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初冬已至,天色有些陰霾昏暗,屋外稀稀拉拉的飄着零星的雪花,寒風打着轉,吹得白若柳絮的淡雪行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漩渦。
雲曦雖是生在冬季,可是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冬天,長安是一個花團錦簇的地方,春夏秋各有景緻,可也還是躲不過冬日的摧殘。
聽着屋外的風聲,雲曦的心情就會變得低沉,生活本就不易,若是天氣暖一些晴朗一些,心情也會好上一些。
雲曦已經早早的穿上了小襖,上身一件淡紫色繡折枝水錦花小襖,衣領上用金線勾勒着小小的素絨花,下身是同樣花色的襖裙,裙襬處繡着一圈白色的毛邊。
殿內已經燃起了地龍,可是雲曦還是讓安華她們在榻旁放了一盆銀炭,殿內暖氣融融,安華她們幾人都覺得有些熱,可是雲曦卻還要再在腿上蓋上一層薄被。
雲曦在身後墊了一個蓬鬆軟綿的錦枕,細緻的做着手裡的繡活。
喜華閒着無事,打量着雲曦手中的花樣,不由得湊過去細細看着,疑惑的說道:“公主,太子平日裡也不喜歡穿白色的衣裳啊,你怎麼給選了匹白色的布料啊……”
話未說完,喜華就皺着一張小臉,大聲呼痛,“疼疼……”
“你個臭丫頭就知道偷懶,我在那邊幹活,你在這閒聊!”安華扯着喜華的耳朵將她拉開,若有似無的看了雲曦一眼。
只見雲曦臉頰微紅,不知是炭盆所致,還是因爲其他什麼不爲人知的理由……
門被忽的打開,吹進了屋內一陣寒冷卻又清新的風,雲澤穿着一身暗青色繡墨蓮的小襖,越發襯得他面如冠玉。
安華她們一時看呆了,這一年裡太子好像在不知不覺間一點點成長起來了,個子高了,臉頰的輪廓也越發的清晰。
安華她們背地裡就說過,太子是吃了年紀小的虧,再過上個幾年模樣定不比公主差。
雲曦放下手中的繡活,又往被子裡推了推,雲澤看見了卻是恍若未察,只以爲阿姐是要給他一個驚喜,自然不想壞了她的心情。
雲曦往裡面挪了挪,雲澤一股腦的鑽到了雲曦的身邊,撒嬌的說道:“阿姐,外面好冷啊!”
雲曦握住雲澤那冰冷的小手,輕柔的搓着,一邊捂着他的手一邊斥責道:“既然知道冷爲何不拿手爐?”
雲澤面色一沉,轉頭罵道:“秋羽,爲何不給本宮拿手爐,想凍死本宮啊!”
剛討到熱茶的秋羽一臉茫然委屈的看着雲澤,不是太子自己說手爐是女子用的東西,死也不肯拿的嗎?
雲澤訓了秋羽一通,轉而又笑嘻嘻的看着雲曦,“阿姐,我都已經訓過他了,你就不要生氣了!”
雲曦如何不知道秋羽的無辜,只無奈的戳了戳雲澤的額頭,斥道:“油嘴滑舌!”
雲澤笑意不減,雙眼眯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阿姐再用力一些,最好也給澤兒戳出一個梅花印記來,這樣我們纔像姐弟嘛!”
衆人聞後皆是笑了起來,一時間殿內其樂融融,歡聲笑語飛出窗縫融入飛雪中,平添了一分暖色。
“阿姐,今日三皇兄約我和幾個公子去喝茶呢,不過我沒去!”雲澤環着雲曦的手臂,將頭埋在她的肩窩。
入鼻是雲曦身上那清冷的香氣,如同冰雪寒梅,卻是雲澤最最喜歡的味道。
若是旁人見到,定會訓斥他們違背禮法,男女七歲不同席,可是在這曦華宮他們姐弟間卻是從不在意那些虛禮。
對於雲澤來說,雲曦不僅是他的長姐,更是扮演着母親和師長的角色,她是他最親近的人,哪怕兩人變成白頭翁,他一樣要親暱的挽着她,與她撒嬌扯皮。
“爲何呢?你以前還很喜歡你三皇兄的,他也經常給你買些好東西。”
“今時不同往日了,賢妃娘娘如今代理六宮,一躍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患難容易享福難,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生出什麼其他的心思,該防還是要防的!”
雲澤只是近乎撒嬌一般的說着這些事,可是雲曦的心裡卻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她看着躺在自己肩窩撒嬌的小小少年,他竟是在自己不覺間有了這般的成長,或者說他越發的像一個儲君了。
雲曦勾脣輕笑,伸手攬了攬雲澤的肩膀,他的肩膀也在一點點變寬,她相信有一天,他的雙肩上不僅可以讓她依靠,亦可以撐起整個江山!
