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潼陽關的時候,不相上下,凌四等人帶着軍隊離開,受到了整個湘南城百姓的夾道歡迎,不說萬人空巷,也差不多了。
爲了出城之後,掩人耳目,但更重要的,還是爲了舒服,穆顏姝安安穩穩的坐進了凌四早就安排好的轎子,一路上,看看醫書,吃吃茶果,很是悠然。
裴世子就沒那麼舒坦了。
一身黑袍蓋頭遮腳不說,那張冷峻無雙的臉孔也被包上了,衣袍和麪巾是凌四特地着王宣準備的,暖和倒是暖和,就是樣式古板,又厚又長,饒是以裴世子的風華氣度,披上這身,也不那麼惹眼了。
裴雪燼對於這一身衣服倒是沒怎麼排斥,雖說他跟戰王不對盤,但對於戰王等人的計劃,還是贊同的,威遠侯府內,也不是風平浪靜,高枕無憂,他也想看看,誰是人,誰是鬼。
凌四平定南蠻,大勝回京,再加上承帝加急快報,着人班師回朝,沿途的官員自然是大開綠燈,早早就備好了糧草驛館,真心讓人享受大自然的機會都沒有,短短兩天半的時間,大軍便臨近了盛京城。
說來也巧,這次回京跟上次一樣,大軍也是趕了個大早,只不過天空陰沉沉的,陽光被厚重的雲層阻隔,完全沒有露頭的意思。
此刻,盛京城的城門已經被打開了。
站在城樓上的士兵,正來回巡視,便發現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黑線,轉眼間,那條黑線便變成了鋼鐵洪流,夾雜着雷霆般的馬蹄聲,漸行漸近。
看這般所向披靡的聲勢,城頭的士兵們便知道,這是戰王殿下班師回朝了。
負責守城的將領登時吩咐下去,讓人快馬加鞭,去宮裡報信兒。
結果那名報信兒的兵將前腳剛走,那醞釀的許久的雲層,便飄起了雪花,開始還有些零落稀疏,可不過片刻的功夫,那雪便越下越大,很快,便如鵝毛遍地,柳絮漫天了。
毫無疑問,這是盛京城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凌四感受着冰冰涼涼的雪花,不由仰天大笑,“沒想到這賊老天,也有辦好事兒的時候。”
感嘆過後,這位爺大掌一揮,不容置疑的命令道,“都給爺停下,原地安營紮寨,咱們休息一番再趕路。”
聽到這話,跟在他身後的衆將領,皆是嘴角抽了抽。
這盛京城都勝利在望了,從這個位置,都能看到城牆上的人影兒了,他們休息個什麼勁兒啊!
再說了,一個時辰前不是剛吃的早飯,他們真心精力都很充沛好嗎,也不知道這位爺又是發的什麼風!
不少將領皆是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周淮安,想這位參軍開開口。
周淮安卻是不動如鬆,眼觀鼻,鼻觀口,心裡暗暗吐槽:你們不知道原因,可他知道啊,這位爺在湘南心心念唸的買宅子,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跟懷安郡主賞雪嗎,現在這盛京城也是初雪,這位爺能錯過嗎,那絕逼是不能啊!
這個時候,他去開口,這不是找不自在嗎!
