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一盞茶之前。
燕姝這邊賣完了翡翠,賺足了銀子,眼見時間臨近正午,自然沒心思在點翠閣磨嘰下去了。
另一邊,眼見穆妍華情緒低落,裴月英終於忍不住,將翻看那塊玻璃種春帶彩的裴雪燼拉了過來。
“哥,想買的料子你也買了,賭翠也賭過了,也該走了吧?”
裴雪燼這才收回了目光,“再等等,我把那塊春帶彩收起來。”
裴月英不滿的撇了撇嘴,“那些事讓下人做就好了,難道誰還敢動咱們威遠侯府的東西不成,哥,你可是答應今天中午,要請妍華去龍鳳樓吃東西的,你不會忘了吧?”
“我沒忘。”裴雪燼搖了搖頭,眸光接觸到穆妍華溫柔中隱含失落的笑顏,不由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終是點了個頭,“是我有些耽擱了,咱們這就走吧。”
裴月英聞言,這才露了笑臉,歡歡喜喜的攬了穆妍華的手背,“這還差不多,妍華,走了。”
這時,燕姝已然是拜別了一衆點翠擁護者,眼見她的身影近乎沒入陽光,裴雪燼登時擡腳,本能的追了上去。
他這突然一動,倒是讓穆妍華二人愣住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點翠閣外,燕姝出了門口,還沒走兩步,就聽裴雪燼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懷安郡主,請留步。”
畢竟剛剛從人家手裡得了銀子,燕姝自然停下了腳步,“裴世子還有事?”
裴雪燼直截了當的溫聲道,“我們正要去龍鳳樓用飯,我想邀請懷安郡主一同前往,不知道懷安郡主意下如何?”
隨着他話音落下,還不等燕姝開口,就聽一個渾厚狂野的聲音驟然炸響。
“她不想去。”
二人回頭,就見一個宛若九天烈日的身影,龍行虎步而來。
剎那,熱浪撲面,彷彿街道上的氣溫,都驟然攀升了不少。
看到來人,裴雪燼當即抱了抱拳,行了一禮,“戰王殿下。”
燕姝則是早就感知到了這位爺的存在,自是沒有任何意外,跟裴雪燼不分前後的俯了俯身,“戰王殿下。”
凌四還是第一次看燕姝行女子的禮,還穿着女裝,俯身的剎那,纖細的腰肢愈發顯得不盈一握,凌四莫名有些口乾舌燥,不自覺晃了晃神,等回過神來,才蹙了蹙眉,趕忙擡手,虛浮了一把,“你跟爺行什麼禮啊,你跟他又不一樣。”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裴雪燼了。
凌四也沒理會某世子的反應,聲音裡藏着幾分暗搓搓的幽怨,“你怎麼在這兒呢,還跟裴世子在一塊兒?”
燕姝實話實說,“我過來賺銀子,偶然碰上的。”
凌四聞言,擡頭看了看點翠閣,只覺心裡登時敞亮了,當即笑出了一口燦燦白牙,“賺到了?”
燕姝點了點頭,“賺到了。”
跟男裝的清冷淡然不同,女裝的燕姝顯得仙氣兒更多一些,整個人純淨剔透,尤其是一點頭,乖乖巧巧的,那樣子讓凌四的心窩子着實麻了麻。
他本能的揉了揉胸口,大笑出聲道,“那可得好好慶祝慶祝,走吧,今天爺正好在龍鳳樓的天字一號房定了席,還沒上菜呢,等你去了,再點一輪。”
“等等。”
毫無疑問,出言的正是裴雪燼。
他自然不能讓這位爺就這麼把人帶走,當即上前一步,眸光冷肅道,“戰王殿下,是我先邀請的懷安郡主,戰王殿下也該懂得先來後到纔是。”
就在他動作的時候,裴月英和穆妍華終於回過神來,從點翠閣內追了出來,結果一出門,就聽到這麼一句,穆妍華的腳步登時一僵,裴月華則是滿臉憤憤。
留意到這二人的到來,凌四冷冷的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睥睨道,“爺不管什麼前來後到,爺只知道跟討厭的人吃東西,膈應的很,倒是裴世子,邀請別人之前,最好先鍛鍊鍛鍊眼力,浪費自己的時間倒沒什麼,噁心到別人就不好了。”
裴雪燼本是天縱之才,他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點翠雕刻之上,對周圍的事物自然有所忽視,現下聽了凌四這話,不禁若有所思,側目看了裴月英二人一眼。
穆妍華先前被凌四冷眼一瞥,已然是汗毛倒豎,當即調整了情緒,倒是裴月英,雖然抖了抖,面上卻是不忿依舊。
裴雪燼見此,沉吟了幾秒,眸光冷寂的擡眸道,“不論如何,本世子邀請的是懷安郡主,去與不去,戰王殿下都沒權利越俎代庖,替她做決定,不是嗎?”
