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景泰苑,穆顏姝便在院門外的不遠處,看到了一身香妃色披風的穆妍鈺。
眼見穆顏姝漸行漸近,穆妍鈺登時楚楚動人的行了一禮。
“見過大姐姐。”
穆顏姝微微駐足,清清冷冷的開了口,“你有何事?”
經過了這麼多日子的觀察,穆妍鈺很清楚,穆顏姝說話一向直來直往,那些個拐彎抹角的從來沒討到過半分好處。
她也沒賣官司,捏着帕子笑道,“沒有什麼要緊事,只是聽下人說,母親急着找大姐姐,母親現下這般模樣,她找大姐姐,想來應該是爲了醫治她的腰部了,鈺兒就是想問問,大姐姐可有良策?”
穆顏姝淡聲道,“有。”
穆妍鈺眸光一閃,不自覺往前了一步,“那麼,大姐姐可會出手?”
穆顏姝對此,自然沒什麼好隱瞞的,實話實說的吐出了兩個字,“不會。”
穆妍鈺聞言,登時心下一鬆,歉然笑道,“本來鈺兒還想着夫人掌家多年,手中總歸是有些籌碼的,大姐姐聽了,難免心生動搖,現在看來,是鈺兒以小人之心度姐姐之腹了。”
穆顏姝這才側目,清淨無塵的眸光落在穆妍鈺的身上,一字一句道,“有些事,是無法挽回,沒有餘地的。”
“大姐姐說的是。”穆妍鈺幾不可查的滯了滯,隨即掩脣笑道,“既然如此,鈺兒便放心了,今日時候正好,大姐姐可要去我那裡,喝一杯清茶?”
穆顏姝拒絕的乾脆,“不必了,我還有事。”
穆妍鈺倒也識相,登時行了一禮,“那鈺兒就不打擾姐姐了,大姐姐慢走。”
片刻,穆妍鈺起身,看着穆顏姝和瑞珠的背影,眼底明滅不定。
時間如水,轉眼便到了正月十二,也就是穆妍華和白雲飛成親這日。
蘇怡情現下臥病在牀,自然是無法操持這等大事了,這門親事前前後後都是桑姨娘打理的。
穆妍華畢竟是左相府的嫡女,雖然嫁給了一個庶子,還是盛京城出了名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可長樂侯府和左相府的地位擺在那裡。
桑姨娘自是不敢怠慢,將婚禮置辦的風風光光,該給的嫁妝,該花的銀子,她分毫不少,穆妍鈺更是滿場張羅,爲穆妍華跑前跑後,衆人見此,自是對於這兩母女,讚不絕口,反倒是作爲新娘子穆妍華,全程安靜的很,被喜娘攙扶着,宛若牽線木偶,無聲無息的就被送入了長樂侯府。
因爲這是正月裡舉行的親事,沾着年味兒不說,兩家還都是西凌最頂級的世家,親事又頗爲隆重,盛京城那些老百姓,雖然不清楚其中的彎彎道道兒,可相府嫡女嫁給了長樂侯府的庶子,怎麼聽怎麼覺得有貓膩兒。
就在衆人議論紛紛的當口,朝中卻是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承帝也不知道怎麼聽聞長樂侯府定製了一批超出規制的兵器,沿着這條線查下去,又挖出了白棟城貪污受賄的證據,而且數目還不小,這兩年正值大旱,國庫空虛,承帝見此,自是勃然大怒,直接奪了白棟城的實權,保留封號,禁於家中閉門思過,連珍妃都受到了不小的牽連。
眼見長樂侯府岌岌可危,朝中衆人自然是不敢與之牽連。
於是乎,剛剛晉升爲長樂侯府親家的左相府,毫無疑問的尷尬了。
穆士鴻倒也果決,完全沒有半分給長樂侯府求情的意思,該怎麼做怎麼做,完全順着承帝的意思來,不說落井下石,反正也差不多了。
此舉雖然贏得了承帝的讚譽,卻是苦了穆妍華。
