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到冀唐的路途並不遙遠,不然,以那些災民的體力,也不會能順順當當徒步趕到京城,幾乎沒什麼傷亡。
可就是這段不遠的距離,卻讓整隻護送隊伍度秒如年,覺得漫長無比。
原因無他,自從穆冠卿走了之後,他們這位戰王殿下,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很是有些低氣壓,不時偷瞄懷安郡主一眼,周身的哀怨,簡直都要凝結成實質了。
這位爺對懷安郡主那是哀怨,對着他們可就是赤裸裸的壓力了,那股子撲面而來的煞氣,壓得他們都要喘不過氣兒來了!
以周淮安爲首的所有人,都在暗暗祈禱:懷安郡主,您快注意注意我們家爺吧,您要是再不說句話,給個眼神,我們都要活活被憋死了!
穆顏姝自是留意到了凌四爺心氣兒不順,她雖心思玲瓏,智近乎妖,可對於感情終究生疏,着實有點不明白,這位爺爲啥心氣兒不順。
於是乎,穆顏姝秉承着不懂就要問的道理,直來直往道,“四爺不高興?爲什麼?”
眼見穆顏姝終於主動開口了,凌四爺心下一喜,面上卻仍舊有些小別扭,甕聲甕氣道,“爺沒不高興。”
穆顏姝面無表情,“哦。”
“……”凌四被這個哦字堵的不行,嘴角抽了抽,眼底愈發多了幾分哀怨,“顏丫頭,你就不能多問兩句?”
穆顏姝一本正經的反問,“四爺既然沒有不妥,我爲什麼要多問。”
“……”
凌四爺被噎的夠嗆,深吸了兩口氣,聲音都有些委屈了,“爺怎麼就沒有不妥了,爺不妥,大大的不妥!”
穆顏姝認認真真道,“爲什麼?”
凌四爺生怕自己再拿着捏着,又會被堵,半是憤憤半是幽怨的咬牙道,“穆冠卿那小子居然在爺面前嘚瑟,說爺是外人,爺心裡難受,難受極了!”
穆顏姝總算明白這位爺作了半天是爲什麼了,心裡莫名有些想笑,聲音不自覺放柔了幾分,“所以呢?”
“顏丫頭,要是你對爺沒有半點心思,爺二話沒有,繼續用盡全力對你好就是了,可現在,你既然心裡有爺了,哪怕分量不重,那也是有了吧,爺就想着……想着跟你要個答案。”
凌四爺眸光火辣辣的瞧着穆顏姝,很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解釋道,“爺絕對不是沒那個耐心,爺別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耗你身上了,爺就是覺着吧,這沒個名分,幹啥都名不正言不順的,心裡不是滋味兒,顏丫頭,爺不是給你壓力,就是心裡不踏實,你就當可憐可憐爺,把心裡頭的地方多給爺挪點,然後你覺着差不多了,給爺個答案,成不?”
明明是那麼高大的一個人,明明騎着驚雷戰馬,頭可凌雲,腳可裂地,現在卻涎着臉,眼巴眼望,又是小心又是渴望的瞧着自己,穆顏姝只覺心底一陣柔軟,當即順應本心的點了點頭,吐出了一個字眼。
“好。”
別看凌四爺剛剛低氣壓了一路,可心裡不光是憋悶,還打了百八十份腹稿。
生怕穆顏姝不同意,再次被噎,這位爺正醞釀着,就聽耳畔一個好字傳來。
整個人驀地一怔,半晌纔回過神來,強忍驚喜道,“顏丫頭,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好。”
穆顏姝直視凌四烈日般滾燙的雙眸,一字一句道,“待你我二人從冀唐回來,我定然給四爺一個答案。”
她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也是時候,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了,只不過,救人爲先,還是要等解決了冀唐之困再說。
聽到這話,凌四隻覺眼前,胸口,同時綻放了千萬朵煙花,嘴角差點沒咧到耳根,激動的擡高了聲線,“顏丫頭,那就這麼說定了,可不許反悔!”
穆顏姝認真點了點頭,“自然。”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凌四爺瞬間像是打了雞血,渾身充滿了幹勁兒。
先前,他故意磨磨蹭蹭,恨不得穆顏姝一眼就注意到他,可現在,凌四爺恨不得直接飛到冀唐,對現下隊伍的速度,自是大大的不滿了。
“都磨磨蹭蹭幹什麼呢,沒吃飯嗎,都給爺利索點,爭取天黑之前,抵達冀唐!”