凌四咧了咧嘴角,笑意森森,“是,怎麼不是了,爺也沒想替懷安郡主做決定,爺就是看不慣有人眼瞎罷了。”
裴雪燼的嘴角幾不可查的抽了抽,隨即看向了燕姝,聲音裡帶了幾絲執着,“懷安郡主,不知道你對我剛剛的提議,意下如何?”
燕姝對裴雪燼沒什麼惡感,但也絕無好感,自是拒絕的毫不猶豫,“抱歉,裴世子,比起跟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飯,我更喜歡跟朋友一起。”
裴雪燼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他剛剛會再次出聲徵詢,也不過是堅持了做事有始有終的原則罷了,在他看來,以後他還有的是機會跟燕姝切磋,對燕姝的拒絕倒是不甚在意,反而點了點頭道,“沒關係,以後總會熟悉的。”
“裴世子看的倒是長遠。”凌四似嘲似諷的挑了挑眉,“可惜啊,看不清近處的東西,是白是黑。”
破天荒的,一向喜歡懟人懟到底兒的凌四爺,面對裴雪燼如此令人火大的話,只輕飄飄的懟了一句,就住了嘴。
不是他沒話懟,而是不想懟,萬一把人刺激到了,腦子清楚了呢,這人啊,就是眼瞎纔好呢!
燕姝則是沒心思再多做停留了,“如果裴世子無事的話,我們就告辭了。”
“懷安郡主,戰王殿下,慢走。”
打完了招呼,凌四自然不再看那些閒雜人等一眼,直接將燕姝帶入了龍鳳樓。
值得一提的是,進入天字一號包間之前,凌四的目光不着痕跡的在瑞珠身上掃了幾眼。
雖然不過片刻的功夫,瑞珠仍舊是膽戰心驚。
畢竟是燕姝帶來的人,凌四並沒有出言阻攔,倒是燕姝,很清楚能讓凌四邀請的人,必定不一般,主動將瑞珠留在了門外。
等到二人進門,瑞珠這才慢慢放鬆了身體,長出了一口氣。
話說,之前凌四在龍鳳樓上看到了燕姝和裴雪燼,整個人就跟着了火似的,龍捲風一般的跑沒影了。
凌雲朗和凌力勇也不是傻的,當即爬到窗戶那兒,自然目睹了凌四搶人的全過程。
於是乎,燕姝一進門,便看到了兩張笑臉。
凌雲朗上下打量着燕姝,天生微翹的脣角愈發上揚了幾分,笑的別樣風流,“你應該就是懷安郡主了吧,久仰久仰,我是老四的三哥,謝謝你救了我們家老四。”
“什麼三哥,凌小三,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凌四隻覺得凌雲朗的笑容怎麼瞧怎麼礙眼,跟孔雀開屏似的,登時擋在了他的身前,指了指凌力勇道,“這是我七弟,凌力勇,這兩個都是自己人,不用行禮。”
別看凌力勇生的孔武有力,性子跳脫,但卻是意外的有些靦腆,聽到自家四哥介紹自己,當下抓了抓腦袋,衝着燕姝憨憨的點了點頭。
燕姝將凌四當成了朋友,自然沒有見外,同樣微微頜首,“見過三皇子,七皇子。”
只是,‘凌小三’三個字,讓她落在凌雲朗身上的目光稍顯古怪。
似是察覺到了這份異樣,凌雲朗嘴角抽了抽,當即笑道,“你別聽老四胡說,爺可不叫凌小三,雲朗是我的名字。”
可惜,他剛說完,就被凌四擠到了一邊,“甭理他,想吃什麼,咱們先點菜。”
眼見凌四拉了燕姝坐下,並且親手遞上了龍鳳樓特有的菜單,凌力勇不禁開口道,“四哥,菜不是點過了嗎?”