照理說,穆妍華作爲左相府嫡女,如此低嫁,長樂侯府應該如珠如寶的對待纔是,可她是因爲雪梅宴上的醜事,才嫁入的長樂侯府,老夫人一向疼愛白雲飛,對此自是極爲不滿,加之成親當日,桑姨娘恐防穆妍華鬧事,給她下了藥,如此做法,相當於明明白白告訴了長樂侯府,如今穆妍華的地位,還有她不情願的態度。
因爲下了藥,成親當日,白雲飛到底跟穆妍華洞房了,穆妍華就算心比天高,到了這一步,也只能認命了,誰知道第二日就發現,白雲飛雖然沒有正室,也沒有小妾,可通房丫鬟一大堆,個個貌美。
穆妍華本就憤恨不甘,見此情形,自是大發雷霆,毀了幾個白雲飛最喜歡的通房,白雲飛本來也不是什麼好脾性,更沒有好風度,氣急之下,差點跟穆妍華動手。
長樂侯見此,自然是懲罰了白雲飛,老夫人知曉後,愈發不滿,白雲飛心中對於穆妍華,也沒了念想,甚至有些憤恨,加之白豔雪對於穆妍華冷嘲熱諷,僅僅一天,穆妍華便覺水深火熱,難以忍受了。
偏生在這個時候,長樂侯府又出了事,穆士鴻對於長樂侯府沒有一點偏幫,甚至格外秉公,這讓長樂侯十分不滿,甚至李玉芳對穆妍華的態度也有所改變。
先前李玉芳對穆妍華寵愛,是因爲自家兒子對其有意,加上爲了跟蘇怡情保持關係,現在蘇怡情倒了臺,穆妍華又跟了白雲飛,她自然沒了對其容忍的理由。
眼看着三朝回門到了,不管是李玉芳還是老夫人,都先後找到了穆妍華,話裡話外,讓其回去之後,勸說穆士鴻,對長樂侯府施以援手。
穆妍華頓覺壓力如山,她也算是看清了,若是自己這一趟,得不到穆士鴻鬆口,等待自己的絕沒有好日子!
可憑着她對於自家父親的瞭解,這趟渾水,她那個父親,是絕對不會沾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聽見穆妍華開口,穆士鴻登時沉了眉眼,“這些朝堂上的事,不是女兒家該理會的,華兒,你以前可不會這般沒有分寸。”
穆妍華捏緊了帕子,脣角發苦道,“華兒也不想理會,不想煩擾父親,可女兒受人所託,若是父親不施以援手,恐怕女兒在長樂侯府的日子,便會難過的緊了。”
穆士鴻聞言,卻是沒有半分猶豫,“爲父做事,秉公爲之,怎能爲了一己私利,不顧聖意呢,這件事,你不用再說了,至於你的事,爲父會跟白雲飛有所交代的。”
若是換做以前,他或許會對爲了這個女兒讓出一些利益,因爲他知道,這個女兒會給他帶來更大的利益,可現在穆妍華基本成了一枚廢棋,他自然不會用太多的心思了。
眼見穆妍華似是還要再說,穆士鴻不耐的揮了揮手,“好了,爲父還有事要處理,去看看你母親吧,來人,請二小姐出去。”
“二小姐,請。”
硬生生被小廝請出書房外,穆妍華差點沒捏爛自己的帕子,心中又恨又寒,她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趕往了景泰苑。
結果,剛一進門,就是狠狠一頓。
原因無他,這景泰苑的寢室內,竟是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吐出來的氣息都是霧白色的。
眼見室內連碳爐都沒有,莫名透着一種冰冷灰敗,穆妍華心頭一跳,驀地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預感,等她看到牀榻上的身影,這種不好預感,已然是落到了實處。
“娘?”穆妍華的聲音透着幾分難以置信。
只見出現在牀榻上的人影,容顏憔悴,眼帶血絲,頭髮凌亂,嘴脣稍顯青紫,較之往日,似乎蒼老了十歲不止!