事實也的確如此。
凌四吩咐了安營紮寨之後,便驅馬到了穆顏姝的馬車前,敲了敲外面的窗櫺,“顏丫頭,外頭下雪了。”
穆顏姝撩起靠近凌四一側的車窗簾,看了看紛紛揚揚的雪花,聲音輕緩,“我知道,我看到了。”
凌四順着自家小丫頭的眸光,擡頭瞧了瞧,聲音很是有些飛揚道,“如果爺猜的不錯,這是盛京城的第一場雪,在湘南沒趕上初雪,沒想到倒是在這兒趕上了,雖然這兒的景色比不上湘南,但好歹也是第一場雪,看個氣氛還是可以吧,走吧,爺帶你去五里坡後山頭跑一圈,在那邊,正好能看清整個盛京城的全貌。”
“好。”
穆顏姝倒是沒有拒絕,眸光清清冷冷的落到了某位爺身上,一字一句道,“不過我要自己騎馬。”
眼見被看穿了意圖,凌四臉不紅氣不喘的咧了咧嘴角,那口白牙越發燦爛了幾分,“別介啊,顏丫頭,你看看這都到盛京城門口了,要是讓人發現了,多沒意思啊,爲了穩妥點,不如你就跟爺坐在驚雷的背上,到時候,爺把你一擋,肯定沒人瞧得見。”
穆顏姝點了點頭,認認真真道,“四爺說得有理,爲了穩妥起見,還是不要去了。”
“……”
凌四登時一噎,被堵的沒話了。
他就覺得奇了怪了,平常懟人的時候,他那靈感簡直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咋每回到了顏丫頭這兒,他這腦袋就跟生了鏽一樣,轉不動了呢。
眼見穆顏姝似要放下窗簾,凌四登時妥協了,涎着臉道,“別別,爺這就給你備馬。”
早在湘南的時候,凌四就給穆顏姝準備了十來匹寶馬,這次帶回來了大半,自然是吩咐一下去,馬匹就被準備好了。
直到二人絕塵而去,混在隊伍中的裴雪燼才注意到這一點。
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蒼茫的雪色中,他不受控制的策馬上前幾步,卻最終停了下來。
留意到他的動向,周淮安還以爲這位世子爺是有什麼不滿,當即牽着馬,走了過來,在馬匹的掩護下,抱了抱拳,“裴世子,盛京城遙遙在望,大可不必心焦,這城樓上的眼睛不少,您還是請屈尊下馬,休息一下吧。”
裴雪燼雖然心裡不舒服,可還不至於跟凌四手底下的參事過不去,依言翻身下馬,卻沒有開口說話,周身又靜又冷,莫名有些孤寂。
因爲自家王爺肆意妄爲,周淮安本就有些心虛,眼見這位世子爺情緒似有不佳,便自然而然的沒話找話道,“這盛京城可是好久沒下這麼大的雪了,這都該趕上湘南的那場初雪了。”
裴雪燼驀地開口,“差遠了。”
周淮安真心沒想到這位世子爺還真開口了,不由怔了怔,“裴世子說什麼?”
裴雪燼側目,一臉正色,很是沉肅道,“我說這場雪跟湘南城那場雪差得遠了,雲泥之別,毫無可比。”
周淮安:“……”
他以爲他們家爺最近已經夠不正常了,沒想到這還有一個不正常的。
不就是一場雪嗎,用得着這麼認真嗎?
還雲泥之別,差距有這麼大嗎,也不知道這一個兩個都是咋了!
得,他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周淮安跟裴雪燼請了罪,便恭恭敬敬的退走了。
裴雪燼也不以爲意,自顧自的回憶起了珍藏於心底深處的那一夜,整個人彷彿化爲了雪峰,跟漫天的風雪融在了一起。
坐在馬車裡的盧青青,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又是妒忌又是不忿。
不過盛京城近在咫尺,眼見自己的目的馬上就要達到了,盧青青安分守己了一路,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幺蛾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盛京城外,大軍不着急不着慌的歇下來了,這可急壞了那些守城門的將士。
他們都傻眼了:就算你們想安營紮寨,也得見過皇上再說吧,哪兒有擅自安營紮寨的!
戰王殿下啊,您老每次回個京,不弄出點幺蛾子就不舒服是吧。
可爲啥您老非得可着城門禍禍呢,您換個地兒不成嗎?!
不管心裡如何苦逼,城門上的將領還是迅速做出了反應,再次派人,朝着宮裡,絕塵而去。
可惜,不管這人如何快馬加鞭,消息也不是立刻立馬就能傳到的。
皇宮,議政殿內。
得知了凌四已經抵達城門的消息,已經用過早飯的承帝,很是有些胸有成竹的等在了議政殿。
結果左等也沒人來,右等也沒人來,等他準備差人去問的時候,纔得到外面傳來的消息,凌四居然叫人在外面安營紮寨了!
都到了城門口還不進來,他究竟想幹什麼?!
承帝本來想重拿輕放的,結果聽到這話,鬱結於胸之下,再次生出了敲打之心。
從大雪飛揚,到雪盡放晴,承帝的奏摺都批了兩摞了,凌四才帶着一衆將領慢慢悠悠的踏進了議政殿。
“兒臣給父皇請安。”
承帝放了奏摺,卻是沒有如同往日一般,第一時間給凌四賜座,而是擡高了聲線,眉頭微蹙道,“老四,你可知罪?”
凌四早就料到自己這位極度疑心的父皇,會給他下馬威,登時長眉冷豎,字字句句,理直氣壯,“不知道,兒臣不遠千里趕赴湘南,殺蠻子,平戰亂,搞得渾身是傷,好幾次差點戰死,實在不知道何罪之有。”
承帝一噎,聲音不由放緩了兩分,“朕問你,你既然到了城門口,爲什麼不經稟報,就安營紮寨呢,老四,你知不知道這樣,旁人會如何看待?”
