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之中,經過李閣老被捕的蕭條之後,復又熱鬧起來。
只是這種熱鬧,和從前有所不同。
李黨大臣都怕被李閣老之事牽連,又不得不上門來向季玉深討一個準信,故而後門停的車馬,倒是比前門更多。
僕人到小院稟告季玉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萬分精彩,“姑爺,大人們都在後門外等着見您呢,您看……”
“來都來了,請人進來吧。”
這場面在季玉深意料之中,他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請諸位大人到花園的菊軒相見。”
這大冷天的,北風呼嘯,不到屋裡見,好端端的去什麼花園?
僕人心中腹誹,也不敢多言,躬身答應着退了下去。
菊軒是個秋日賞花的所在,四面通透寬敞,可此刻在這裡,就顯得太過寒冷了。
衆大臣抖得篩糠似的,僕人們看不下去,命人抱了些火盆子來,可還是比屋子裡冷許多。
就這麼凍着,等了好一會兒,季玉深才姍姍來遲。
“季首輔,您可來了。”
“首輔大人……”
季玉深一一頷首致意,“諸位大人久等了,請坐。”
衆臣看向這菊軒中的座椅,清一色的大理石椅,既硬又冷,這叫人怎麼坐?
架不住季玉深開了口,衆人只好冷冰冰.地坐下來。
季玉深擺擺手,命僕人們都退下去,這才道:“諸位大人見諒,如今府中耳目衆多,在這裡說話才方便,委屈諸位大人了。”
原來如此。
衆臣頓時心生悲涼,看來李閣老倒臺是大勢所趨,連李府裡如今都有耳目了。
再看這菊軒四周菊.花枯萎的凋零景象,一股傷感之意頓時升起,原先盤算要如何爲李閣老洗脫罪名救他出來的心,也都灰了大半。
季玉深暗自打量衆人的面色,見狀微微一笑。
他選擇這處蕭條荒涼之地見客,就是要讓衆人一腔熱血先冷一冷,接下來的話纔好說。
“諸位大人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這……”
方纔還躍躍欲試的衆臣,這會兒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了,磨嘰了半日纔有人道:“首輔大人,李閣老這事……”
“是啊。”
有人開了口,便有人接着說下去,“聽說刑部已經查實了所有證據,證人也都張了口。照這樣下去,判刑是遲早的事。”
季玉深點點頭,“原來是爲此事,這件事,我也一直在想辦法。只是……誠如所說,刑部已經查實了,所有證據和證人確鑿,如何翻案?”
這話的意思,便是不打算爲李閣老翻案了。
衆臣面面相覷。
有人心中開始活動了,不爲李閣老翻案也好,免得連累他們這些李黨大臣。畢竟李閣老參與進李紳的貪污案,他們這些手下黨羽也脫不了干係。
更何況如今首輔是季玉深,就算沒有李閣老,他們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會改變。
季玉深打量衆人的神色,話鋒一轉,忽道:“雖如此,但李閣老畢竟是我的岳父。我會想辦法進刑部大牢看看他,就算不能翻案,也不能讓他在牢裡受太多委屈。”
衆臣一下子鬆了口氣,有人笑道:“是啊是啊,李閣老此案我們實在是愛莫能助。首輔大人去看望李閣老的時候,也代我們致意便是!”
他們甚至不打算親自去看李閣老一眼,唯恐被牽連上身。
季玉深笑着一點頭,座中氣氛頓時輕鬆起來,還有人聊起了今冬的天氣……
陰沉沉的牢房中,只有小小的天窗透下光線。
連那光線也是帶着鐵柵欄形狀的,刑部最嚴密的審訊室,這裡一磚一瓦看似平常,實則都是最堅固的銅牆鐵壁。
“李閣老,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認罪麼?”
司馬滸打了個呵欠,身子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您都扛了這麼多日了,您不累,下官也累了。原以爲蒐羅證據已經夠辛苦了,沒想到這審訊還要更加辛苦。”
他心中腹誹,早知道就把這個任務交給雍親王和蘇清了,省得他一個人在這裡對付李閣老。
可惜雍親王身份尊貴,蘇清還有別的要務,理所應當地把他剩了下來,蘇清還道:“反正該查的都查清楚了,如今只不過等李閣老認罪,也沒有別的大事。我相信司馬老兄,你一定可以搞定的。”
雍親王在旁一臉認同。
司馬滸當時心裡還很受用,現在才明白,這二人分明知道是燙手山芋,才交給他來辦。
李閣老穿着一身刑部的囚服,白色的粗布衣裳上,胸前畫了一個大大的囚字。
他的表情一如在朝堂上,倨傲,不屑,“老夫要見季玉深。”
司馬滸拉下臉來,“這麼多天了,問來問去你就這一句話,見了他有用麼?李閣老難道還以爲,這樣的驚天貪污案,是朝中有人就可以瞞得住的?”
李閣老擡起頭來,不屑地看了司馬滸一眼。
像他這樣草根出身毫無根據的臣子懂什麼?
朝中李黨勢力錯綜複雜,就算他貪污之事罪證確鑿,可皇上也不得不顧忌人心。只要讓季玉深領導衆臣向皇上上書,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這些話,告訴司馬滸他也不懂。
司馬滸被李閣老蔑視,一時吃癟,待要開口, 忽然想到宮裡傳來的話。
皇上允許李閣老見季玉深。
他話鋒一轉,“好吧,李閣老想見就見吧,既然你拒不肯承認罪責,也許讓季首輔來勸勸你,你會回心轉意。”
說罷從座中起身,揉了揉痠疼的肩膀,慢慢朝外踱去。
李閣老探究的目光粘在他背上,好一會兒才收回。
司馬滸哪有這樣的好心,肯讓他見季玉深?
不管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見到季玉深,指導他在朝中謀劃佈局,才能讓自己脫身……
午後,季玉深如期而至。
李閣老在牢房中昏昏欲睡,聽見獄卒傳話季玉深來了,立刻精神起來。
一襲青衣,長身玉立,季玉深的身影慢慢從牢房外走來,一如往常的淡定姿態。
李閣老立刻上前,隔着一道柵欄,目光緊緊地盯着季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