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涼亭裡,沈諾軒一身白色長袍悠閒地坐在石凳上,嘴角含着笑意,看着身邊也是一身白衣的寧霜,心中甚爲滿足。
東湘國的夏日雖然暑熱,卻還沒到難以忍受的程度,往往沈諾軒不忙的時候,寧霜就會拉着他,來到御花園的涼亭,兩人坐在這裡,小酌一番,或靜默不語,各自看書,總之,時光淺淡,歲月靜好,心有靈犀,或許就是他們這樣的。
即便寧霜現在已經是皇后,可她依舊偏愛月白色的衣裙,和沈諾軒一樣,若非宮裡的人都認識他們,誰也不會想到,這兩個衣着樸素神情淡淡的人,竟然就是高高在上的東湘國帝后。
午後的時光十分靜謐而且悠閒,歲月淺淡,寧霜有時候想着,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可是,她知道,現在這個階段,不會是事情的終結,而是另一個事情的開始,就像梓瀟選擇義無反顧地去沈奕清身邊報仇一樣,儘管所有的事情都在她和沈諾軒的掌握之中,可是她依然覺得,很多事情還沒有完。
就在這個時候,小遠子忽然從那邊跑了過來,手中捧着一份奏摺,神情似乎很緊急的樣子,沒有人守在涼亭外,他便直接進來,看了看寧霜,又看了看沈諾軒,直接遞上摺子,開口道:
“皇上,這是楊丞相和幾位重臣的聯名奏摺——”
當沈諾軒聽到聯名奏摺這幾個字的時候,眼神中有異樣的神情飄過,一閃而逝,快地來不及捕捉,但是這一切卻沒有逃過寧霜的眼睛,心中閃過絲絲疑惑,事情不都在掌握之中嗎?那麼,沈諾軒眼神裡的那一抹掩飾,到底又是爲什麼?
“送到御書房去,朕稍後去看。”沈諾軒並沒有接過小遠子手中的摺子,而是冷冷地吩咐着。
“奴才遵旨——”小遠子說着,轉身欲走。
“等等。”寧霜忽然開口,她從來不曾覺得,沈諾軒會有什麼事情瞞着她,可是今日看來,似乎並不是如此,“既然是丞相大人和幾位朝廷重臣的聯名奏摺,所奏之事想必十分重要,耽誤不得,皇上還是先看看吧。”
說着,寧霜伸手,便要接過小遠子手中的摺子。可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間,沈諾軒搶先一步,將摺子拿過來,緊緊地捏在手裡。
寧霜見狀,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她與沈諾軒,都願意爲對方失去性命,說好了此生攜手,恩愛不疑,沈諾軒甚至曾經親口答應過她,無論什麼事,一定要讓她知道,因爲她要成長,她不願做沈諾軒羽翼下的小鳥,她要和沈諾軒一起,翱翔九天。
可是如今,到底是什麼事情,連沈諾軒也要瞞着她?
察覺到帝后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小遠子心中一抖,即便是晴朗的夏日,卻也覺得冷汗連連,慌忙之中告了退,離開了涼亭,留下涼亭中相對而視的帝后兩人,一時間,涼亭中溫度驟降,氣氛詭異。
“沈諾軒。”寧霜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叫着沈諾軒的名字,這是她來到古代,第一次這麼鄭重其事地叫沈諾軒的名字,從前喚他“七哥”,在人前便叫“殿下”,還從來沒有哪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
“阿寧……”沈諾軒心中閃過千萬個念頭,卻最終只化作這一聲無奈地輕喚。
“記得你在滄州的時候,答應過我什麼。”寧霜用的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因爲她知道,沈諾軒從來不曾忘記過,他答應過她什麼,畢竟,沈諾軒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卻踐行一個初見時的承諾。
“阿寧,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沈諾軒沉默半晌,還是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你爲我好,可是,我要知道,不管什麼事,我都要知道。我在城牆上就說過,所以,我能承受。”寧霜通過沈諾軒的神色,似乎已經隱隱的知道,奏摺上的事情與她有關。
定定地看着沈諾軒,見他沒有再說話,寧霜兩步走到沈諾軒的身邊,伸手去取他手裡的奏摺,沈諾軒握緊一下,隨即放開,讓奏摺落入寧霜的手中。
寧霜打開奏摺,看着上面的內容:
啓奏陛下,臣等認爲,當今皇后娘娘,乃青樓歌女出身,身份低微,不宜母儀天下,然,皇后娘娘爲皇上平定內亂有功,功在社稷,皇上封后,也無可厚非。皇上登基已半年有餘,皇后居中宮之首,對內未能爲皇家開枝散葉,對外未能爲皇上張羅選妃,實在不妥,臣等商議,懇請陛下以東湘國江山社稷爲重,開始選秀,早日爲皇家開枝散葉。
就這麼短短的幾句話,卻讓寧霜的心,如墜冰窖。看着奏摺上的聯名,除了丞相楊天沐,還有禮部和戶部等一些朝中要員,他們都是這個意思,原來半年前城樓上的果斷和決絕並沒有在朝臣心中引起任何波瀾,她的出身,依然是朝臣心中最大的笑話。
沈奕清!