“是!”
衆人答得乾脆,心裡卻是誹謗不已。
剛剛也不知道是誰,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現在還怪上他們了,到底誰不利索,您心裡沒點數嗎?
話說,也不知道懷安郡主跟這位爺說什麼了,瞧着也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兒,這位爺周身的低氣壓沒了,笑的像是餓了三天狗子瞧見了剛出鍋的肉骨頭,那股子燦爛勁兒,他們離這麼老遠,都覺得眼疼。
懷安郡主真乃神人也!
凌四爺雖然恨不能直接飛到冀唐,可考慮到穆顏姝的體力,並沒有一直全速前進。
儘管如此,整隻隊伍,仍舊在傍晚抵達了冀唐。
跟盛京城的繁華鼎盛相比,此刻的冀唐,完全是另一方世界。
整座城市,到處都是斷壁殘桓,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災民,空氣中飄蕩着血腥腐朽的味道,入耳的除了風聲,還有哀聲,整座城市似乎都在喘息,在哭泣。
面對此情此情,衆人皆是一片肅然。
穆顏姝並沒有耽誤半分,直奔六皇子所在的驛館而去。
所謂驛館,並不是亭臺樓閣,而是一些臨時搭建的帳篷,只不過比外面那些給災民住的帳篷,要舒適寬敞的多了。
凌文希所在的地方更是如此,他所在的帳篷,跟寢室無異,亦分爲內外兩間,凌四和穆顏姝到的時候,凌文希正躺靠在外間,身邊站了幾名身着官服的人,面色凝重,似是在彙報着什麼。
“四哥,懷安郡主?”
眼見守門侍衛將凌四和穆顏姝引進門來,凌文希似是頗爲驚訝,隨即脣角漫上了幾分喜意,當即揮手,讓那些官員退出營帳,這才微微坐直了身體,稍顯歉然道,“沒想到父皇竟是派了懷安郡主前來,想來,我這次是有救了,我現在身體不便,無法行禮,還望四哥不要介懷。”
凌四先是示意穆顏姝落座,隨即大馬金刀的坐到了穆顏姝身側,頗爲不耐的揮手道,“爺不在意那些,別磨嘰了,時間緊迫,趕緊說說瘟疫的情況,怎麼回事,怎麼就說變異就變異了,說的詳細點。”
凌文希不禁怔了怔。
原因無他,先前整個冀唐被埋葬大半的時候,這位爺果決是果決,速度是速度,可也沒多着急啊,現下咋就突然着急了呢?
還有,他雖然沒啥背景,怎麼着也是一個皇子吧,難道不應該先給他治病嗎?
凌文希心裡吐槽,面上自是沒有露出分毫,倒是穆顏姝,主動開口道,“我先爲六皇子探個脈。”
六皇子也是這次的病患之一,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在她看來,一個凌文希,或許不能代表全部病患,卻也代表了一大部分,總能看出什麼來的。
凌文希聞言,心下微動,面上暗暗鬆了口氣,笑意如水道,“懷安郡主請。”
既然是穆顏姝主動請脈,凌四爺自然沒了意見。
此刻,穆顏姝已然是將玉指搭上了凌文希的手腕。
凌文希只覺腕上像是貼了柔軟至極的羊脂玉,又滑又涼,讓人不禁手臂一麻,恨不能一路麻到心窩去。
凌文希本能的想要去看穆顏姝的臉,只不過,察覺到一股彷彿能把人烤成人乾的視線,防賊一般的盯着自己,凌文希不禁壓抑住了心頭的幾絲悸動,自然而然的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恰逢穆顏姝收回玉指,眼底罕有的多了凝重。
凌文希見此,心下一跳,登時綺念全無。
只不過,還不等他開口詢問,凌四爺已然是搶先一步開了口,着緊之意,溢於言表,“怎麼樣?”
凌文希嘴角抽了抽,要不是他先前跟這位戰王殿下沒啥交集,他都要懷疑,自己跟他有過命的交情了。
這位爺怎麼會對他的病情,這麼關心呢?
這不正常啊!
