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弘基擡頭定定望着他,“殿下仔細想一想,自太原起兵以來,太子當真沒對您有過不滿嗎?”
劉弘基的話令李世民眼皮一跳,大業十三年時發生在江都路上的事情,浮上心間,然很快便被他壓了下去,搖頭道:“沒有。”
劉弘基輕嘆一聲,道:“劉某知道殿下仁德,但顧念太多,只會令殿下步步受制,這對殿下來說,可是大大的不利。”
李世民盯了他片刻,神情冷肅地道:“世民很感激先生輔助於我,這兩年來,若非先生處處提點,世民難有今日之成就,今時今日,也難平定西秦;但剛纔那些話,還請先生以後都不要再說,我是絕不會與大哥去爭什麼的,以前如是,現在如是,將來亦如是。”
劉弘基微微一笑,“殿下身處朝堂,卻仍能保有這份赤子之心,令劉某佩服,只是太子……就要令殿下失望了。”
“你……”不等李世民言語,他已是道:“我知殿下不信,不如咱們來打個賭,輸了,剛纔的話,劉某此生都不再說,若是贏了,還請太子一事,還請殿下仔細思量。”
沉默片刻,李世民道:“賭什麼?”
劉弘基徐徐道:“就賭這次回長安之後,陛下是否會即刻封賞於您。”
李世民眉頭一皺,尚未言語,劉弘基已是先一步道:“劉某知道殿下並不在意這些封賞,但不可否認,封賞往往能看出許多事來。”
“就算父皇沒有封賞於我,那也是父皇之事,與大哥無關,先生將兩者牽扯在一起,會否太過勉強了?”
“這幾個月,殿下將所有心思都放在打敗薜仁杲,蕩平西秦的事情上,未曾留意長安的動靜,所以許多事情都有所不知。”劉弘基撫着手中已經有些涼下來的手爐道:“在一個余月前,太子蒐羅了兩名絕色美女進獻給陛下,甚得陛下恩寵,前些日子,一起封她們二人爲正七品御女;御女之位,雖說不起眼,但始終是陛下身邊的人,更不要說她們被封之後,集三千恩寵於一身,想要在陛下耳邊說幾句話,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李世民愕然道:“先生之意,是說大哥進獻這兩名女子,其意是想要左右父皇?”不等劉弘基言語,他已是否認道:“大哥不會這樣做。”
劉弘基並未急於反駁,微笑道:“若沒有這樣的心思,太子爲何要獻美於陛下,僅僅只是爲了充掖*嗎,這種事情,萬貴妃自會打理,又何勞太子費心?”
李世民打量了他一番,聲音微冷地道:“只是區區兩名女子罷了,充掖*也好,討好父皇也罷,皆沒什麼不對的,倒是先生,話裡行間,總是針對太子,是何用心?”
“看來殿下始終不相信我的話,罷了。”劉弘基起身道:“眼下爭辯這些並沒有什麼意思,一切等回長安之後再說吧。”說着,他朝李世民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望着重歸平靜的帳簾,李世民眉間的皺摺並未鬆開,劉先生雖未曾與他力爭,然看其神色,分明是對自己所料之事極有信心,難道大哥真會那樣做?
不會,大哥雖曾行差踏錯,但那只是一時糊塗,這會兒早已痛改前非,相信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是劉先生早對大哥有成見,纔會那般以爲;是了,一定是這樣。
幾年來,李世民征戰無數,卻是第一次對賞賜有了那麼深的期盼,非關權位,非關榮寵,只是爲了證明劉弘基的話是錯的,證明大哥並非如他所言的那般陰詭弄權。
十二月十八日,李世民凱旋而歸,長安城一片歡騰,所過之後,百姓盡皆自發地朝這位一舉平定了西秦之亂,猶如戰神一般的秦王施禮。
李世民進宮朝見李淵,後者雖料到有李世民領兵出戰,必然可勝,但直至親眼看見,一顆心方纔吞回了腹中,欣然接見這些立下了赫赫戰功的將領們。
不,有一個人未曾立下戰功,此人就是薜仁杲,他是以降將的身份站在太極殿中朝拜李淵,他此刻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複雜,曾幾何時,他也曾坐在御座之上,受百官朝見,可僅僅過了幾個月,就成了戰犯,要向別人行禮,真是世事無常。
不過幸好,自己總算保住了性命,往後憑着這一身本事,就算不能東山再起,至少也可以富貴無憂。
在衆將之中,李淵一眼就看到了與薛舉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薜仁杲,李世民察覺到他的目光,拱手道:“啓稟父皇,薜仁杲此來,是想歸降我大唐,在軍中效力!”
薜仁杲想着這會兒正是表忠心的時候,趕緊道:“罪將必當以死效力陛下,爲陛下平定中原,揚我大唐國威。”他改口倒是快,一下子就從不久前的“我西秦”,改成了“我大唐”;可惜,不論他如何表忠心,在他殺了劉威的那一刻,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李淵盯着他,徐徐道:“劉威安在否?”
薜仁杲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急忙跪下道:“當初罪將與陛下陣營不同,劉將軍又拼死抵抗,所以一時激憤之下殺了劉將軍,還望陛下恕罪。”
李淵冷聲道:“拼死抵抗而被你所殺,依你所言,劉感就該大開徑州城門,讓你長驅直入纔對是嗎?”
薜仁杲哪裡敢說是,急忙道:“罪將不是這個意思,陛下……”
“夠了。”李淵出聲打斷他的話,面無表情地道:“薜仁杲虐殺大將劉感,罪無可恕,着即——腰斬!”
一聽這話,薜仁杲差點癱軟在地上,眼見有侍衛朝自己行來,連忙用力磕頭,“罪將知罪,陛下仁德寬大,請再給罪將一個機會!”
見李淵爲語,他又急急對一旁的李世民求救,“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早已料到會有今日這個局面的李世民又怎會替他求情,事實上,就算李淵不殺,他亦會殺之,薜仁杲手上實在沾染了太多大唐士兵的鮮血,沒有任何理由讓他繼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