若不是他用梓瀟的性命作威脅,若不是那時走投無路不得不答應,她怎麼會背上一個青樓歌女的名聲,成爲她和沈諾軒之間,最大的阻礙!
低着頭,斂去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哀,看着自己的肚子,她和沈諾軒成婚約九個月,其中有半年是在凌霜谷度過的,可自她回來這些天,雖與沈諾軒日日溫存,可這肚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雖然她知道,這事急不得,可在東湘國的大臣們看來,卻是最要緊的事情。
皇帝無家事,皇家的家事卻也是國事,所以大臣們都在擔心着,擔心沈諾軒獨寵這個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皇后,可皇后卻一無所出,皇家開枝散葉之大事無法完成,那麼,沈諾軒便成了東湘國的罪人。
怪不得,怪不得沈諾軒不願意她知道這件事,出身和孩子,是寧霜此生最大的痛處。
想起當年莫紹君給她下過的凝香醉,毒雖然解了,卻傷了身子,她還能不能懷孕,自己也不知道,她又拿什麼跟羣臣去保證,說沈諾軒的帝位,一定會後繼有人呢?
想到這裡,寧霜的心裡忽然生出絲絲悲涼,她在青樓待過一段時間,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她無法改變……
這炎炎夏日,寧霜卻覺得無比淒寒,一陣委屈和傷痛從心底滋生,眼淚奪眶而出,滑過清麗的臉龐,順着纖細的脖子滑下,滴在月白色的紗裙上,漸漸暈開。
“阿寧——”沈諾軒無比心
疼地低喚,將寧霜擁進懷裡,低頭吻去她臉上的淚水,爲這個堅強地讓人心疼的女子沉默。
沈諾軒又何嘗不知道,寧霜心裡的苦呢?記得當初在滄州,月河鎮動亂,她爲了他擋住那突如其來的一棍子,口吐鮮血而暈倒,他找大夫把脈的時候,便已經知道,她的身子,已經傷了,他愛她,很想與她有屬於他們的孩子,可是他卻從來不在她的面前提起,因爲他怕引起她心裡的傷痛。
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空氣中,朝臣一輪又一輪的施壓,處處針對寧霜,雖然他已經用了凌厲的手段將所有的事情壓下,可是,事情還是無可避免地被寧霜知道了。
聯名上奏!該死的,他們竟然會想到這一出!沈諾軒的心裡忽的就生出一絲怒氣!這些個人,竟然會想出這一招!他們似乎忘記了,沈星彥宮變那晚,是誰拼了性命不要,把他們從沈星彥的屠刀下救出來!又是誰,動用了自己手中不曾世出的力量,保護他們的安全,現在安定了,就一個個落井下石,拿寧霜的出身做文章!
“放心,這件事,我會解決。我答應過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是軒王,你就是軒王妃,若我爲帝,你將會是唯一的皇后。阿寧,沒有人可以改變這個誓言,即便是他們,也不可以。”沈諾軒的聲音在寧霜的耳邊響起,低沉卻充滿力量的嗓音,讓寧霜忽然安心。
“可你是皇上……”
“我可以不當皇上。”沈諾軒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往日他曾經努力並且終其一生都要得到的帝位,在寧霜的面前顯得那麼地渺小和不堪一擊,那夜的城樓上,當寧霜當着他的面緩緩倒下的時候,他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這個女子的一顰一笑,爲了她,江山可拋。
只此一句,寧霜便忽然綻顏,她知道沈諾軒對自己的情意,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只要他開口,一切都可以解決,她能做的,就是堅定不移地陪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面對所有的風風雨雨。
看着寧霜安心的笑意,沈諾軒忽然覺得滿足。同時,眼中的凌厲一閃而過,朝臣如此施壓,一定不會如此簡單,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心機,他倒要看看,是誰會這麼做,他的目的是什麼。
心中閃過懷疑的對象,那人或許不知道,寧霜與沈諾軒早已約好了生死相隨,絕對不會辜負對方,想用這樣的方法離間兩人的感情,簡直是癡人說夢!
“七哥,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我想,有些事情未必如此簡單。”寧霜從沈諾軒的懷中擡起頭,說着。
她似乎是被方纔那道摺子給弄得有些失態,失了往日的冷靜,現在想來,即便朝臣對她多有不滿,可她成爲皇后還不到一年,朝臣即使再怎麼關心皇嗣,卻也沒有這麼快施壓,若非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些人的語氣,不會如此。
有人想離間她和沈諾軒!想到這裡,寧霜的心中也生出絲絲怒氣。沈諾軒看着寧霜的神情,知道寧霜和自己想到一起,嘴角淡笑,擁着寧霜,便朝着勤政殿走去。果然是他認定要相伴一生的人,這麼快就明白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