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龍鳳樓天字一號房包間的窗邊坐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穿了一身翠色,玲瓏的身姿如同初雪掩映下的寒竹,明明纖細的不盈一握,脊背卻挺得筆直,讓人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天壓不折的風骨,一張剔透瑩潤巴掌臉上,五官精緻的像是匯聚了天地精粹,至純至美,至清至淨,一頭墨發,如雲如瀑,綰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髮髻,頭上點綴了幾顆渾圓透白的珍珠,那珍珠一看便不是凡品,像是透着光,襯得那女子的容顏,愈發顯得仙氣繚繞,不似凡塵中人。
這個女子能讓新帝穆冠卿和戰王凌四同時駐足,她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了。
穆顏姝,她就是穆顏姝!
傅仙瑤狠狠的捏緊了手上的帕子,指腹都捏的有些泛白了。
說來,傅仙瑤的相貌隨了葉子苓,也是難得的美人,卻是柔媚有餘,精緻不足,遠不及傅長風的英俊,或許就是因爲沒有遺傳到傅長風的相貌,傅仙瑤從小對容貌便極爲看重,用盡了一切心思甚至是手段,終於讓自己變得豔冠羣芳,變成了神醫谷的第一美人,甚至是神醫谷年輕一代心中的夢中情人。
可她卻不止一次,聽神醫谷的老人們暗暗提起葉婉臻,提起當年的葉氏明珠,雖然只是隻言片語,甚至沒有任何比較的意思,可她從那些人的語氣中,便能聽得出來,他們認爲她比不上葉婉臻,不管是容貌還是醫道,全都比不上!
傅仙瑤不相信,甚至告訴葉子苓,暗暗處置了那幾個人。
直到今日,直到她親眼看到穆顏姝,她才知道,原來世上真有這樣毓秀鍾靈的美貌,原來老天竟是這樣的不公平,穆顏姝跟傅長風有三分相似,而且是取了最出衆的那三分,難怪自己的母親當年要給穆顏姝下毒了。
這樣一張臉,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自從數年前,母親爲她尋來了至寶,傅仙瑤已經很久沒有嘗過嫉妒的滋味兒了,而今日,她再次嚐到了!
不光如此,剛剛她才說穆冠卿跟穆顏姝的感情沒有多深厚,現下穆冠卿便爲了穆顏姝停下了儀仗。
這麼多年,不管是祖帝也好,承帝也罷,遊街的時候,哪怕是做個姿態,也不會中途停下儀仗,去做些什麼,可穆冠卿這位新帝,卻停下儀仗,在衆目睽睽之下,跟穆顏姝打招呼,單單是這一手,便足見穆顏姝在穆冠卿心中的分量了。
於傅仙瑤來說,這簡直就是打臉,明晃晃的打臉!
還有那個戰王!
不是都跟穆顏姝成親好些日子了嗎,見了自家媳婦,至於那麼激動嗎,那嘴角咧的,都要看見後槽牙了,至於嗎?
傅仙瑤只覺這幅畫面哪兒哪兒都刺眼,刺的她心臟都疼了。
若說原來,她對穆顏姝是本能的排斥,居高臨下的厭惡,那麼現在便是真真切切的妒恨,想要將人毀滅,不死不休的那種。
此刻,新帝的儀仗已然是重新踏上了征程,穆顏姝也收回了手,不過目光卻沒有收回來,而是轉向了醉仙樓的方向。
就在剛剛,冠卿和阿霄停在樓下的時候,她清晰的感受到了一股帶着惡意的目光,緊盯着自己,雖然距離較遠,可她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視線的來源。
她本能的打開天眼,一看之下,不禁微微怔了怔。
下一秒,脣角染上了幾分寒霜。
察覺到穆顏姝的視線一直瞧着一個方向,端茶過來的瑞珠不禁好奇道,“王妃,這王爺跟皇上都過去了,您在看什麼呢?”
穆顏姝勾了勾脣角,笑容如冰,“一個無恥的強盜。”
瑞珠:“?”
另一邊,傅仙瑤自是察覺到穆顏姝看了過來。
拋開她的窗戶半敞着不說,醉仙樓距離龍鳳樓隔着點翠閣,還有一座胭脂坊,距離真心不近,傅仙瑤看穆顏姝也不過就是看個大概,她還真不相信,穆顏姝能發現自己的存在。
就算真發現了又如何,她又沒見過自己,又怎麼可能認出自己呢?
