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內,燭火昏暗,本是夏宮中最威嚴尊貴的寢殿,此時亦是看不出華貴。
殿內的正中是一個寬大沉重的紫檀木桌案,上面工整的擺放着筆墨紙硯。
桌案後是一個寬闊的金龍椅子,椅子的兩邊把手處雕刻着栩栩如生、威嚴高貴的金龍,可是此時殿內昏沉且壓抑,便是這威風凜凜的金龍看起來都甚是可怖。
雲茉和青瓷走進了內殿,殿內的牀榻上金紗垂落,依稀可見夏帝的身影。
那是夏國雖最高貴的男人,是主宰着所有人命運的男人,可是如今,他卻脆弱的連自己的生命都主宰不了。
“殿內怎麼這般的黑?”雲茉掃視了一眼殿內,看了一眼宋公公開口問道。
宋公公嘴角一揚,低笑說道:“五公主,若是殿內的燭火亮起來,便會有宮人進殿服侍了!”
雲茉聞後一笑,讚許的看了一眼宋公公,柔聲柔氣的說道:“還是公公想的周全!”
宋公公殷勤的掀起了金紗,掛在了牀榻兩側,雲茉坐在牀榻旁,看着上面雙目緊閉的男子,眼裡滿是複雜的情愫。
“父皇,這還是女兒第一次這般肆無忌憚的看着您呢!”雲茉幽幽開口,眼神落寞而悲傷。
“兒臣以前對您十分的敬仰,我總是會躲在角落裡偷偷的看着您,我多希望您也能像對二姐她們那樣將我高高抱起,慈愛溫柔的看着我。
可是您從來都沒有過,您看我的眼神只有冷淡和漠然,就好像我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玩意,您便是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雲茉越說越覺得難過,眼淚一顆顆的滑落,青瓷見她這副模樣,不由低聲提醒道:“公主,藥快涼了!”
雲茉卻仍是呆呆的看着夏帝,無辜的眼中全是晶瑩的淚珠,“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恨過您,我只是希望您能把我當成您的女兒,就算不寵愛,至少也不要無視!
在您生病的時候,我日日在你牀榻前侍疾,我不僅是爲了得到您的賞賜,更是希望您能重視我,可是您呢?”
雲茉擦了一把眼淚,眼中的柔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憎恨和決絕,“可是您因爲鸞嬪的一句話,便奪了女兒的封號,更是斥責女兒心狠毒辣!父皇,您怎麼能這般偏心,怎麼能?”
“公主,藥涼了!”青瓷再一次開口,語氣顯得有些冷硬,看着雲茉的眼神也不善起來。
現在萬事俱備,只差這一縷東風了,絕對不能有半點閃失!
雲茉伸出手,青瓷會意,將食盒裡的藥雙手捧出放在了雲茉那柔軟的小手中。
雲茉用湯匙輕輕的攪動着黑乎乎的藥汁,嘴角揚起了一抹詭異的笑,“父皇,喝下這藥,您就不會痛苦了,一切都結束了!”
“若是父皇喝下這藥,走到盡頭只怕會是你!”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在這昏暗的殿內猶如霹靂作響,將雲茉和青瓷都震得一驚!
宋公公腰身一彎,轉身就要跑,青瓷瞬間清醒過來,拔出腰間藏着的軟劍便向宋公公砍去,“老雜種,居然敢騙我!”
然後那劍並沒有刺入宋公公的身體,而是被另一把銀劍阻擋了下來,宋公公借勢一彎腰,咕嚕嚕的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青瓷看着面前那一身黑衣,臉上覆着黑色面具的男子,眼中隱隱浮現了一抹恐慌,這難道就是長公主身邊那個神秘的勢力嗎?
可是更讓她們震驚的是,只見內殿中緩緩走進了兩道女子的身影,前面的女子一身紫色的長襖,頭上光華璀璨,那雙眼睛在昏暗的殿內熠熠生輝。
“雲曦?你不是得了重病嗎?”雲茉手中的藥碗倏然滑落,瓷碗摔在了地上鋪着的長毯上,並未發出聲響,只是漆黑的藥汁將華美的地毯染得骯髒斑駁。
“本宮何時說過?”雲曦輕描淡寫的反問道,她靜靜的佇立着,妝容華貴,氣質冷傲,那肌膚看起來更是瑩白似雪,帶着如玉的光澤。
雲茉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分明是進了人家的套,“雲曦,你騙我!你騙我!”
雲茉嘶聲喊道,臉上難掩怒火,雲曦卻是挑脣笑了笑,伸手將食指放在了脣前,輕聲道:“五妹還是小聲一些吧,若是驚動了外面的禁衛軍,你這可就不好解釋了!”
青瓷在她們兩人交談之際,大腦飛快的運轉着,她眼珠一轉,突然移動腳步便向夏帝刺去,不論如何計劃都一定要實現!
