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不到十秒鐘,她就已經衝到了樓梯口。但是,就在跨出樓梯口的時候,她的腳步突然就停了下來。
她有些不敢去看,可是,心底就好像有千萬只蟲子在爬一樣,她終究還是抵不過內心想要見他的衝動,將頭悄悄地探了出去。
她想,她就這樣,看一眼他的背影,一眼就好。
只是,當她往前一看的時候,全身血液幾乎瞬間就凝住了。
只見季銘川就在距離她不到五米的地方,他一手撐着牆面,一手捂住胸口,好像極爲難受。
路燈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她清晰地看到他臉色蒼白,額頭上還有冷汗滑下,滑過刀削斧鑿的輪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好像是藉助牆面的力量緩了緩,然後繼續往酒店的方向走。可是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繼續撐着牆休息。
那一刻,林默默的心臟好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扼住,沉重得無以復加,他果然是受傷了!她傷害了他,他還是不顧一切救她,還在她面前表現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着目送她離開!
“銘川!”林默默對着他的背影喊道,下一秒,已經衝着他跑了過去。
季銘川還是中午時候在酒店大堂吃過些麪包,下午在烈日下走了許久什麼也沒吃,晚上又只喝了幾杯紅酒,剛剛腹部還被踹了好多下,實際上,現在的他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
恍惚裡,他看到林默默向他跑過來,她的聲音是他記憶裡的模樣,一時間,他覺得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呵呵,不過這樣的場景真好,他衝她虛弱地笑笑。
林默默已經衝到了季銘川身邊,然後伸出手臂扶住了他。她的聲音裡都是濃濃的擔心緊張:“銘川,你受傷了,我們打車去醫院!”
不,不要,他們去了醫院,她肯定就要走了。潛意識裡,季銘川這麼想着。
於是,他將重量靠在她的身上,然後道:“你送我回家。”
林默默知道他似乎有些恍惚了,竟然說回家而不是酒店,於是堅持道:“不行,我送你去醫院!”
“不要!”季銘川的語氣驀地變得嚴厲,她就是那麼想離開他嗎,即使在這樣恍惚的幻境裡,她還是想要把他交給別人就走!他突然將他的手臂從她的胳膊裡抽走:“你如果要送我去醫院的話,你就走吧,別管我!”
林默默一怔,眼淚又涌了出來,她再次扶着搖搖欲墜的他:“好,不去醫院就不去,我送你回家。”
季銘川一下子高興了,他低頭衝她笑笑:“謝謝默默。”
看到他陽光般的笑容,林默默的鼻子一酸。在這一刻,她驀地相信了,她應該是他的前女友吧,或許他們曾經有過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那時候,或許他喜歡叫她默默,那應該是一個有故事的愛稱。
否則,就算是她和默默長得像,他也不會這麼三番五次千里迢迢地坐飛機來找她,她也不會在午夜夢迴做着那樣陌生而又熟悉的夢,她也不會每次看到他,都要用盡自己的毅力和理智才能離開他。
林默默扶着季銘川,一步一步往酒店走去。走進大堂,值班的服務生看到二人,都嚇了一跳,問了一句需不需要幫助,林默默搖了搖頭,扶着季銘川去了電梯。
林默默用季銘川口袋裡的門卡打開了房間門,扶季銘川在牀上躺下,然後,又幫他脫了鞋,再去客廳裡接了一杯溫水。
她扶季銘川坐起來,將溫水喂到他嘴邊,柔聲道:“銘川,喝點兒水吧!”
季銘川見她溫柔的樣子,臉上的表情也跟着柔軟下來。他聽話地喝了一口,可是,剛喝下去,就覺得肺裡難受,然後,嗆得咳嗽了起來。
林默默慌了,連忙伸手去輕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季銘川咳嗽得臉都有些*,緩了緩,他看着林默默,微笑道:“默默,你還是看不得我死掉的,對麼?”
他明明在笑,可是眼底卻爬滿了受傷,林默默只覺得好像有一柄尖銳的刀,在胸腹裡翻攪,讓她的四肢百骸都變得絕望而疼痛起來。
他們當初爲什麼要分開,她爲什麼要和別人結婚生子,如果時光可以倒退,她就算一輩子都不結婚,也要等到他回來!
可是,現在一切木已成舟,回不去了……
她又扶着季銘川躺下,然後傾下.身道:“銘川,你身上有沒有外傷,需不需要包紮?”
