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福佑等三人早早來到玉龍紙行,周掌櫃把他們讓進後屋。房間還不小,只是東西很多。除了不少的庫存紙張放在架子上,還有一張很大的裱畫案子和幾張活動的裱畫紙牆。昨天和福佑王爺撞了一個滿懷的少年正在案子前裱畫,扎着圍裙,拿着鬃刷把託了心的字往紙牆上貼。幹活的動作麻利、灑脫而又幹練。聽到動靜回頭看看,朝福佑一笑:“來啦?幾位先坐,魚兒姐姐,上茶!”
黑衣女子說:“魚兒出去了,姐姐來吧。”不一會兒就把茶端上來了:“二位先生,請用茶。”她把第一碗茶放在福佑面前,眼睛盯住了福佑的臉。眼光火辣辣的,像兩把鉤子,叨住了不放。在那個時代,這樣大膽看男人的女孩可不多,連福佑都有些不自在了,把眼光掉向別處。黑衣女子笑了笑,把另一盞茶放在馬平面前就端着托盤下去了。福佑的眼光回到裱畫少年的身上,只見這少年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彷彿入無人之境。
馬員外指了指少年,伸出大拇指,低聲對福佑說:“這孩子幹活挺地道!”。
少年擡眼看了看馬員外,笑着說:“這位先生一定是行家了。”
“行家不敢,略知一二。這位兄臺,你們這裡還兼營書畫裝池嗎?”
“我們很少接外邊的活兒,有時候是把家父寫的字心拿來裝裱,也能出手。偶爾也有別的店家把收到的古畫拿來揭裱,有的畫就是值錢太破損了也不好出手。”
“這麼說你還可以揭裱?不簡單,不簡單”。馬大人讚歎了。
這時聽到周掌櫃在外面招呼客人的聲音:“二位快請進,先坐下歇息歇息,長林,倒茶!”
只聽一個尖細的聲音說:“喝茶倒是不必了,周掌櫃,麻煩你給看看這幾樣東西。”
“哦,好說好說。您這好東西還不少。在下看看,唔,這一幅畫是唐寅的‘桐山圖’,只是這裝池太過簡陋了些,這是鑲金琺琅餐具;這一件嘛,這是紅珊瑚的蓋碗。”
與尖嗓子同來的甕聲甕氣的人有點着急:“您就說值多少銀子吧?”
一聽這人就不是做買賣的,或者是他太急於脫手,周掌櫃的很乾脆,說,“您這三件值八千兩銀子,這是在下往多了估的。要是有真買主,估計給不到這個價。”
“這樣,殺殺價您就留下得了,我們也省得麻煩。”尖嗓子說。
“二位看看在下這個店,所有的貨加起來也不值您一件,我拿什麼留下?對不起了二位,你們再到別家看看?”
這時,正在裱畫的少年放下手裡的活計,出去接了話茬兒:“等等,舅舅,方纔來送畫心的馬先生還提起他家老爺要買幾件拿得出手的東西。”
“你怎麼不早說?馬管家走了嗎?不妨讓他看看?”
“沒走,正等着他的裱件呢。”
尖嗓子有點害怕了,小聲問周掌櫃:“什麼馬管家的,可靠嗎?”
“您這位客官可是奇怪了,東西又着急賣,又害怕,您怕什麼呢?這位馬管家的東家是作大生意的,再說了,你拿來的都是小件,人家能不能看上您的東西還兩說。不過,在下看來您的東西還算不錯,不如就和馬先生談談?”
“這個,這個……”尖嗓子還是害怕。
少年還急了:“舅舅,那您就別管這個閒事了不行嗎?人家的東西想怎麼賣就怎麼賣。”
周掌櫃的無可奈何的樣子:“我這不是替兩位客官着急嗎、既然二位不想出手那就算了,周某以爲這下可碰到買主了,還是大商家,您把幾件東西一起賣給他多省事,好了好了,算在下白說。龍兒,幹你的活兒去!”
“等一下,這位公子,如果那位馬先生在您這裡,煩你把他請出來,看看貨,他要是看好了,回頭和他家老爺稟報,這樁買賣,我們做了。”尖嗓子終於下定決心。
周掌櫃的說:“您這位先生可是的,做生意都像您這樣瞻前顧後就別賺錢了。在下可先說好了啊,馬管家只是我們的主顧,並不熟悉,這個價錢你們再講吧。”
“那是、那是。“尖嗓子趕緊說道。
周掌櫃對龍兒說:“那你就把馬管家請出來吧。”
龍兒進去了,不多會兒,馬員外搖着扇子出來了,寒暄了幾句,就說:“方纔龍少爺說您二位有幾件古董要出手,在下可否一觀?”
尖嗓子把他的包袱打開。馬員外挨個仔細看,又放在櫃檯上端詳、品味了半天,搖搖頭說:“東西還不錯,可怎麼都是小件貨呀?沒大的嗎?我家老爺是做大宗買賣的,就這麼幾件有什麼意思?算了算了!”