凌四理所當然道,“那是咱們點的,現在……懷安郡主來了,當然要再點一輪了。”
在外人面面,他稱呼燕姝爲懷安郡主,但是在自己人面前,凌四習慣性的想叫她燕小子,可是目光所及,看到她那一身翠色,燕小子三個字,就有些叫不出口了。
凌力勇和凌雲朗聞言,登時面面相覷:他們家四哥(老四)什麼時候這麼體貼過?!
這也太反常了吧!
事實證明,接下來他們才見證到了什麼叫真正的反常。
眼見上菜之後,凌四將人拉到主位上坐下,又是盛湯,又是佈菜的,凌雲朗二人簡直懷疑剛剛凌四下去了一趟,被人掉包了!
凌雲朗本來懷疑凌四對燕姝起了什麼特別的心思,但是等燕姝揭了面紗,看到那張遍佈青黑的臉孔,他不禁壓下了這個念頭。
畢竟,食色性也。
這位懷安郡主,帶着面紗,可迷城禍國,但摘了面紗,那張臉尋常男子恐怕都接受不了。
凌四雖然一向把女人當男人,無視的徹底,若真的動心,也不能一點不看臉吧,可他對懷安郡主如此特別,難道真是爲了救命之恩,把人當成了兄弟?
可就算當成了兄弟,也不用這麼差別待遇吧!
這一頓飯吃下來,凌雲朗和凌力勇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許是被刺激多了,到最後這兩人也算是淡定了,甚至也斷斷續續開始聊天了。
兩人聊着聊着,自然再次聊到了凌雲朗這一趟的漠北之行。
燕姝聽凌雲朗提及沙漠,不禁微微側目。
眼見她似是對此有些興趣,凌四不由停了話頭,轉而加入了凌雲朗二人的對話,不時毒舌一句。
“那個村子缺水少食,更別說藥材了,不過,那裡的人很頑強,也很智慧,他們找到了很多藥材的替代品,來治療各種疾病,就比如我入住的第二天晚上,那位老人家六歲的小孫子,凌晨便發了熱,很快兩腮就腫了,應該是得了痄腮,這種病說起來不是什麼大病,挺過去也就沒事了,可那裡是沙漠,溫度極高,孩子還年幼,想要挺過去談何容易,不過那位老人家很快就讓我們大開眼界了……”
說到這兒,凌雲朗想到之前凌四對燕姝的讚譽,不由起了幾分考校的心思,脣角上揚道,“我聽老四說,懷安郡主醫術超羣,見識廣博,懷安郡主可能猜到,那位老人家是如何做的?”
燕姝聞言,當即開了口,從容的聲線近乎篤定,“她應該是取了沙漠中最常見的仙人掌,而且是年份較長的那種,去刺去皮,加食鹽少許,搗爛如泥,攤置於棉布上,然後貼於兩側腮邊,一天兩次,若是處理的及時,三天之內,那位老人家的小孫子,必然痊癒。”
“不錯!你說一點都不錯!那小子第三天晚上就活蹦亂跳了。”
凌雲朗幾乎驚訝起身:這位懷安不但說對了,而且連細節都分毫不差!
只是……
“整個漠北,也只有那個村莊附近的人,知道這個偏方,我真的很好奇,懷安郡主是如何知曉的?”
燕姝再次拿出了那個萬金油一般的理由,“我是從書上看來的,那著書之人,許是也到過漠北,有過跟三皇子一樣的經歷吧。”
不得不說,她的樣子從容又認真,倒真是由不得人不信。
凌雲朗不禁感慨道,“世人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看來這句話有誤啊。”
燕姝清清淡淡道,“這句話沒錯,讀萬卷書確實不如行萬里路,不過,讀幾萬卷書,就未必了。”
凌雲朗聞言一堵,只覺得這種噎人的節奏似曾相識的說。
但仔細想想,這話還真有幾分道理。
“懷安郡主果然博學多才,難怪老四對你讚不絕口了。”凌雲朗感嘆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底驀地迸發出了一抹興奮之色,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卷絲帛卷軸。
“說起來,這次這趟漠北之行,不光收穫了見識,在沙漠深處,我們還找到了好幾株從未見過的植物,隨行的大夫推斷,應該是藥材,有些藥性已經被村子裡那些人證實了,有些還沒有,我把這些藥材記錄下來了,正好隨身帶着,不知道懷安郡主可否識得?”