傅仙瑤斷定了穆顏姝並不是再看自己,可她目光所指,又剛剛好是自己所在的方向,不知道爲什麼,傅仙瑤竟是覺得如芒刺在背,汗毛倒豎,就像是被人看穿了五臟六腑,那種感覺,倒不是害怕,就是讓人覺得不舒服,覺得發毛。
她本能的伸手,關上了窗戶。
只不過,這個動作一出,她整個人驀地僵了僵,心頭的恨意愈發濃重了幾分,眼底都染了陰狠:她剛剛這般反應,着實是落了下風。
傅仙瑤頓覺沒臉,不禁擡頭看向了月香。
月香的反應倒是迅速,早在傅仙瑤動作的時候,便第一時間垂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口,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
傅仙瑤盯了她幾秒鐘,心氣兒這才慢慢平復下來,冷聲道,“把窗戶打開。”
“是。”
月香自是不敢有半分耽擱,當下就推開了窗戶。
傅仙瑤冷哼一聲,擡高了下巴,身體微微側倚,擺出了一副最美的姿態,三分嬌媚,七分冷傲,朝着龍鳳樓的方向看去。
這才發現,龍鳳樓天字一號房包間的窗口,已經沒人了。
傅仙瑤只覺自己像是一個對着空氣打拳的傻子,手上都暴起了兩條青筋。
她慢慢撫摸着自己的手背,直到手背重新恢復細嫩光滑,脣角亦是恢復了往日柔媚的笑意,只是那笑像是淬了毒汁,令人膽寒。
“看來我要將計劃提前了,穆顏姝,我且容你再囂張幾日,然後,我會將你的東西,一樣一樣奪過來,讓你跟你的母親一樣,從希望到絕望,變得一無所有,生不如死,等着瞧好了。”
穆顏姝自是不知道僅僅一個照面,自己就將傅仙瑤刺激的計劃提前了。
不過眼見傅仙瑤出現在這裡,四族聚會在即,她也知道神醫谷的人恐怕就要到了,葉子苓母女知道穆士鴻落在了她的手裡,用腳指頭也能猜到,她已經知道當年的過往了。
在她們看來,自己必然會找機會跟傅長風有所接觸,所以,她們現在肯定會攔着傅長風。
也就是說,傅長風應該會直接出現在四族聚會上。
如今她人在戰王府,葉子苓母女,必然不敢輕舉妄動,傷她性命,那麼她們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在四族聚會之上,將自己的身份跟傅長風徹底剝離。
而那個時候,亦是自己的機會。
所以,穆顏姝走的乾淨利落。
她不會將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交鋒之上,時候到了,她自然會連本帶利,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穆顏姝回到戰王府的時候,就見常月娥當先迎了出來,“王妃,您回來了。”
穆顏姝心思何等敏銳,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常月娥恐怕是特地等在這兒的,“怎麼,有事兒?”
常月娥點了點頭,上前一步道,“王妃,四小姐過來了。”
“穆妍鈺?”穆顏姝眸光微微動了動,“人在哪兒?”
常月娥:“奴婢將人安排在了偏廳。”
穆顏姝點了點頭,“把人帶去姝顏小築,我一會兒過去。”
“是。”
穆顏姝過去的時候,穆妍鈺自然是早早等在那裡了。
跟出嫁前相比,穆妍鈺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許是面對穆顏姝摘了假面,她並沒有做出楚楚可憐的姿態,瞧着倒是多了兩分風骨。
眼見穆顏姝倒來,穆妍鈺登時起身行禮,盈盈拜倒,“臣妾給戰王妃請安。”
“不用了,沒必要走這些虛禮。”穆顏姝直接落座,開門見山道,“說吧,找我什麼事兒?”
