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閣老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告老還鄉之後讓季玉深接替他的位置成爲首輔,這本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
可如今不同了。
皇上已病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他正應該佔據首輔之位扶立二皇子爲新君,那他就不僅僅是兩朝重臣,而是三朝元老了!
這份榮耀,他一時捨不得放下。
可皇上的旨意已經下了,接替的人選又是季玉深,他也不好意思佔着不放……
正在爲難之際,倒是手底下那些官員促使他做出了決定。
“恭喜首輔大人,恭喜首輔大人!”
一干李黨大臣趕來李府,卻沒有人去見李閣老,而是都涌向季玉深那邊,紛紛像他表示忠心。
府中熱鬧非凡,李閣老在上房卻是冷冷清清的。
透過院子的門看到外頭的禮物一排排送進來,卻不是送給他的,都是給季玉深的,他心中難免有一絲失落。
他老了,已經做不了什麼了。
李黨的權勢都已經轉交到了季玉深手裡,那些人也唯季玉深馬首是瞻,他這個識途老馬該退位讓賢了。
他嘆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自知大勢已去。
不過沒關係。
季玉深接替首輔之位,一樣可以助二皇子成爲新君,到時候李家的滿門榮耀和富貴,依然不改!
……
季玉深在小院的正堂接待衆位官員,相談甚歡。
小院的正堂自然沒有李閣老的上房那麼大,來的官員多了一些,這裡便顯得侷促起來。
“我這裡簡陋,諸位大人莫怪。”
季玉深客氣地說着,命人送上茶水點心,又道招待不週等語。
那些大人們四處一打量,便知這個小院是女兒家未成婚前的小院,裝飾都顯得十分女兒氣,地方自然也不大。
想來季玉深和李梓月成婚之後,李閣老也未另外給他們安排房舍,只讓季玉深也住進李梓月的院子罷了。
便有人道:“哪裡哪裡,只是說句實話,首輔大人這裡地方確實太小了。將來大人接管了朝中一應政務,人來人往,難道都在這個小院不成?再說了,也無益於令夫人和令公子休養。”
“是啊,下官記得皇上不是賞賜過首輔大人一處宅院麼?雖然不比李府這麼大,到底是獨門獨院寬敞許多,豈不方便?”
“正是如此,大人怎麼不搬出去另過呢?也比在這裡自在許多。”
這些人爲了向季玉深表忠心,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一點兒都不怕觸怒李閣老。
要是李閣老聽見他們今日的言語,不氣死纔怪。
季玉深朝門外看了一眼,這麼多朝中官員來到這裡,李閣老肯定聽見風聲了,外頭那麼多僕人來來往往,其中不知多少是李閣老的人。
他便笑了笑,“諸位大人關愛,我心領了。只是這院子雖然小了些,一家人終歸住在一起好。否則我若帶着夫人和孩子搬出去,岳父一人住這麼大的府邸,豈不冷清寂寞?”
“首輔大人真是孝道仁善啊,佩服佩服。”
“是啊,我等都應該向大人學習……”
李梓月走到廊下,聽得裡頭一片對季玉深的讚許之聲,微微垂下了眸子。
對季玉深而言,說出這樣違心的話,乃是家常便飯了吧?
而那些官員說出的什麼孝道仁善,不知道會不會更加刺痛他復仇的心……
他已經成爲首輔,就意味着李閣老要告老還鄉了,有些事應該在他正式告老還鄉之前,告訴他一聲纔是。
“姑爺。”
堂中聊得一片熱鬧之時,僕人忽然從外頭進來,笑道:“這是外頭剛送來的鮮果,姑爺和諸位大人嚐嚐吧!”
衆人一看,他手裡果真託着一旁晶瑩剔透的果子,是深秋時節罕見的東西。
季玉深點點頭,僕人端上果子,趁着衆大臣的目光都被果子吸引之時,湊到季玉深耳邊悄悄道:“主子,小姐去老爺那邊了。”
季玉深眸光一凜,面上仍不動聲色,只微微點點頭。
他朝屋頂上看了一眼,淡淡道:“告訴他,無論如何不能讓李閣老知道。”
僕人心領神會,很快託着空盤子退了下去。
堂中衆人議論紛紛,“如此深秋時節怎麼還會有這麼好的果子?也只有李府,只怕宮裡都見不到這麼好的東西呢!”
季玉深但笑,擺擺手,“諸位大人都嚐嚐吧,請。”
……
一道鬼魅的黑影從小院屋頂上,一路起伏翻騰,最後無聲地潛伏在李閣老的上房屋頂上。
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
他輕輕揭開屋頂的一塊瓦片,透過細微的縫隙看到李閣老正坐在堂上喝茶,李梓月從外頭走進來。
“女兒給父親請安。”
屋頂上那條小小的縫隙閃過寒芒,有人手持淬了劇毒的銀針對着李梓月的方向,下方的李閣老和李梓月卻一無所知。
“坐吧。”
李閣老正爲今日之事有些失落,沒想到李梓月這樣懂事,竟然知道在這個時候來安慰他。
有這個女兒還有孫兒在,他也算老懷安慰了。
李梓月默默在一邊坐了,“父親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身子不舒服麼?這些日子.宮中太醫都忙於皇上的病,不如從外頭請個大夫來給父親看一看吧?”
李閣老搖搖頭,“不中用。我年紀大了,力有不逮也是尋常。何況宮裡那些太醫即便忙於皇上的病,也不敢忘記命人送藥來給我。那些人蔘養榮丸我還吃着,又有什麼用呢?”
他這是心病,自知治不了。
李梓月聽着李閣老的口氣,似乎想到了什麼,試探道:“父親告老還鄉的事拖了那麼久,如今終於塵埃落定,應該高興纔是。”
“高興?”
李閣老輕哼一聲,和自己這個不懂政事的女兒也說不着,只是臉上的失落之情一覽無遺。
李梓月看在眼裡,心道他果然是不想離開朝堂的。
哪怕先前他一直爲季玉深能接替他的位置而努力,可看到皇上病重沒有治癒的希望,他又升起了把控朝堂的心。
李梓月抿了抿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