然而玄羽一直在看着青瓷,她這些小動作自是瞞不過玄羽的眼睛,玄羽一劍挑開了青瓷手中的軟劍。
未等青瓷再有動作,玄羽早就一劍劃傷了青瓷的手腕,長腿一掃便將青瓷踢翻在地,動作利落迅速的讓人看不清楚。
青瓷還想動,可是脖頸上那冰冷的感覺讓她只得安分的待着,唯有用一雙不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雲曦。
樂華眼睛放光的看着玄羽,只覺的玄羽那幾招漂亮極了,便默默將招數記在了心裡,心裡只想着以後一定要玄羽教自己!
然而其他人的心情就不像樂華這樣輕鬆了,雲茉在極度的憤怒之後,便轉變爲了極度的恐懼,若是雲曦在這裡,豈不是說明她早已經洞察了一切?
逼宮造反,她可還會再有活路?
雲曦失望的看着雲茉,冷聲問道:“雲茉,我真沒想到你會走到這麼一步!”
“都是你們逼我的,我只是爲了活着,我有什麼錯?”雲茉一邊流着眼淚,一邊振振有詞的辯駁着。
“你們所有人都欺辱我,我不想再過以前的生活了,我沒有選擇了!”雲茉想要起身,可是因爲驚嚇,雙腿早已經癱軟的沒有力氣,只得癱坐在牀榻上狠狠的瞪着雲曦。
雲曦搖了搖頭,眼神有些憐憫的看着雲茉,“你以爲你做了這件事,你就能活了嗎?”
“當然!只要三皇兄做了皇帝,母妃就是太后,我便是最尊貴的公主!”雲茉直到現在還堅信着賢妃,相信她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沒錯!若是雲彬做了皇嗣,賢妃的確是太后,而你卻是要揹負所有弒君殺父的罪名!”雲曦的聲音冰冷而堅硬,就像一個沒有溫度的冰凌,將雲茉的美夢盡數破壞。
“你騙我!你胡說!母妃纔不會這麼做!她是愛我的,她是宮裡唯一對我好的!”雲茉睜大了眼睛,身子在一瞬間竟有了力氣。
她向雲曦走了過去,樂華立刻擋在了雲曦的身前,雲曦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若是她真的關心你,爲何非要讓你來做這件事呢?弒君殺父,這是一個多大的罪名,你可承擔得起?”
雲曦不解的看着雲茉,她真是不知道賢妃到底給雲茉灌了什麼迷魂湯,讓她這般的死心塌地。
“你知道爲什麼賢妃給了宋公公銀子,卻還是要讓你來嗎?因爲她知道宋公公不傻,絕不會爲了銀子而弒君!
所以,最好利用的人便是你!不要說什麼可以陷害本宮,有多少人看着你走進了長信宮,你真以爲你可以全身而退嗎?”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不信!我不信!”雲茉捂住了耳朵,用力的搖晃着頭,不知道是在說服雲曦還是在說服自己。
“五公主,你別聽她胡言亂語,她分明就是在挑撥娘娘和你的關係!”青瓷開口說道,玄羽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一分,青瓷白皙的脖頸立刻出現了一道血痕。
雲曦瞥了青瓷一眼,便冷漠的收回了視線,看着雲茉說道:“到底是誰在騙你,我們檢驗一番便好!”
“如何檢驗?”雲茉的身體有些抖,雖然她無法回答云云曦的逼問,可她還是希望雲曦是錯的!
“五公主!你不能聽她胡說啊!”青瓷顧不上脖頸那鋒利的劍刃,急切的開口勸道。
雲曦挑了挑脣,看着雲茉開口問道:“他們應該告訴你了,毒殺父皇之後要做什麼吧?”
雲茉抿了抿脣角,攥了攥拳開口說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雲曦無所謂的說道“本宮若是願意,現在就可以拿下你們!依照計劃,你成事之後雲彬應該會來”護駕“吧!
那時候便是你看清他們的最好時機,若是雲彬沒有騙你,你儘管讓雲彬帶兵進來,將一切推給本宮就好!”
雲茉想了想,終是開口說道:“我事先在長信宮裡藏了一盞孔明燈,若是事成,便燃放孔明燈!”
青瓷目眥欲咧,破口大罵道:“賤人!蠢貨!雲曦是在騙你,是在利用你啊!”
雲曦看了一眼青瓷,粉脣輕啓,淡漠的吐出了兩個字眼,“殺了!”
玄羽沒有一絲的猶豫,利劍一橫,便劃斷了青瓷的脖頸,青瓷如同一件破碎了的瓷器砰然倒地,雙眼睜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你……”雲茉驚恐的看着雲曦,臉色更白了一分。
“你怕什麼?你剛纔不是還要親手殺了父皇嗎?”雲曦挑眉諷刺的說道,即便是看見了青瓷的慘死,也沒有蹙一下眉頭。
雲茉語凝,雲曦也不與她廢話,只問出了孔明燈的下落,便命樂華偷偷去放。
“你去外間候着吧,你的好皇兄應該很快就會來了,你有什麼疑問儘管問吧,本宮就在內殿候着你!”