凌四冷嗤一聲,“爺管他們做什麼,父皇,兒臣這可都是爲了您啊。”
承帝一懵,實在不知道這關自己什麼事兒,可還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聽凌四很是有些痛心疾首道,“您這一張急召,咣噹一下砸下來,兒臣爲了儘快趕回盛京城,一路上風吹雨打的,這快到盛京城了,體力實在不支啊,這才原地休息了一下,兒臣也是不想讓父皇擔心不是,沒想到父皇一進來就問罪,這可真真是傷了兒臣的心了。”
什麼是惡人先告狀!
這就是了!
承帝被堵的腦殼抽抽,深吸了好幾口氣,纔算是再度開了口,“既然體力不支,就早些安營紮寨,老四,你何苦選在城門口呢!”
凌四大喇喇的攤了攤手,坦坦蕩蕩道,“城門口也沒啥稀奇的,咱們西凌也沒規定說,不能在城門口安營紮寨啊,再說了,兒臣這不是思鄉情切嘛。”
見鬼的思鄉情切!
要說上個理由,凌四編的還算靠譜點,這個可就真是一點譜兒都沒有了。
偏生這個理由比上個還要堂堂正正,思鄉情切,真心沒毛病啊!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承帝也知道,這次下馬威,他已經先機盡失,恐怕是不成了,好在,他還有另一張殺手鐗,不過,這另一張牌,可就不能用強硬的手段去打了。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老四啊,你能有這份心,父皇是高興的,父皇也是擔心你會被旁人抓住把柄,這纔會向你問責,這件事就算了,畢竟只是小事,朕可以不計較,但是湘南城的事,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你必須做出一番交代纔是啊。”
凌四滿不在乎的攤了攤手,“湘南城什麼事兒啊?”
承帝蹙了蹙眉,“老四,你就不要明知故問了,當日,朕交代過,讓你一定要將裴世子平平安安的帶回來,你也答應了,可你沒有完成朕的囑託,現在戰事都平定了,你還沒找到人,你知不知道,朝野內外,都在說你消極怠工,是父皇幫你一力擋下了所有的質疑,尤其是太后那裡,這次,朕恐怕是護不住你了。”
“質疑爺消極怠工?”
凌四笑的寒意森森,似嘲似諷的直視着承帝的眼珠子,“這話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說的,當真是缺德的冒了煙兒,爺在南蠻出生入死,救了無數將士百姓的性命,怎麼,威遠侯府世子是人命,其他人就是畜生嗎,依着爺看,說這些話的人,纔是真正的畜生。”
承帝被這位爺的眼神兒看的心虛,只覺得凌四字字句句都是在罵自己,登時被氣得夠嗆。
“老四!”
可氣過之後,他又發現,這話着實挑不出錯處,也只能雷聲大雨點小的板着臉道,“大堂之上,說話注意一些,不管怎麼說,有些事,不是朕一個人就能左右的,這次你的確沒有完成皇命,讓人抓住了話柄,多少要受些懲罰纔是。”
凌四挑了挑眉,“哦,父皇準備怎麼罰呢?”
“放心,父皇是站在你這邊的,這樣吧,這次的賞賜就免了,你宅子裡的那二百軍士,暫時收回,還有你手中的軍符,要一併上交,除此之外,罰奉三個月,閉門思過一個月,這樣,也算是對他人有所交代了。”
承帝深吸了口氣,很是有些語重心長道,“老四啊,你要理解父皇,父皇這些日子也是爲難的很啊!”
凌四聞言,相當豪邁的抱了抱拳,笑出了一口森森白牙,“讓父皇爲兒臣如此操心,兒臣有錯啊,不過父親也不用爲難了,更不用給其他人什麼交代了。”
承帝本能覺得不對勁兒,不解道,“老四啊,你這是何意?”
凌四沒有回答,而是朝身後瞧了一眼。
下一秒,在他身後的那些將領中,走出了兩道人影。
看身形便知,那是一男一女。
那兩人跟凌四並排站定,放下冒兜,各自行禮,“臣裴雪燼(臣女懷安)拜見陛下。”
承帝見此,登時身體前傾,瞳孔驟縮,“裴雪燼,懷安?!你們不是……”
他們不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饒是承帝老謀深算,驟然看到這兩人,大腦也出現了一瞬間的懵圈。
偏生在這個時候,凌四爺白牙燦燦的來了一句,“父皇,驚不驚喜,喜不意外?”
承帝真心是一口氣兒沒上來,差點厥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扯出了一個略帶喜意的笑容,從牙縫兒裡擠出了幾個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