燕姝接過卷軸,緩緩打開,就見上面畫了一些藥材。
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凌雲朗之手,這些藥材竟是畫的許許如真,如果非說有什麼缺點的話,也就是在細節上差了一些,不過,這並不影響燕姝的辨認。
“這第一株,名爲寸芸,是一種寄生植物,大都生長在紅柳根部,藥效與人蔘類似,能夠固本培元,是難得的補益藥材;這一株名爲鎖嚴子,生長之處不積雪,地不凍,有補腎潤腸之效;這第三幅圖……”
聽着燕姝娓娓道來,凌雲朗從最初的驚訝,發展爲驚喜,到最後,甚至有些驚豔了!
面前這個女子雖然沒有好相貌,可卻有一副好嗓子,有令人讚歎的學識,尤其是一字一句間,身上流露出來的那種風骨和氣度,實乃他生平僅見,讓人不自覺就會忽略她的容貌,只餘一身光華。
凌雲朗不禁想到了之前被自己壓下去的那個念頭,本能的看向凌四。
就見這位一向橫着眉,臭着臉,對萬事萬物似乎都不屑一顧的大魔王,雙目竟是火光灼灼,眼角眉梢,怎麼看都掛滿了驕傲。
凌雲朗心下愈發有譜了:真沒想到啊,他們家老四這棵鐵樹也有開花的一天,只是,老四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思,這就有趣了。
終於,隨着燕姝的最後一個字落下,凌雲朗忍不住鼓了鼓掌。
“懷安郡主真是令人驚歎啊!懷安郡主對藥材如此見識,想必醫術必然不凡,難怪連父皇都對你這般賞識了,懷安郡主……”
凌雲朗由衷讚道,他攤了攤手,笑的風流生情,“這樣叫未免有些見外了,如果懷安郡主不嫌棄的話,可以叫我一聲三哥……”
這一次,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凌四打斷了,森冷的聲線煞氣逼人,“她嫌棄。”
凌雲朗嘴角抽了抽,“懷安妹妹……”
“別亂攀親戚!”
被凌四的眼刀兒扎的腦仁疼,凌雲朗只能放棄,老老實實道,“懷安郡主,如果可以的話,你剛剛所述內容,不知道可否手書一份,到時候……”
凌四再次霸道的將話頭接了過來,“到時候,你派人送到我府上,我給他就行了。”
燕姝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凌四笑了笑,側目的剎那,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連鐵面上都冒着絲絲寒氣兒,聲音裡帶着明晃晃的威脅,“話說在前頭,凌小三,等你把這些藥材獻上去,懷安要算上一半兒的功勞。”
凌雲朗聞言,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
他這一趟一共就收穫了這麼幾株藥材,就靠着父皇那點賞賜過日子呢,現在還要讓出去一半,這還讓不讓人好好生活了!
只是,在凌四的威勢之下,凌雲朗只能屈服,“好,一半兒就一半兒!”
本來他還想提醒凌四幾句的,誰叫這位爺如此無情無恥無理取鬧呢,看來他是不需要提醒了,自個兒琢磨去吧!
此刻,衆人已經用完午飯多時了,燕姝也準備回府了。
眼見燕姝要走,凌四自然而然道,“我送你回去。”
寒暄一番之後,看着凌四跟在燕姝的身後,消失在門口,凌雲朗不禁朝窗外望去,笑的意味深長,“老七啊,你有沒有感覺到,春天不遠了。”
凌力勇撓了撓頭,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三哥,你說的這是什麼傻話,現在冬天剛開始,春天還遠着呢。”
凌雲朗登時一噎,興意闌珊的擺手,“算了,跟你說不明白。”
他一邊說着,一邊朝門口走去。
“三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