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緊張的關頭,這人還能說出這般的玩笑話來,何夢錦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也隨之平靜了下來。
賀蘭珏扶着她走下馬車,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向她,隨即便都更低的俯下身來,齊聲叩拜:“建安公主千歲。”
山呼聲響徹整個皇宮。
何夢錦目光掃過羣臣,最後眼底的焦點投向黎荀,淡淡道:“諸位大人辛苦。”
黎荀表情有些激動,在接到何夢錦的目光之後,他的情緒越發不受控制,直接對着何夢錦一頭叩下,朗聲道:“天佑我北齊,使得我建安公主平安歸來!”
消息上說,這個黎荀曾是建安公主夏芷韻的授業師傅,頗得夏芷韻的敬重,他對於夏芷韻來說,不僅僅是左膀右臂,還有幾分師徒情分在裡面,而且,如果說柳城主領金羽衛,是爲武,那麼黎荀則是夏芷韻在朝堂上最忠誠的支持者。
何夢錦擡手,虛扶了他一把,吩咐道:“還請諸位大臣到昭文殿先做歇息,本宮先去給父皇請安,隨後就來。”
言罷,何夢錦便由賀蘭珏扶着,換上了步輦。
剛纔在馬車內,何夢錦還驚訝賀蘭珏那般若無其事的換了面具也不擔心若是被人察覺到從公主府出來的他和皇宮前下了馬車的他不是一樣會怎麼想,但現在,看着擡着步輦的幾人看着賀蘭珏的目光沒有絲毫異樣,顯然對他前後的變化並不驚訝。
也便是說,這八人中,除了本就認識賀蘭珏的李蕭然,其餘的人都是他的人。
從公主府出來,只帶了擡攆的幾人以及趕車的馬伕,還有一隊護衛,這些護衛都步行在馬車之後,自她下車,後面的人哪裡敢擡起視線來看她。而有那本事和犀利眼神的柳城,則是她自己的人,即使看到了賀蘭珏的不一樣,但因爲有她在,他也不會有所懷疑並加以干涉。
她這樣吩咐,在場的所有文武大臣不敢有絲毫異議。
連街頭巷尾商販走卒都知道北齊此時的風雲變幻,這些在陰謀圈子裡打滾的臣子們不會不知道,更何況,皇上這麼長時間閉門在重華殿,外界的猜測和謠言早已傳的滿天飛。其中聲音最高的。便是接近真相的皇帝病重公主失蹤。齊都的權貴們最近都是寢食難安,大皇子派在挖空心思的密謀該如何逼得皇上立下詔書同時還能擋得住從邊關趕回來的四皇子的兵馬,二公主派的在考慮單純的將寶壓在二公主身上,還是私底下跟淮陽侯通個氣兒爲自己的將來做好打算。而那些中立派的則過的更是煎熬,既擔心建安公主會安然無恙的出現在春華宮一切的謀逆都是窗戶紙,又擔心在這麼重要的時刻自己沒有下對籌碼,他日大皇子二公主四皇子或是狼子野心的淮陽侯登上那最高的位置後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這些心思,都在黎荀通傳建安公主回宮這一消息之後崩塌。
何夢錦乘着步輦,一路去往春華宮。
沿途的景物雖然前世的她從未來過,但此時腦海裡卻能清晰的感覺到熟悉,而且,一路前行。這種熟悉就感越發深厚。
是了,這是“她”自幼生長的地方,即使她承了她的身體沒有承載她的記憶,但身體,心底深處。卻還是本能的記的住這些景物,記的住這些往來宮女中那些熟悉的面孔。
從正德門到重華宮,也要半柱香的功夫,何夢錦神色安然的坐在車輦上,心思除開放在打量周遭景物上之外,還時刻留意着纔此時混在擡攆的侍衛裡的李蕭然。
得了她要來北齊的消息的他本來還在廣平,卻能這麼快就從那裡趕了過來,而且提前沒有知會她一聲,這讓她驀的生出一種被人在意,被人不顧危險不顧利害來保護的暖意。
這就是李蕭然,如一罈梨花釀一般,不濃不烈,但只要你轉身,只要你留意,總能被他溫暖,芬芳縈繞心尖。
遠遠,就看到在宮門口候駕的宮女太監侍衛們跪了一地。
離的近了,她下了攆,得了她的示意,所有人才敢起身。
就站在宮門口,進去裡間便躺着與她這身體血脈相連的父皇,躺着近日來在她心底深處時時刻刻喚她歸來的人,何夢錦額心情有幾分急切,她提步,正欲往裡間走去,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一抹亮色。
有女子身着深紫色華貴非凡的宮裝自一旁的鵝卵石小徑上朝着她走來,她身後還跟着一行的宮女太監隨侍,而觀其面色,竟然與她至少有五分相似。
相似的絕色面容,吹彈可破比玉瓷細緻的肌膚,甚至連脣瓣微微揚起的弧度都跟她一貫的表情相似。
最大的不同點便是她的眼睛,比之何夢錦秋水瀲灩的大眼睛,她有着比何夢錦更加嫵媚誘惑的丹鳳眼,細長的眉眼上挑,那微微斜飛的弧度便是將這世上千般萬般的風情攬盡。