季銘川搖了搖頭,微笑:“沒有。”
林默默坐在牀邊,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他現在躺下了,她該離開的,可是,如果她走了之後,他的傷嚴重了怎麼辦?
她剛剛就應該拉着他去醫院的,林默默越想越擔心,突然猛地坐起來:“銘川,我還是叫酒店裡的醫生過來幫你檢查一下!”
季銘川見她站起來了,他的心一顫,連忙伸出手拉住她:“你別走。”默了默,他又低低地道:“陪我一會兒。”
心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林默默看到他脆弱不堪的樣子,有些恨自己爲什麼把記憶都弄丟了。她真的好想知道,過去的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她覺得他明明應該是很愛她的,卻最終還是分道揚鑣了呢?
林默默捂住自己的頭,拼命地想,可是腦袋裡所有的過往都好像隔着層層迷霧,飄渺而又難以捉摸,越用力,反而離散得越快。
“默默,你頭痛嗎?”季銘川只覺得眼前無數銀色的星光飛舞:“我的頭也好痛,可是隻能撐着,免得一睡過去,你就不在了。”
他的話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底,彷彿有絲絲縷縷的線緊緊纏繞住她,讓她逃不開,連每一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澀。
林默默的眼淚又噼裡啪啦掉了下來,此時的她再顧不上什麼理智和矜持,而是躺下來緊緊抱住他:“我不走,你睡着了我也不會走的。銘川,你別再撐了,好好睡一覺,睡醒了身上的傷就不會那麼痛了。”
季銘川看到近在咫尺的人,脣角溢出一抹微笑,然後伸臂將林默默緊緊抱着,聽話地慢慢睡了過去。
這真的是她夢裡都想要的感覺,她整個人完全窩在他的懷裡,鼻端都是他的味道,林默默只覺得這樣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好像在千百年前就已經有了。
牆上的鐘已經指到了十點半,她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走的,可是,卻一點從他懷裡離開的力氣都沒有。甚至,她悲哀地發現,她真的想陪着他躺到天荒地老。
林默默擡頭看他,他的五官輪廓那麼清晰,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認真看過他多少次,可是,他的樣子卻好像刻進靈魂一般深刻。讓她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清晰準確地說出他每一個五官的特徵,再在心底勾勒出一副陽光飛揚的畫。
可是,那麼陽光飛揚的他,卻因爲她遍體鱗傷。
記得上次他在母嬰用品店和她打招呼的樣子,就好像世上所有的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讓她不禁有片刻的失神。可是現在,卻一臉憔悴地躺在她的面前,讓她的心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
可是,她還能做什麼呢,他們早晚是要分開的。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離開清醒的他,因爲一旦他醒來,或許對她說一句話,她都根本再也無法對他再狠下心來。
那麼,她還是現在離開吧!
林默默將頭埋進季銘川的懷裡,狠狠地呼吸了幾口,然後,又湊到他的脣邊,閉上眼睛,訣別一般吻了吻他的脣。最後,她擡起他的手臂,緩緩從他的懷裡退了出來。
“銘川,再見了。”林默默低聲地在心裡道,或許,應該是今生再也不見了。
她的淚又一次蜂擁而出,她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猛地轉身——
“默默!”季銘川突然喊了出來,然後,伸出手臂往外抓去。
林默默深吸一口氣,轉身,就看到一抹晶瑩從季銘川的眼底滑過,落到一旁的枕邊消失不見。
她離開的動作就這樣定格在了原地。
“連夢裡你都要離開我……”季銘川好像丟了寶貝一樣的表情:“你不記得我了,我們的約定,你早就忘了。你知不知道,每次下雪,我一個人站在我家陽臺上,都會想到當初我抱着你站在那裡,我說,三年後,你沒有結婚,我也沒有結婚,我們就在一起……”
他低喃一般輕語:“我是說過我們這三年可以各自找對象,可是,我沒有找,你卻當了真。你和別人結婚,還有了別人的孩子,你還說我們是陌生人……我不想和你做陌生人,我也不想接受家裡的相親,我堅持了三個月,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我好累……”
林默默完全被他震住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卻依舊感覺自己被那麼濃烈的悲哀絕望所籠罩,她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讓時間回到過去。
“默默,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季銘川緩緩睜開眼睛,脣角的笑容乾淨而炫目:“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