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佑回到自己的寢宮,便一聲不響地躺下了。夫人佟氏趕緊過來摸摸他的額頭,以爲他身體不舒服了。
“沒事沒事,我是那麼容易生病的嗎?”
“臣妾看您臉色不大好,以爲您哪裡不自在了。”
“哪有什麼不自在?繡兒,二哥有差事了。”
“真的?您不一直希望有個差事嗎?怎麼還不高興了?”佟氏把一盞香茶遞到福佑的手上。
福佑坐了起來:“不是我不高興是連頭腦都摸不着,根本都不懂的一個差事,怎麼下手呢?”
“別急別急,您能不能告訴繡兒父汗給了您什麼差事?”
“就是負責採買軍需物品的,象糧食啊、冬衣啊、藥材啊。”
“鬧半天父汗真是讓您當採買,還是專門花錢的那種。您就別發愁了。繡兒的祖上就是經商的,繡兒對買賣上的事多少也懂點。”
“可我是要給前線將士買東西,你想啊,上次父汗帶領的是十萬大軍,就是說要給十萬人準備吃的穿的。一天一個人吃一斤糧食,十萬人就得吃十萬斤,十天是一百萬斤,那個戰役不得個個把月的?那就是好幾百萬斤,我上哪兒去找那麼多的糧食啊?”
“這您就放心好了,盛京這裡有好多父汗專門預備的糧食,給打仗用的,不過不是很足,您就籌足不足部分。您還真得有個花大錢的準備,繡兒的祖上可是遼東鉅富,做的都是大買賣呢。”
“哦?那你說說你的祖上都做過什麼買賣?”
“多了,木材、藥材、綢緞、山貨,還有飯莊、錢莊、酒燒鍋、客棧什麼的。”
“聽豪格大哥說你祖上很有眼光,當年太祖人單勢微的時候,便能傾盡家資支持太祖起事!”
“我們家原來是在海西那邊住,海西的物產非常豐富,有平地也有高山。平地是一馬平川望不到邊的黑土地,高山有大片的森林,都是上好的紅松木,還有榛子、木耳、猴頭、飛龍鳥這樣的山珍。”
“讓你說的我都想去看看了,後來怎麼到遼東了?”
“海西太邊遠了,人口很稀薄,遼東接近山海關,人口也很稠密,經商不就得找個人多的地方嗎?人少了誰買你的東西?”
“也是啊,可惜了那個地方,我額孃的孃家就在海西。”
“關外可是你們滿人的老家”
“我算滿人嗎?”
“噓!這話可不敢亂說,您是不承認自己的祖宗啊?您的阿瑪是滿人、額娘是滿人,您自己是很純正的滿人血統呢。”
在佟氏的安慰下,福佑的壓抑心情好了一點。就是不敢去想自己的差事,哪怕是讓自己當武術教習也是輕車熟路,弄個莫名其妙的差事!不過呢,繡兒說了,她的祖上是經商的,這方面懂得一點,心裡還有點透亮。
皇太極在上朝的時候把自己的決定跟朝臣們透露了一下,並不是徵求他們的意見,是看看他們什麼反應。
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就是多爾袞。此時的多爾袞才十六歲,剛剛有點大人樣,身材不是很高卻很勻稱,五官俊朗,尤其眼睛,射出來的是鷹凖一樣的光芒。似笑不笑中帶着一絲嘲諷的意味:“大汗,奴才好像聽錯了吧?您把採買軍需物資的差事給福佑來做?他可是從寺廟裡還俗不久的和尚,少林寺的棍僧!恐怕腦子裡只有一根弦。把成千上萬的銀子交到他的手上,買回來的可能就不是軍需物資了。”
“那你說他能買回來什麼?”多爾袞的話讓皇太極十分反感:他居然公開藐視福佑,態度很是傲慢。看不起福佑就是看不起他皇太極!
多爾袞的態度讓皇太極的火氣直衝頭頂。看着多爾袞不可一世的樣子,皇太極心裡不只一遍地發狠:“算你狂!總會有一天,我把你徹底踩到腳下!”
多爾袞“哧”地一笑:“也許他會買回來一些僧鞋、僧袍送回隆雲寺做善事,呵呵呵……”
“做善事還比算計人好吧?”皇太極意有所指。
多爾袞也不接茬兒,還是按自己的思路說話:“不是奴才看不起福佑,是他這人還是和尚心性。聽人說他每天還打坐唸經,不但自己練武,還教給他的福晉,趕明兒咱們宮裡就成了寺院。”
“我意已決,不必再議,散朝!”皇太極徑直從寶座上走下來,怒氣衝衝的離開大政殿。
當然這一切福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對於父汗給的差事,福佑很被動地接受了。光是接受還不行,得付諸實施,於是在無可奈何中帶着貼身侍衛趙永穿了便裝,出了宮,在最熱鬧的街市中閒逛。這是夫人錦繡給他出的主意,熟悉行情,不拘什麼,都打聽一番,算是入門前的功課。
此時的福佑,心思根本就不在什麼物價行情上,而是萬般懷念他曾經的出家的生涯。
簡單、快樂。
“主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跟在福佑身側半步的趙永看着主子茫然無措的樣子,很是爲他擔心。主子還俗以來就沒怎麼高興過。別人娶到那麼一個神仙似的美女夫人恐怕都會樂瘋了,他可好,原先什麼樣兒還是什麼樣兒?當和尚就那麼好?不明白。
趙永的發問讓福佑激靈一下夢醒過來,說道:“不去哪兒,就是隨便走走。”
“要麼到這家茶樓歇歇腳?喝盞茶解解渴吧?屬下早上吃鹹了。”
“也好,就這家茶樓?”