容不得凌文希多想,穆顏姝已然是開口了。
“不對勁兒,這並不是尋常的病變,尋常病變絕不會如此猛烈,甚至讓人出現了敗血之症……”穆顏姝似是想到了什麼,眸光一利,聲音沉凝如水,“六皇子,你和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可還有什麼特別的症狀?”
凌文希遲疑了一瞬,稍顯猶疑道,“除了尋常發熱,頭暈,嘔吐,我還覺的四肢僵硬,甚至有些……咳血。”
穆顏姝眸光愈沉,繼續道,“除此之外呢?其他的災民呢,沒有其他表現嗎?”
“有。”
凌文希本來也沒打算隱瞞,眼底甚至劃過了一抹驚懼,“最初感染的那批災民,除了死掉的幾個,剩下的全都神志不清,宛若行屍走肉,只對……血肉有所反應,只要有人靠近他們,這些人便會陷入瘋狂,攻擊那些人,只要是被他們抓傷的人,毫無例外,全都重新感染了瘟疫,其中還有幾名大夫,爲了怕瘟疫擴散,我已經將這些人全部隔離了,咳咳咳……”
凌文希雖然表現的從容,可面色蒼白發青,形容憔悴,不說病入膏肓,也差不多了,現下多說了幾句話,自是有些堅持不住了。
眼見他咳得猛烈,穆顏姝指尖一頓,朝着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開口道,“可有筆墨?”
站在六皇子身邊伺候的小廝,登時點頭連連,“有有,懷安郡主這邊請。”
那名小廝備好筆墨紙硯,剛要爲穆顏姝研磨,手上的墨條就被凌四爺奪了過去,“不用你,爺來。”
那名小廝嚇了一跳,趕忙退到了一邊。
凌文希眼底深處劃過了深深的驚訝,眸光微暗。
穆顏姝自是沒有留意衆人的反應,直接立於桌前,提筆落字,一蹴而就,寫下了一張藥方。
“按照這個藥方,一天三次,連喝三日,必見成效。”
凌文希當即着小廝接過藥方,似感似嘆的讚佩道,“懷安郡主果真名不虛傳,郡主能如此迅速拿出藥方,想必對於這次瘟疫異變之事,已經有所頭緒了吧,還望郡主能夠不吝告知。”
穆顏姝卻是沒有多言,“我還要去隔離的地方看一看,才能做最後的結論。”
凌文希蹙了蹙眉,“恕我直言,那裡着實有些危險,懷安郡主還是三思爲好。”
穆顏姝的聲音若珠玉落盤,沒有一絲動搖,“我是來治病的,不看病人,如何治病?”
凌文希用盡全力,抱了抱拳,輕咳兩聲道,“懷安郡主高義,只不過,我現在如此病驅,恐怕無法爲懷安郡主引路,只能派人前往,還望懷安郡主見諒。”
這次,不等穆顏姝開口,凌四爺已然是嗤笑出聲了,“就算你沒病,也幫不上什麼忙,派誰引路都一樣,你就好好養着吧,早點好了,也能爲顏丫頭的醫術正名。”
凌文希頓覺扎心,感情他現在的用途,只剩下爲懷安郡主正名了是吧。
“四哥說的是。”不管凌文希心裡如何,面上自是沒有表現出來,頗爲懇切的建議道,“只不過現下天色已晚,四哥和懷安郡主周居勞頓,不妨第二日再去。”
穆顏姝卻是搖了搖頭,“救人如救火,還請六皇子派人引路。”
若是事情真像她預料的一般,着實耽誤不得。
凌文希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也勸了,該做的做到位了,自然鬆了口,稍顯爲難道,“那……好吧,袁浩你帶四哥和懷安郡主前去,記住,一定要保障懷安郡主的安全。”
他口中的袁浩,便是將凌四二人帶進帳篷的那名侍衛。
“是,屬下領命。”
眼見凌文希派了人,穆顏姝自然不會多留,當即起身,挪動腳步之前,眸光在內室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這才離開。
看着門簾被放下,那名貼身小廝守到了門外,凌文希面上的笑意落了下來,眯了眯眼睛,隨即脣角微勾,染上了溫柔小意,“出來吧。”
下一秒,內室的門簾被挑開,一個身着櫻粉色羅裙的女子婷婷嫋嫋的走了出來。
這人,竟是穆妍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