅色的晚霞將天際染的如同醉了酒的姑娘,撒在那個懶懶坐在竹椅上的人身上,便如同鍍了一層奪目神聖的光輝,襯得整個人如同神祗。
何夢錦想,聖潔於他應該是表象吧,世人只知道賀蘭王府二公子風華無雙,可是有誰能看到此人的心冷如冰?
心思的翻轉也是一瞬,何夢錦就已經笑意盈盈的同賀蘭珏行禮,“孟錦見過公子。”
賀蘭珏淡淡的點頭,算是應下,他那琉璃般璀璨奪目的眸子在何夢錦懷裡的何昕身上掃了一眼,“沈相在恆陽,此地,應該是最安全的所在。”
於此,何夢錦再不懷疑賀蘭珏是否已經得知了何昕的身份,相對的比賀蘭珏查到何昕的身份更讓何夢錦感觸的,是賀蘭珏的善意提點。
如果,那只是單純的,善意的提點。
何夢錦神色如常,迎着賀蘭珏的目光,不避不讓,“想來,不是千落寺是最安全的所在,而是公子認爲,所以,纔是安全的所在。”
賀蘭珏聽了,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只講修長瑩白的指尖輕輕叩擊在竹椅,發出篤篤篤的沉穩節奏,他並不否認。
何夢錦深吸一口氣,果然。
賀蘭珏沒有那麼好心的讓何昕在千落寺,他的另外一層意思是牽制何夢錦。
她想要飛的更高,得到更多的權勢,都要在他所能掌控的範圍之內,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對於她最爲重要的何昕在這裡,便是等同於被他拿捏住了把柄。
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不怪乎她多心多想了那麼一層,賀蘭珏這般的人物,讓她如何能不多一番心思,事實上,他從容的眼波里,已然是在肯定了何夢錦的猜測。
雖然於他的位置來看,如此無可厚非,但何夢錦心底驀地還是有一股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失落,不過轉瞬她就將之拋卻了腦後。
兩人之間再不言語,偌大的院子裡,靜的出奇,幾個人包括何夢錦懷裡的何昕,都格外的安靜。
賀蘭珏擡眸,再度看了何夢錦一眼,只道了句:“早些休息罷。”就由護衛推着竹椅離開,徒留迎着晚霞的一個孤淸絕傲的背影,以及那漸行漸遠的車輪聲。
如果就是爲了說這個,他也大可不必趕來這一趟,何夢錦有些看不懂他。
她心思有些恍惚,在轉身看着神色仍舊有些不自然的司徒靜時候,也沒多想,只當是乍見賀蘭珏司徒靜這個不沉穩不懂得收斂心思的正常表情,要知道,她初見這人的絕世容顏時,所受的驚訝決計不比她少。
不過,她這時候纔想起讓司徒靜給賀蘭珏瞧瞧腿,似是看出了何夢錦的心思,司徒靜眸色不眨的看着何夢錦道:“你上次問過我,要醫治的殘疾的那個人,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