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感情是越吵越好的,小孩子之間尤其如是。
今日該趙師傅來上課,不想他一進學堂就聞見一股略顯腥臭的藥膏味,而後仔細一瞧,屋裡的學生們幾乎身上都帶着傷。
趙師傅原本得意洋洋準備來驗收昨日佈置功課的成果,不想孩子們個個哭喪着臉,吧自己的衣服揭開,“趙師傅,您就瞧着我們昨兒捱了打沒法做功課的份上,再饒我們一日吧!”
若換平日,這是絕對不成的。
可今兒趙師傅親眼看見了他們的傷痕,有些人甚至還傷在手上,可想而知昨日他們從學堂回去經歷了什麼樣的腥風血雨。
做不了功課,也是正常的。
趙師傅難免有些失望,不由看向小六和小七他們那個方向,“二位小王爺也捱打了麼?”
小六和小七及李千越,只有他們三個是沒有捱打的。
事實上,昨兒放學之後他們便把連詩的功課做完了,還整整齊齊地抄錄了下來,並沒有花多長時間,李千越便離開御園回家去了。
可是此時……
三人回頭瞧了其他學生,幾乎異口同聲,“我們也沒做功課。”
大家都沒做,法不責衆,趙師傅也沒法責怪。
若只有他們做了,趙師傅少不得表揚他們而懲罰其他人,那未免叫人難受。
故而三人乾脆認了自己沒做。
這下趙師傅也沒辦法了。
學堂裡其他孩子投來感激的目光。
趙師傅算是明白了,這些孩子經歷了一場矛盾,還捱了一頓好打,不但沒有彼此生疏,反而比先前感情更好了。
他一個人孤軍作戰,怎麼敵得過這羣小童子軍齊心協力?
瞧着這些孩子傷成這樣,怕是今日也沒法好好握筆寫字了,趙師傅索性把書一丟,“這滿屋子藥味,薰得我頭疼。罷罷,今日放你們的羊,自己溫書罷。”
孩子們哈哈大笑。
“放羊?什麼是放羊,哈哈哈。”
這些孩子都是高門貴府出身的,不懂農事,故而連最基本的放羊都不懂。
只覺得趙師傅說得有趣。
趙師傅自己也鬆鬆地坐在太師椅上,“我就是放羊的人,你們就是羊。在鄉間啊,放羊的人把羊帶到草地田野,就把它們放開,讓它們各自尋草吃去。”
趙師傅現在做的,就是讓孩子們放羊去。
有人笑道:“趙師傅,那我們現在是不是也可以‘尋草吃去’?我一大早就被我母親從被窩裡揪出來了,連一杯水都沒喝上。如今飢腸轆轆,有杯牛茹茶喝也好啊!”
這麼一說,頓時響應者衆,好些人表示自己沒用早膳。
趙師傅撇了撇嘴。
學生們意興闌珊。
瞧師傅這個樣子,是不打算讓他們吃飯了。
正唉聲嘆氣時,卻聽趙師傅道:“做師傅的,沒有看着學生捱餓的道理。這羊若是不吃飽,也難產出色澤均勻的羊毛,你們說是不是?”
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他已站了起來,把手一揮朝外走去,“去吧,去吧。”
趙師傅一走出門,底下的小太監便有眼色地端進點心來。
……
小六他們三個是吃過了的,這會兒肚裡正飽着。
那些學生不少手上有傷的,拿糕點的手都不穩,李千越索性過去幫忙喂。
小六和小七也過去幫忙。
受傷的孩子便張大嘴等着,一邊着急叫着快點快點,也有人一口喝了太多牛茹茶,險些噴到小七身上。
“你喝慢些!再這樣我可不餵你了!”
學堂裡吃喝嬉笑成一團,拎着戒尺站在窗外的趙師傅見狀一笑,慢悠悠地溜達開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
今日該趙師傅上課,季玉深卻也到了御園。
蘇幼儀聽見他來的消息,一點也不驚訝。
“這件事他可是始作俑者,誰都可以不來,他怎麼能不來?”
蘇幼儀說話的時候,頗有些嗔怪的口氣。
春花在旁聽着,不由道:“太后是怪季先生不肯認李小公子嗎?”
怪嗎?
那倒也不至於。
蘇幼儀有點傷腦筋,“季玉深的事,你全然是知道的。滿門被滅這等仇恨,豈是說忘就忘的?從他娶了李梓月,就沒有對他們的孩子灌注過一點點父愛。若不是爲了取信於李閣老,只怕當年連這個孩子都不會有。”
春花聽了默然不語。
平心而論,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未必能說原諒滅門仇人的後代,何況是身在其中的季玉深?
哪怕這個後代,身上有一半血液是季玉深自己的。
蘇幼儀嘆了一口氣,“這個孩子若不是有他一半血脈,你以爲他只是不認而已麼?他非要殺乾淨了,才能爲季家被滅的滿門討個公道。”
“所以,若說怪他,我倒也怪不上他。只是李千越這個孩子懂事,品性純良,和李閣老完全不是一種人。叫這麼一個無辜的孩子受這麼多委屈,我有些做不到。”
春花心裡想着,蘇幼儀是做母親的人,自己生育了那麼多個孩子,對別的孩子也總是懷着愛心的。
何況是李千越這樣討人喜歡的孩子。
話還沒說完,春景從外頭進來通報,“太后,季先生已經在偏廳等候了。”
“讓他過來吧。”
蘇幼儀放下了手中茶碗,濃香的牛茹茶只喝了一半,那是她早膳愛喝的。
今日的早膳她進得不香,多半是爲了李千越這件事而憂心的。
季玉深很快從外頭走進來,見着春花撤去桌上剩下的牛茹茶和奶餑餑,便知蘇幼儀剛用過早膳。
“你一大早被人吵醒了,到這個時候才用早膳,必定不舒服。”
蘇幼儀暗暗白他一眼。
不舒服是誰鬧的?
還不是他。
誰知季玉深瞧見她神情反而笑了出來,變戲法似的從身後變出了一個油紙包,纔拿出來,那香氣就蓋不住了。
蘇幼儀鼻翼翕動,有些不敢相信,“是……油條?”
季玉深點點頭。
“第四街的早點鋪新炸出來的,我坐馬車經過的時候特意命人買了來,快趁熱嚐嚐。”
蘇幼儀接過來,打開紙包,一股香氣鑽進鼻尖,叫人食指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