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詩源的一聲高喊,如同在如鏡的水面扔下了一塊石頭,只不過,並無怒吼的浪聲,而是激起了無數無聲的水花。
朝堂之上,一片寂靜,所有官員面面相覷,一個個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看起來正像他們所猜測的,老丞相還是要鬧事了。
這聲呼,也打破了皇家父子三人的僵局,端木天佑不再對端木尚澤冷嘲熱諷,端木興元也不再對太子冷眼對待,父子三人同時將目光轉移到了蘇詩源的身上。
說實話,對端木尚澤來說,蘇詩源的一聲臣有本奏,這句話的殺傷力可不比端木興元對他冷眼相加小,下意識的,他的喉嚨一動,嚥下苦澀的口水。本能地感覺蘇詩源很可能要對他開刀了。
他的這一切動作,旁邊的端木天佑看得清清楚楚,臉上嘲諷的深情更甚,好戲,這就要上演。
韓紀面色焦慮,雖然他不贊同端木尚澤張揚的爲人,但是畢竟是他的合作伙伴,該幫的時候,還是要幫下,畢竟此事,也關乎他的聲望。
“陛下,末將有本啓奏!”韓紀高呼,聲音比蘇詩源的還要洪亮幾倍,原本還算和諧的朝堂經過這兩位重臣的先後呼喊,瞬間紛亂起來,寂靜已過,現在,暴風雨終於登場了。
端木天佑默默無言,冷着眼神睥睨着作態的韓紀,心中瞭然,這老傢伙終於按耐不住性子了,太子有難,他這做堅實後盾的舅舅又豈肯穩坐釣魚臺?
“這……”端木興元一時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宣誰的本,而這時,韓紀也不管他和蘇詩源的反應,旁若無人地說着。
“皇上,下個月便是重要的四國比試,末將以爲爲了我東陵天朝的威面,這次的比試應該……”表面上看,韓紀這是爲了國體着想,但是他的用心蘇詩源和端木天佑又怎能不知,無非是想借助這話題轉移端木興元的注意力罷了。
“韓將軍,且慢!”就在韓紀搗鼓的時候,端木天佑一步跨到他的面前,伸手阻止了對方的話語。
“韓將軍,我泱泱大朝乃禮儀之邦,凡事也講究個先來後到,蘇相率先啓奏,應由他先說纔是,四國比試的事情固然重要,但也無法無視當朝丞相的奏章。父皇,不知兒臣說的可對。”端木天佑抱拳拱手,詢問着父皇。
端木興元看得清楚,他的眸子越發深沉,眼前這兩人之間明顯出現了不和諧的音符。向着誰都不好,但是方纔六兒子的話卻給他戴了個結結實實的帽子,如果不讓蘇詩源率先啓奏,那豈不是堂堂東陵國朝堂變成了毫無方圓的菜市雜地?
韓紀狠狠瞪了端木天佑一眼,然而對方卻是面色瀟然。
“如是者,蘇相,你先說,有何本章。”端木興元終於開口。
端木尚澤越發地按耐不住了,額角之上,沁出了一層汗霧……
如果用現代的話說,蘇詩源真夠得上是國家一級演員了。雖然來的時候,雙目猩紅,但是進殿之後,並未看到端木天佑和端木尚澤以及老傢伙韓紀的身影,故此一直在假作平靜,如今,所有人都已到齊,真正到了該表演的時候。
聽到端木興元的宣召,蘇詩源也顧不得面子的問題了,
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面上,毫不誇張地說,距離比較近的人,都能夠感覺到地面微微一震……
雖說地面上鋪着一層毛毯,但是蘇詩源這下磕地太狠,本身上了年紀,腿腳就不靈活,雙膝瞬間一陣劇痛,這倒好,還沒說什麼,便已默默無語兩眼淚了。
“吾皇萬歲……臣,罪該萬死!”蘇詩源聲淚俱下,跪爬着來到端木興元的面前,狼狽不堪,玉笏也不知落到了什麼地方。
譁……
衆人這下真開鍋了,這麼多年了,還從未見過丞相這個樣子!
“老丞相一定是遇到難題了!”
“對啊對啊,人不傷心不落淚,哭成這般,肯定是出事了,你們猜是什麼?”
“噓……閉嘴,不該問的別瞎問,靜靜地聽着……”
且不說疑惑萬分的衆大臣,單說龍椅上的端木興元,看到蘇詩源這個樣子,他真想快步走下去,拉住他的手,把他扶起。
“快快快,把丞相扶起來!”左右點指,兩名宮女一聲諾,便下了金臺,將蘇詩源扶起,哎呦,這蘇詩源哪裡還有當朝宰相的樣子,現在真的是狼狽極了,鬚髯凌亂,混合着淚水,鼻涕,東一條西一條地粘在臉上,佈滿皺紋的臉好似乾涸已久的平原,好不容易盼來了涓涓細流,卻顯不出任何生機,看起來他今早便未淨面,淚水滑過,留下清晰的痕跡。
看到這個老丈人這個樣子,端木天佑好懸沒笑出聲,這戲演的也太逼真了……
昨日他只說讓他今日對端木興元哭訴一番,而想不到蘇詩源真的這般表演。若不是知道事間的內情,他真的還可能同情起面前這個涕淚橫流的老頭來。
“老愛卿,你何故這般?莫不是家中出了什麼不幸!”端木興元微欠身子,問道。
蘇詩源將袖子在臉上一抹,吸了吸鼻子。
“陛下!老臣愧對陛下的隆恩,糧草一事,辦砸了,臣未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湊夠二十萬石糧食,當初軍令狀已立,請吾皇降罪責罰!”