“客官樓上請!”店小二滿面春風、一臉殷勤地把福佑主僕領到樓上靠窗的一個座位,然後上了兩盞碧螺春。趙永怎麼敢和福佑平起平坐地喝茶呢?
“坐下吧,別立規矩了,這會子不在宮裡,還不趕緊自在一點?”福佑小聲說道,把趙永拉着坐在自己身邊:沒人的時候咱們就是朋友,記住了?”
“嗻!”
“嗻什麼嗻?我最不想聽這個字。”
趙永嘿嘿地笑了:“您這人真怪,明明是個主子,偏偏……”
“佛曰,衆生皆平等。其實咱們完全是一樣的人,根本就沒什麼區別。”
“主子慎言!屬下知道您還不習慣現在的身份,可是您已經走出了寺院的山門,還娶了夫人,就是塵俗中的人了。您可以保持着出家人的純淨心,卻不能一直把自己當個和尚對待,時間長了對您很是不利啊。屬下也明白您不喜歡身上的差事,可是您知道嗎?這是大……是您的阿瑪給您選的一條又安全又輕鬆的差事,不就是問物價嗎?屬下替您問。您看,屬下帶了一個本子,還帶了一個碳筆,問完就就記下來,要不回頭忘了還得問。”
福佑笑彎了腰:“我服了你,這也叫筆?”
“屬下總不能端着一方硯臺,手上夾着一支筆吧?這幾段黑炭還是屬下昨晚現燒的呢,這是很細的樹枝掰成小段,在火盆裡慢烤出來的,屬下試過了,就是筆道粗了些,還能用。”
“給我看看。”福佑的注意力給趙永的最新發明吸引了。
一刻鐘後,倆人從茶樓出來,開始按家問價,也不管有用沒用,見什麼問什麼?名稱、用途、單價,在趙永怪異的筆下記到了怪異的本子上——這個本子是很厚的窗戶紙訂在一起的,很像後世小學生的作業本。上面週週正正地記着問過的商品價格,福佑很感激趙永,他也是練武的,心思卻很細膩。
倆人在街市上逛了差不多一整天,從衣裳布料問到油鹽醬醋,從針頭線腦問到書籍紙張,然後在一家麪館由福佑請客,倆人各吃一碗炸醬麪——福佑的那碗是素的,醬料是茄丁,趙永的那碗是雞肉的,雞絲麪,
回到寢宮,夫人錦繡趕緊親自上茶,然後關切地問道:“行情打聽的怎麼樣啊?”
“問了一些,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大多是趙侍衛幫我問的,這是他記下來的。”
“這個趙侍衛,還真有個心勁兒,居然想到了這麼好的主意。二哥不認爲是個商機嗎?”
“你是說按他的這個樣子做出來、賣出去?”
“這個稍稍粗糙了一些,本子也七長八短的不整齊。您知道嗎?多少窮人家的孩子念不起書,就是因爲紙貴、書更貴。要是有這麼個簡單的本子和筆,再大家合買一本書,不說將來參加科考,認識個眼面前兒的字,自己再會算賬,就比兩眼一抹黑好的多吧?”
“繡兒,你的心真善良,能想到貧苦人家的孩子。”
“不是有句話叫‘莫以善小而不爲’,平日裡能做的小善事是很多的,就是不想積功德,做了也於心有樂。比方說給要飯的一個餅子、一碗粥,一個銅板和一件舊衣服,上街了有眼盲之人過橫路,拉他一把,老人摔倒了扶起來。總比那些見了窮人橫眉立目的要好些吧?”
“你說得太對了!我就不明白有的有錢人不趁着有錢多做點善事,反倒是飛揚跋扈的爲富不仁。你有錢在你口袋裡也沒給窮人花,在窮人面前趾高氣揚做什麼?還有的有錢人,見到街上的乞丐,連一個銅板都舍不出來,可是他家裡人給土匪綁票了,人家要多少就給多少,這不是善財難捨嗎?”
談起這方面的話題,福佑就有說不完的感慨。
心思細膩的佟氏夫人,找來正規的紙張,裁剪整齊,把趙永記下來的物價,一條一條地抄錄下來。她相信這些東西丈夫會用到的。
上街問價的事兒進行到第三天,福佑的興趣也給勾上來了。久在寺院生活的福佑,對外面的世界幾乎是沒太多的印象,只是下山化緣的時候偶爾在市井中走過。現在是一個店鋪一個店鋪地走,一件商品一件商品地問,讓他對很多從來沒見過的東西也開始有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