聽見穆妍華的聲音,蘇怡情面上像是煥發出了生機,竟是眼眶發紅,掙扎着爬了起來。
“華兒!華兒!你終於回來了!娘就知道,你不會忘了娘!”
蘇怡情死命的抓着穆妍華的手臂,狀若瘋狂,“快!你快去把老爺叫過來,他不見我,就算知道桑竹那個賤人如此對待於我,他居然也分毫不放在心上,華兒,娘現在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你去幫我叫老爺過來,叫他過來!”
穆妍華只覺手臂生疼,想到剛剛纔被那般對待,忍不住發泄出聲道,“他不會來的,我剛剛纔被他趕出來,他不會來的,娘,你死心吧!”
“不!不可能!”
蘇怡情近乎哀求道,“華兒,你幫幫娘,你幫幫娘啊,娘一心一意爲你,甚至被你推得癱瘓了,都沒有怪罪於你,你可不能不管娘啊!”
穆妍華聞言,不由想到了之前的種種,心頭潛藏的恨意,瞬間佔了上風,一根根掰掉了蘇怡情的手指,“就是因爲你一心一意爲我,我纔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娘,從今以後,我是管不了你了,一會兒我會叫人,給你添些火炭,這是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看着穆妍華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蘇怡情崩潰哭叫,“華兒,不要!華兒,你回來!”
若說穆妍華對蘇怡情這十幾年的母女情分都是假的,也不盡然。
可她現下已經全然無力報復穆顏姝,便將恨意全都轉嫁到了蘇怡情身上,若是蘇怡情還有利用價值,她自然會顧念這份親情,可現在蘇怡情成了這般模樣,穆妍華自身難保,更不會顧及她了。
只能說,穆妍華將穆士鴻的自私遺傳了十成十,而有時候,人性在自私面前,單薄如紙。
穆妍華渾渾噩噩的回到風華園的時候,就見白雲飛滿面陰沉坐在那裡,看到她騰的一聲站起身來,“你去哪兒了?”
穆妍華面對白雲飛,自然是沒什麼好聲氣,“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去想法子了。”
白雲飛當即冷笑出聲,不屑道,“想法子?若你真的想到了法子,你那個好父親會把我叫過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數落一頓?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去攛掇生事的,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告訴祖母,要你好看!”
穆妍華受到連番打擊,本就憤恨難當,聽到這話,登時爆發了,“告訴祖母,告訴祖母,你除了告訴祖母,還會什麼,白雲飛,你就是一個廢物!”
話說,這幾日,穆妍華沒少說白雲飛廢物,礙於長樂侯壓着,白雲飛全都忍下來了,他對於穆妍華的忍耐也算是到達了極點,如今再次聽到這兩個字,他只覺怒火上頭,直接含怒出手,一個巴掌,將穆妍華扇倒在地。
“啪!”
“別以爲這裡是左相府,我就不敢打你!”白雲飛惡狠狠的叫罵道,“穆妍華,你那個母親現在根本是廢人一個,你那個父親要是真的在意你,就不會一點面子都不給我,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你現在在這左相府裡的地位,還比不上我這個庶子,你還敢看不上我,要不是你心思惡毒,給我下了套,我還看不上你呢!人家懷安郡主比你強上一萬倍,就連你那個妹妹,也比你強!”
不得不說,最後一句話,對於穆妍華來說,絕逼是剜心蝕骨之言,尤其是從白雲飛這種廢物的嘴裡說出來,穆妍華登時理智全無,尖叫一聲,衝上去就跟白雲飛廝打了起來。
白雲飛再紈絝,那也是男子,雖然被穆妍華撓了好幾下,可沒過多長時間就佔了上風,將人壓在下面,狠狠的抽了兩個大嘴巴。
穆妍華被抽的七暈八素,趁着白雲飛不查,將人掀翻在地,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她慌不擇路,直到被石頭絆倒在地,擡眸間,便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雙用華光蜀錦緞面兒所做,縫了銀雪狐皮毛的繡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