韓紀同端木尚澤同時都是一驚,二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中好生納悶,昨日確實糧草損失了一點,但是根本不足掛齒,爲何蘇詩源……
端木尚澤還在遲愣,但是韓紀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個圈套!
但是此刻,他根本不能說什麼,只能靜靜地看着蘇詩源表演。
要是不提此事,端木興元還真忘了,只顧同情可憐的丞相了,但聽他這樣說,纔想起來他當初同韓紀立軍令狀的事情。
“丞相,你的意思是……你現在仍未集齊糧草。”端木興元心中一沉,這事可立過軍令狀的,倘若真的沒有辦到,恐怕他也包庇不了蘇詩源了。
端木天佑雙手抱肩,側立一旁,對蘇詩源的表現,他非常滿意,甚至超出預期,先是用情感將父皇攏住,一番可憐,之後欲擒故縱,坦白他的過失,不論端木興元是否惱怒,蘇詩源都可進退連環。
“正是,本來臣以將二十萬石糧草購齊,但是昨日運回凌城的時候,半路殺出一票黑衣人,將老臣手下押運之人殘戮大半,還……還燒掉了一半的輛車
,如不是老臣手下人輸死抵抗,恐怕輛車盡毀!”蘇詩源說着,不禁還打了個寒顫。
明明不是這麼回事,蘇詩源卻煞有其事地介紹着,好似親眼所見一樣,韓紀自是知道對方扯謊,哪裡死了一半的人,更不要說還燒了一半的輛車,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啊!
“反了,反了!在朕的凌城,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端木興元天威震怒,拂袖而起。
“愛卿,此事是何人所爲,不知你有否證據,可辨別這羣狂徒的身份?”
蘇詩源沉默片刻,委屈地扭頭,深情地望了太子一眼,這一望,端木尚澤差點就喊出聲了,他這小心臟可經受不住這樣的摧殘。
蘇詩源的眼神,深情婉轉,萬分留戀,真是好有一比,真好似年老的忠犬,在面對主人舉起的屠刀之時,目中流露出的目光。
只不過這次的舉起屠刀的,不是主人,而是忠犬。而忠犬面對的,不是主人,而是宿敵。
端木興元目光凌厲,他瞬間明白了一切,嫌惡地瞪了太子一眼。
“愛卿,你繼續說下去,朕恕你無罪!”
韓紀只感覺到後背都溼透了,事到現在,已無扭轉的餘地。
而端木天佑則在心中叫好,他真的挺佩服蘇詩源的,僅僅是一個假意的眼神,還給端木興元留下了如此的錯覺:即便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丞相還是不願意供出太子,即便太子已經痛下殺手,他卻依然在爲他的名聲着想……
姜果然是老的辣。
“老臣不敢妄言,只求皇上看一樣東西,這是那羣劫車的黑衣人逃跑時遺留的。”說罷,蘇詩源將刻有太子府三字的金牌雙手奉上。
拿過金牌,端木興元的面色更加難看了,面前的金牌,足以說明一切了。
“端木尚澤!”直呼其名,端木興元徹底怒了。
太子早已體如篩糠,泥一樣倒在地上,“兒,兒臣在!”
“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劫車之人,是你派去的?”端木興元語畢,一甩袍袖,金牌翻着跟頭落在端木尚澤的面前。
端木尚澤顫抖着手拿起金牌,當看清之後,只感覺後腦好似捱了一記重擊,然而現在,他已經顧不上埋怨手下人做事如此不謹慎,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把柄落在了對方的手裡。
“來人!把太子……”端木興元話到一半,戛然而止,他也有些猶豫,莫非還能吧太子的位置廢去不成?
“父皇,兒臣……兒臣冤枉啊!蘇相乃我朝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兒臣死也不會做出這等蠢事!望父皇明鑑!”一問三不知,神仙怪不得,就算如此明瞭的證據出現在他的面前,端木尚澤也不肯輕易認罪,倘若真的在這數十位重臣面前認罪,以後他的威信何在,還怎麼統領太子一黨?
更至於以後繼承王位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了。
至於端木興元的威嚇,端木尚澤現在已顧不上了,總之就算是死,也不能承認。
端木天佑無聲地看着太子,他只想看看,到了現在,包括他,包括韓紀,包括太子黨的大臣們,會用什麼法子扭轉這不利的局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