宮裡平靜無波,卻反而讓人覺得越發的壓抑沉悶,就像是暴風雨的前夜,讓人無法預料即將到來了的風浪。
自麗貴妃一事後,楊太后便閉門不出,整日裡都在殿內吃齋唸佛,好似已經放下了所有的俗世凡塵。
可是她這幅樣子除了夏帝是沒有人會相信的,雲曦更不敢輕視楊太后。
從始至終楊太后只對她出過兩次手,一次是在佛光寺,若不是冷凌澈幫她,那次真是險些要了她的命,第二次便是雲婕一事,若不是被她提前發現,自己也是要吃大虧的。
楊太后每次出手都十分的狠辣,就算沒有要人性命,也要撕下一層皮來。
宮外的事情雲曦本是都交給國公府來做,可這次她卻沒有知會國公府半分,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容不得任何的閃失,也是因爲她對國公府終究還是心存芥蒂……
十二月十六是雲曦的生辰,雖然夏帝對雲曦一向冷淡,但是在這種事情上卻是也從未忽略過半分。
而這是時間最近的一次宮宴,不管是楊太后還是雲曦,她們勢必都會選擇在這日達成所行之事,因爲場面自是越熱鬧越好。
雲曦自動忽略了扶君的不願,扶君是想在之前將事情解決,可是雲曦卻覺得兩方交鋒,還是正面爲敵有趣,背地做手腳贏了也不覺開懷。
“你就這般放心將宮外交給我?”冷凌澈那纖長的手指輕叩着桌面,意味深長的說道。
“用人不疑,況且這天下敢做這般事情的也就只有你了!”雲曦倒了一杯茶,遠遠一敬便徑自啜飲。
冷凌澈嘴角微挑,“公主謬讚,敢答應此事者,也唯有公主爾!”
雲曦的手微微一頓,面上生笑,榴齒微露,“彼此彼此!”
兩人配合的越發默契,倒是也不用多費口舌。
雲曦悠然啜飲,冷凌澈的嘴角卻是已然落下,他本想在臨走之時給她一個美好難忘的生辰禮,不過只要她開心,就算亂一點權當熱鬧就好。
“公主,我走以後,你會忘了我嗎?”冷凌澈突兀的開口問道,沒有給雲曦一點防備。
雲曦擡眸看了冷凌澈一眼,微微點頭,輕吐一字,“會!”
“公主還真是不懂的安慰別人!”
“既然不會再見,不如徹底相忘,一個人總會經歷許許多多的生離死別,既然見不到,又何苦再記起!”雲曦看着杯中那飄蕩的茶梗,幽幽嘆道。
“那麼,可是所有人都不值得公主留在回憶中?”冷凌澈覺得自己在一瞬真的很像僞君子,變換着身份來探知雲曦的情感。
可是,他需要這樣的安心,他的一生只會一個變數,而這個變數就是她!
雲曦的手微抖,澄碧的水色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茶梗上下飄蕩,仿若漂無所依的人心。
她真的能做到這般豁達嗎?
她揚脣一笑,笑意正如杯中的茶水一般,帶着絲絲的苦澀,若說她這一生只有一個例外,那這個例外便只有那個人!
屋內的碳燒的啪啦作響,殿外的風呼嘯肆意,殿內的兩人卻是靜默無語,相對而坐。
他知她,天涯咫尺,而她不知,所以咫尺天涯……
……
幽夢宮中,雲彬爲賢妃斟了一杯茶,恭敬的開口道:“母妃,今日兒臣本想宴請雲澤卻是被他直接拒絕,想來他們對我們是有了些戒備的。”
“實屬正常,這宮裡的人哪個不是人精,更何況雲曦聰慧若妖,我們既是已經浮上了水面,她自是要小心謹慎!”賢妃並不意外,雲曦或許已經開始懷疑他們了。
“對了母妃,您讓兒臣盯着的事情,兒臣有了發現!只是楊太后這老太婆行事太過隱秘,我們盯了多日,片刻不敢眨眼,才發現了一點線索!”
雲彬不再復平日那般謙遜甚至有些卑微的模樣,他眼中閃着爍爍的光芒,那是充滿了野心和貪婪的目光。
“他們去了哪?”
雲彬冷笑,幽幽說出三字,“佛光寺!”
賢妃擡頭看着雲彬,微怔一瞬,倏然一笑,“楊太后果真是個聰明的,不像韓淑華那麼愚蠢!
雲曦有那個破命格在,陛下怎麼可能會殺她,還是楊太后睿智!”
“那母后,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呢?”雲彬看着賢妃,嘴角浮現了一抹冷笑。
賢妃敲了敲自己的肩膀,雲彬立刻上前爲賢妃揉捏,賢妃拍了拍雲彬的手,笑着說道:“不是還有一個多年以前的秘聞嗎?”
想到此事賢妃有些恍惚,那時她還只是一個初入宮門的小小嬪妃,當時父親便懷疑此事,可是她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父親爲武將,雖是得到了些風聲,但當時事情隱蔽,父親也沒有查到任何的線索,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
而當姜家覆滅,她纔開始追查當年之事,爲的便是在以後能一舉除掉楊太后。
可是楊太后行事謹慎,如何會留下把柄,她雖是大概掌握了真相,卻是也得不到什麼證據。
不過麗貴妃一事,一定會動搖夏帝與楊太后之前的母子情誼,夏帝又是個喜歡憑喜好斷論之人,楊太后一定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和雲曦誰都別想躲!