“哎哎,馬先生,您別急嘛,在下一共有十件呢。再說了,值錢不值錢的也不在東西大小啊。”
“十件?還有什麼?弄點值錢的來。什麼,沒帶來?明天這批字畫幹了,後天就好帶去南邊了,您就算了。”
“明天中午在下一總兒帶來。”尖嗓子趕緊說道,生怕主顧不要了。
“這個嘛,也好,有周掌櫃這個面子,我就信您一回。您的東西可靠嗎?可是正路來的?不然我家老爺可沒空打官司。”馬平煞有介事地說。
“正路,正路,絕對正路!那就明兒中午見?”尖嗓子和大個子象地皮蛇一樣趕緊溜掉。
在馬員外和尖嗓子周旋的時候,福佑、田侍衛和龍兒在裡間。龍兒忙着他的活計,根本就不能陪着福佑,只能坐等,看着龍兒幹活。那個利落和灑脫勁真的很佩服,這孩子的外表很嬌嫩,皮膚白白的,嫩嫩的,顯得有點瘦,笑起來很好看,一笑倆酒窩。幹起活來那可就高人一籌了。首先是非常有條理,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心裡很有數,一絲不亂,而且乾淨爽潔,邊幹邊收拾,決不拖泥帶水,速度又快,穩紮穩打毫不慌張。可能是幹活太投入了,完全忘記了還有兩個人和他在一個屋裡。
漸漸地,福佑看出他幹活的門道來了,看似並不複雜的活計,卻有很大的技術性:那紙是溼透了的,別說把它拎起來平平整整地貼到紙牆上去,能不能拎起來都跟難說。紙和布是不一樣的,它沒有多少拉力,再一刷上漿糊就溼透了;再就是上邊的字和畫不能因爲溼了而破壞了畫面。把接來的活兒給弄得一塌糊塗那可是要賠償的,如果碰到誠心訛人的麻煩還大了。看這孩子幹活十分熟練的樣子,好象不是一日之功了。
龍兒也偶爾看過福佑幾眼,就敢斷定,眼前這位器宇軒昂的中年大叔絕對不是商人,雖然他很和氣,總是面帶微笑,可眉宇間帶着一種上位者的氣勢,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英俊的相貌下,還有幾分儒雅氣度,同時還有一身的英武之氣,有大將風範,總之不是等閒之人。他也發現這位大叔在觀察自己,眼光很慈愛,像是長輩對晚輩那樣。站在他身邊的小夥子也在打量龍兒,卻是儘量不讓龍兒發現。龍兒很能理解兩位客官的眼神,在這間屋子裡,他們坐着、站着的位置都是正面對着自己的,總不能彆着臉去看別的地方吧?
福佑覺得這個少年很耐看,屬於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受端詳那個類型的人。他的眼睛很明亮、很秀氣,是屬於丹鳳眼那個漂亮類型的。只是聽說丹鳳眼都是單眼皮,而這個孩子卻是大大的雙眼皮兒。眉毛長長的,睫毛也長長的,捲翹起來,象一把小扇;高高的鼻樑,不薄不厚的嘴脣紅嘟嘟的,身材苗條,細高的個兒,皮膚也是很白皙、細膩,衣服寬鬆。如果沒猜錯的話,一定是個女孩,還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女孩。穿着寬鬆的衣服是爲了遮掩女子的身體特徵。扮成男孩子肯定是爲了生意上的方便,情有可原,不熟悉的人還能問人家是男是女?福佑是以一個長輩的心態觀察這個孩子,覺得挺招人喜歡的。
站在福佑身後的田侍衛也看出了這是個女孩,而且是一見鍾情地看上了這個女孩。他極力掩飾着自己的臉熱心跳,把眼光挪向別處,可是又無法抗拒這個漂亮姑娘的吸引,不時地在龍兒的臉上迅速地掃一下,趕緊馬上移開。龍兒似乎並未在意小夥子的眼光,她的注意力主要是在她手裡的活計上。
不一會兒又進來一個少年,看見王爺和田亮就拘束起來,眼睛看着龍兒。龍兒小聲說:“沒事,他們是來辦事的客官,咱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個新進來的少年無疑也是個女孩,好像是龍兒的丫鬟。人很漂亮,大大的杏核眼,水汪汪的,也是鵝蛋臉兒,白皮膚,個頭比龍兒稍矮那麼一點點,身材苗條勻稱。她進來就開始幫着龍兒忙活,好像也是深諳此道之人。
房間裡的空氣有點緊張,爲了緩和一下這種緊張,龍兒吩咐後來的女孩:“魚兒你給那位客官把茶水續上一些。”
“是,魚兒這就去。”
叫魚兒的女孩雖然是在給龍兒少爺打下手,但是她幹活的手法、熟練程度似乎和龍兒不相上下。漸漸地王爺發現這個魚兒有些慌亂,臉上紅紅的,就明白了:“在兩個大男人的‘衆目睽睽之下’有些害羞,或者是可能看中了自己身後的田亮。少男少女的一見鍾情並不奇怪。要說年貌倒也相當,只是時間太短了,自己也不過是個過客。如果亮子有這份心思倒也好說,畢竟是和周掌櫃的有一面之緣。不過福佑覺得,那個龍兒配田亮好像更合適。
正在這時,馬平和那個尖嗓子約定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三個人對周掌櫃的一再表示感謝,就起身回府了。路上王爺問馬平:“你能確定那個太監公公拿的是宮裡丟的那幾件嗎?你可是在內務府當過差,可別叫他認出你來。“
“東西肯定是皇上說的那十件裡的了,沒錯,我管理過這些,應該是不會認錯。至於說那位公公,能把古董偷出來,就是東宮那邊的人。在內務府也沒見過。再說了,我在內務府當差的時候並不出來閒逛,沒幾個太監認識我的。而且在內務府的時間不長就給派到工部了,您放心。”
“我聽皇上說,這些公公都厲害着呢,一個個的猴精猴精的,他們的生活目標就是銀子、財物,咱們還真得小心着一些。”
“您說的是,小心能使萬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