雲茉臉色蒼白的看着雲曦,腳步踉蹌的走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現在就如同一個提線布偶,被人隨意的牽扯玩弄。
看着雲茉走向了外間,雲曦才招手命宋公公過來,“把這個給父皇服下吧!”
“這是……”宋公公打量着雲曦,不解的問道。
“是可以讓父皇清醒的藥,若是想殺他,剛纔本宮又何必攔下雲茉!”雲曦冷冷的開口說道,那絕情的模樣讓宋公公只得無奈賠笑。
夏帝一開始的確是病了,因爲怒極而暫時引發了中風,可是卻並不如何嚴重,按照御醫院的診治早該清醒了。
可是雲曦很清楚她這個父皇,只怕他起不到什麼正面的作用,反而還會扯後腿,所幸讓寧華給他配了些藥,讓他好生睡些日子。
不過今日這壓軸大戲他也該醒了,讓他徹底明白,澤兒纔是他唯一的選擇!
雲曦複雜的看着夏帝,她恨他,直到現在她依然恨他,若不是因爲他的自私,母后也不會死!
可是他不能這麼死了,若是他死了,那麼夏國必定會大亂,澤兒年幼只怕會大權旁落。
而帝王意外身死,外面更會謠言四起,即便他們對外公佈是雲彬謀逆,澤兒也難免會被人懷疑。
她想讓澤兒乾乾淨淨的登上那個位置,沒有質疑沒有懸念!
她想讓澤兒做個盛世帝王,而不是接手一個風雨飄搖的爛攤子!
雲曦看着夏帝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斂眸淡卻了眼中的憎恨,擡步走了上去。
“陛下,您感覺怎麼樣啊?有哪裡不舒服嗎?”宋公公將夏帝攙扶起身,殷勤小心的伺候着。
夏帝畢竟睡的久了,頭腦有些昏沉,他揉了揉沉重的頭,眯着眼睛看着暗處緩緩走來的人影。
“雲曦?”他喃喃開口道,當眼睛適應了殿內的光線後,他纔看清了雲曦身後持劍的玄羽,還有地上那不辨身份的女屍。
夏帝猛地向後退去,驚恐的望着雲曦,指着雲曦顫抖的着說道:“你要做什麼?逆女,你是要造反不成?”
雲曦冷笑的勾起了嘴角,這就是他的好父皇,一睜眼就要給她扣上一個謀逆的罪名。
她懶得理會,她和他早已沒了父女之情,就算母后不是他親手所害,也是因他而死!
雲曦只覺得胸口沉悶痠痛,她追查了這麼久,得到卻是這麼個結果,她本想着要將所有害過她母后的人都一一殺掉。
可笑的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竟是她的好父皇!
雲曦閉了閉眼睛,將心中翻涌的情緒壓入心中,爲了澤兒她不想再追究此事了,就讓她這個父皇好好的活着吧,至少要等着澤兒及冠,可以獨自處理朝政……
“哎呦!陛下,長公主是來護駕的啊!”宋公公連忙解釋道,將事情簡單的交代了一番。
夏帝一臉怔愣,似是沒聽懂宋公公的話,“你說誰造反?賢妃和雲彬?”
這兩人可以算是宮裡最安分的了,若是雲曦造反他一定會信,可是他們……
“父皇不用心急,一會兒三弟想必就會來了,是救駕還是弒君您自己判斷就好!”
雲曦淡漠的說道,看着夏帝那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復又問道:“父皇是覺得賢妃娘娘沒有理由這麼做嗎?”
夏帝的瞳孔一縮,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他不願想起的事情。
雲曦將夏帝這一番模樣盡數收入眼底,看來當年姜府的覆滅的確還有一番故事呢!
與此同時,當那孔明燈緩緩升起的時候,長安城外的司傲天拔出銀刀,高聲喊道:“將士們,隨本將進城勤王!”
太陽已經露出了一絲淺淡的金色光芒,將司傲天身上的鎧甲照的金光熠熠,刀刃上泛着刺眼的冷光,一如他那決絕的眼神!
他們司府絕對不會重蹈覆轍,絕不會成爲第二個姜府,更不會束手就擒,成爲那個昏君刀下的冤魂!
夏宮中,雲彬亦是穿着一身甲冑,他看見了上空那穩穩升起的孔明燈,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母妃,事成了!”
賢妃看着上空飄蕩着的孔明燈,身體因爲興奮竟是有些顫抖。
十年了!她的父親、母親、兄長已經去世十年了!今日她終於爲他們報仇了!
賢妃緊緊的抓着門框,任由眼淚潸然落下,她終於做到了,終於做到了……
“母妃!”
雲彬關切的攙扶着賢妃,賢妃卻是擺了擺手,“去吧!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
雲彬笑着拱了拱手,眼中閃着勢在必得的光彩,朗聲應道:“是!請母妃靜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