“你還是這麼直接,咱們這些人,只有你沒有改變過。”穆妍鈺起身之後,不由感嘆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麼,近乎自言自語的搖了搖頭頭,“不對,應該說,就你變化最大,我看不起以前的你,但我羨慕現在的你。”
穆顏姝卻是懶得聽她發表感慨,直截了當道,“別婆婆媽媽,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就別浪費我的時間,出門左轉,慢走不送。”
穆妍鈺翻了個白眼兒,也不再多言了,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多了幾分懇切,“我希望你能再幫我一次。”
穆顏姝扔出了三個字,“具體點。”
“我不想回左郡主府,我想跟凌文希去南蠻,作爲他身邊唯一的女人。”穆妍鈺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也拋出了自己的籌碼,“作爲感謝,我會幫你看着凌文希,杜絕他一切復起的可能,讓他一輩子老老實實待在南蠻,做一個平民百姓。”
說來,穆冠卿雖然判了凌文希流放,但六皇子府的人,卻是論罪賞罰,紀渺渺跟着紀家被逐出盛京城,穆妍鈺當初會做人,沒少讓自家母親給穆冠卿母子二人大開方便之門,跟穆顏姝的關係也算湊合,穆冠卿便投桃報李,沒有計較她的身份,將她遣返回懷安郡主府,若是她願意,可以用懷安郡主妹妹的身份,繼續在盛京城生活下去,等過幾年,這些風波過去,就是重新談婚論嫁,也不是不可能。
可穆顏姝顯然是不願意的,對於她的請求,穆顏姝並沒有多少意外,甚至沒有什麼猶豫,當即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穆妍鈺不禁一怔,“你答應了?”
她還以爲自己要費上許多口舌,怎麼都沒想到,穆顏姝會答應的這麼容易。
穆顏姝沒有理會她的驚訝,理所當然道,“雖然凌文希不會對冠卿和阿霄造成什麼威脅,可用投石機打蒼蠅這種事兒,難免讓人厭煩,若是能避免,自然是避免爲好,你的誠意很足,我沒有理由拒絕。”
聽到穆顏姝將凌文希比喻爲蒼蠅,穆妍鈺不滿的翻了個白眼兒,稍顯遲疑道,“你不問問我爲什麼嗎?”
穆顏姝不答反問,“一個男子,能讓一個女子放棄身份地位,富貴榮華,搭上一輩子的時間,只有一個理由,不是嗎?”
穆妍鈺滯了滯,隨即似嘆似嘲的輕笑出聲。
“是啊,很驚訝對吧,我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愛上一個人。”
穆顏姝看着小築外的風景,似是陷入了回憶,“說來也可笑,我當時只是想勾引他,只是看上了他六皇子的身份,哪怕他在宮中沒有什麼地位,可總歸是一位皇子,我只是想風風光光的出嫁,可當他在春獵獸潮的時候,擋在我的身前,當他一次次衝我笑,我心動了,情動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想要那張龍椅,開始我是高興的,我幫他共謀前景,幫他出謀劃策,可後來,他手上的勢力越來越多,人越來越忙,也越來越忽略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並不是那麼想要他坐上那張龍椅,直到得知他要娶紀渺渺爲正妃,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我只想要他陪在我身邊。”
穆妍鈺笑着轉向了穆顏姝,“現在機會來了,他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我要去找他,成爲他唯一的依靠,那樣他便非我不可,離不開我了。”
穆顏姝靜靜聽完,吐出了三個字,“值得嗎?”
穆妍鈺搖了搖頭,“不知道,不敢想。”
她是真的不敢想,這些年,爲了能夠得到榮華富貴,能夠讓自己的母親擡頭挺胸,能夠過上不再仰人鼻息的日子,她伏低做小,付出了多少,她怕自己想了,便要生出動搖,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若是她不去,便要後悔,她不想讓自己後悔,所以,她不敢想。
“那就別想了,你也沒那麼多腦子。”穆顏姝朱脣輕啓,清清冷冷的一句話,瞬間驅散了穆妍鈺心頭的糾結,讓她本能的翻了個白眼兒。
“我還以爲你會勸我。”
穆顏姝攤了攤手,“又不是我的事,我爲什麼要勸你。”
穆妍鈺:“……”
她嘴角抽了半晌,才壓下了翻涌的哀怨,拿出了這輩子罕有的真切,開口道,“你之前救過我,現在又幫了我,欠你的,我算是還不清了,下輩子吧,下輩子我一定還給你。”
穆顏姝認認真真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下輩子。”
穆妍鈺:“……”
咱們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穆妍鈺氣得腦殼抽疼,直接站起身來,很是有些沒好氣道,“我走了,我還要收拾行李,再跟你說下去,我都要憋死了,說不定都出不了盛京城了。”
就在她快要走出姝顏小築的時候,就聽背後傳來了兩個帶着溫度的字眼兒,“保重。”
穆妍鈺指尖緊了緊,沒有回頭,“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