雲彬蹙了蹙眉,“可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我們沒有證據啊!”
“傻孩子,證據是給蠢人看的,想定一個人的罪名,根本就不需要證據。
不管是雲曦還是楊太后都決不能留,趁着她們兩虎相爭,我們不如送她們共赴黃泉!”
賢妃的眼中閃過冷光,雲彬也低沉的笑了起來,賢妃轉身看了一眼雲彬,若有所思的說道:“我知道你與母妃的想法不同,等母妃大仇得報,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母妃!”雲彬急着解釋,卻是被賢妃制止。
“哪有皇子不向往那個位置的?母妃理解你,也不攔着你,而母妃要的只是那些人的命!”
終於到了要結束的時候,他們所虧欠姜家的,她要一一奪回來!
……
質子府中。
一晃已入臘月,玄宮和玄羽最近都屏氣凝神,生怕觸了冷凌澈的黴頭。
冷凌澈雖然面上不留分毫,可是玄宮和玄羽卻是都十分明白,主子被雲曦拒絕,如今離期將至,他定會捨不得。
這日,玄宮一臉正色的說道:“主子,屬下們在追查上官皇后一事時,有了一個新的發現!”
“哦?是關於國公府的?”冷凌澈沒有擡眼,只低頭作着畫,行筆猶如流水,流暢自然。
“不是!而是有關千殺閣的事情!”
冷凌澈未等說話,玄羽卻是驚詫道:“千殺閣?就是那個膽敢刺殺公主太子的江湖組織?”
玄宮沒有理會玄羽,冷凌澈仍未擡頭,只淡漠的問道:“怎麼了?”
“屬下查到,千殺閣中有姜家舊部!”
“姜家?”冷凌澈這般才擱置畫筆,擡起了頭。
“就是那個舉家戰死的姜家!”玄宮又補充了一句,“也是賢妃娘娘的母族!”
“可發現千殺閣與宮裡有聯繫了?”
玄宮搖了搖頭,冷凌澈見此微微凝眸,他沒想到會在臨行之前揪出這麼一件事來,雖說還不可斷定,但也是要小心行事。
“最近派人嚴防千殺閣,有任何的行動都要來告知於我!”冷凌澈墨眉深鎖,十七他勢必要歸回楚國,只有儘快將楚國的事情處理好,他才能回來接她。
“玄羽,這次你就不要回楚國了。”
“爲什麼啊?”冷凌澈話音剛落,玄羽就哭喊着跪在地上。
“主子,您爲什麼要拋下玄羽啊?難道是嫉恨玄羽上次把你丟在了井裡?還是因爲上次我偷聽了您和長公主的悄悄話?”
“哦?你還偷聽過我們說話?”尾音微揚,墨色的瞳仁裡綴滿了笑意,卻是看得玄羽兩人都打了一個寒顫,
玄羽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不算是偷聽,只是在保護主子的時候聽到了一點點,玄宮也聽到了!”
玄羽伸手一指,立刻出賣了玄宮,玄宮暗暗咬了咬牙,心裡將這筆賬記下了。
“主子,您不要拋棄玄羽啊!雖然玄羽話多,做事又不靠譜,武功也沒有主子好,長得更是比不上主子……”玄羽一邊哭訴,還不忘奉承,這點便是玄宮也很是欽佩。
“可是玄羽很便宜啊,玄羽吃的不多,月銀也不多,上哪找玄羽這樣合適的暗衛啊!”
玄羽擡起一雙美目,殷切的望着冷凌澈,冷凌澈嘴角一勾,上下打量了一番玄羽,“你是嫌我給你的銀子少了?”
“哪有!只要能在主子身邊伺候,玄羽就是一分錢不要都是樂意的!”玄羽立刻表明心意,若是身後有一條尾巴,一定會開心的搖起來。
“玄宮,下次寫信給玄商時,告訴他以後不用給玄羽發月銀了。”冷凌澈擡眸看着玄羽,眸中浮着一層璀璨的流光。
玄宮立刻照做,玄羽狠狠的瞪着他,這時冷凌澈復又拿起畫筆,輕描淡寫的說道:“你留下保護雲曦,若是她有半分損傷,你知道我的手段!”
玄羽一愣,卻是立刻喜笑顏開,這個差事好啊,他求之不得呢!
玄羽立刻站起身,走到桌旁討好的說道:“主子,你留我在這保護長公主,是不是因爲我比玄宮機靈?”
冷凌澈淡淡的“嗯”了一聲,玄羽只見玄宮的身子一顫,勉強站穩,身形單薄蒼涼,彷彿被世界遺棄了。
冷凌澈落下畫筆,流連的望着眼前的畫作,雲曦,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