只此一點,便是與她成了風格迥異的美景。
即便是初次見到她,就憑她的容貌以及周身的氣場,何夢錦也能將她的身份猜測出來,更何況她之前還瀏覽過畫着人像的北齊皇族的信息冊子,那上面自然有這位嘉寧公主的畫像。
雖同爲公主,在建安公主閃亮的光環下,嘉寧公主的稱號卻鮮少有人稱呼,北齊的臣子,百姓們都習慣性的稱之爲二公主。
在何夢錦的目光投向她的一瞬,她也正巧擡眸看了過來。
兩眸相望,彼此從對方眼裡讀出的都是笑裡藏刀的嘲諷。
何夢錦不會忘了是誰挾持了秦姑的親人用以威脅她,想要取了她性命。
而自幼所有的一切都被她這個妹妹佔了先嫉妒的種子早已在心底深處生根發芽成茂密蓬勃的毒森林的夏芷欣,此刻見到“夏芷韻”完好無缺的站到自己面前,她哪裡還高興的起來。
不過,心頭再是充斥着恨意和嫉妒,到底是在這皇宮中長大的,夏芷欣面色上的分寸卻也拿捏得當,她對着何夢錦笑道:“皇妹可算是回來了,這段日子叫姐姐好擔心啊。”
何夢錦一邊在心頭由衷的讚歎着她的演技,一邊對着她回以一笑,道:“那可是辛苦二姐了,也辛苦淮陽侯了,他也是快要花甲的人了,跟着一起操心,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可叫我這個做妹妹的於心不安吶。”
她是含着笑意說的,說話的語氣也似雲淡風輕,但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字字威脅。
聽的夏芷欣當即白了臉頰,不等看她繼續演戲,何夢錦轉身就繼續朝重華殿走去,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直接無視她的存在。
不是無視,是殺殺她的底氣。
比之整個齊國皇宮的雕樑畫棟亭臺樓閣奢華至今,重華宮卻顯得很樸實無華。
入目的,皆是尋常的花木,玉蘭,梨花,春杏,那重華殿內的鋪陳亦是同外部類似,尋常的器物,連金玉都沒有半點,更不說有何稀世珍寶,怎麼看也不似一個整個國家最得寵最有權勢的公主住的地方。
但偏生就是這般樸素,這般簡簡單單的景物映入了何夢錦眼簾,讓她微微錯愕,賀蘭珏扶着她手也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掌心,以示他同樣驚訝。
進了重華宮,又過了花園,繞了迴廊,才終於在重華殿門口停下,裡間,便是齊國皇帝,夏綏此時的所在。
何夢錦因爲緊張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既然到了這裡,也再不必對外界演戲她身子重傷未愈的脆弱,何夢錦眼角的餘光打量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異樣,她才放下開了賀蘭珏的攙扶,徑直朝着殿內走去。
殿門緊扣,門外沾滿了大內侍衛把守,見到何夢錦前來,所有人再度叩拜行禮,得了她示意,其他人才遠遠的退了開去,給她和賀蘭珏讓出路來。
何夢錦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卻很穩,她擡手撫上那厚重的宮門,金潢色的銅環在黃昏時候不甚明媚的光照下,依然不減其光彩,有一旁的侍衛長想要上前來替她開門,卻被她擡手製止了。
伴隨着厚重的宮門聲在一片悠長的吱呀聲中打開,殿內的昏暗場景也映入了何夢錦眼簾。
還未踏入殿內,入目就是用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子串成的一串串流蘇,圓潤的翻着盈盈光澤的珠子,因爲四下裡散亂在殿內的風而隨意的搖曳,彼此碰撞,發出一曲曲清脆悅耳的奏鳴聲。
從外間可見的樸質可見建安公主是個崇尚節儉的人,可這滿屋子琉璃流蘇卻又將奢華演繹到了極致。
讓何夢錦大開了眼界。
簡樸至極,奢華至極,到底夏芷韻是怎樣一個人?
大殿內沒有一個人隨侍的宮女,包括太監,侍衛都不曾有。
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大殿讓人懷疑這裡面是不是住着人,更匡侖着裡躺着堂堂北齊的皇帝夏綏。
步子有些沉,有些浮躁,心也有些慌,有些亂。
偌大的宮牀就在裡間,隔着垂下了的琉璃流蘇墜子隱隱可見,一步步上前,何夢錦心頭的慌亂反倒是不見了,卻改爲了擔憂,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