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司裡又多了一具屍體和江充與徐同舟做伴,正是兵馬司的陳式——這個看似與之前三起案子都有着勾連,很可能是幕後兇手之人,居然也死了,而且還死得很蹊蹺,是被淹死在自家後院水井中的。
當姚乾等錦衣衛滿城尋找其下落時,反倒是行事更刻板,直接跑去陳式家裡逮捕和尋找線索的兵馬司的人在那裡找到了他浮在水井中的屍體,隨後便趕緊通知了錦衣衛的人,將屍體交了出來。
所以當陸縝聞訊趕回鎮撫司時,陳式已經擺進了停屍房裡,還有仵作對其進行了簡單的查驗。此時,這位正跟陸縝作着稟報道:“都督,從屍體的情狀來看,他確實是在跌入井裡後淹死的,剛纔他口鼻裡還能冒出些水來呢。而且他身上也沒有其他致命傷痕……”
陸縝一面觀察着眼前的屍體,一面聽着仵作的稟報,眉頭深深地鎖緊了:“你們說說,他爲何會如此蹊蹺地死在自家水井裡頭?總不會是自己失足摔進去的吧。”
幾名下屬立刻點頭贊同道:“那是不可能的,別說他有着一身武藝了,就是尋常成年人也不可能如此不小心。”何況他的身份還如此敏感,怎可能在被查出嫌疑後突然就淹死在井裡呢?這隻能是有人在殺人滅口了,一如之前的徐同舟和孫方……
陸縝的目光不時在那幾具屍體上來回掃動着,心裡也急速轉着念頭。這幾起案子的聯繫其實早出來了,但是他總覺着除了現在已發現的,幾個案子間還藏着另一些關聯,可是又在哪兒呢?說不定在勘破這一點後,幾起到現在還沒有確切頭緒的案件就能找到突破口了。
“已經四個死者了,只短短几天工夫,北京城裡就出了四起命案,而且都是那麼的蹊蹺——一個被火燒死,一個被糧食袋子壓死,一個被刀所殺,還有一個索性被淹死在自家水井裡。除了互相間都有因果外,還有其他的關聯麼?”陸縝口中唸唸有詞,可一時又沒有半點頭緒。
就在這時,一直只是陪同,在辦案上幫不上什麼忙的崔衡突然低呼了一聲:“莫非……”隨即又住了口。
但陸縝還是很快就有了迴應,扭頭看向了他:“崔鎮撫可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但說無妨,即便異想天開本官也不會笑話你。”
“下官以爲,這幾起案子要說內在的關聯,似乎只有都督你剛纔提到的,關於他們的死因了。”崔衡遲疑了下後,還是把自己的想法道了出來。
“死因?此話怎講?”不光陸縝,在場的其他幾人也都面露疑問。
崔衡忙解釋道:“都督剛纔也說了,第一個蔣充是死於被火所燒;第二個徐同舟則是被裝滿糧食的袋子砸壓而死……其實他的死也可視作被糧食活埋吧?”在看到衆人點頭後,他便繼續說道:“所以他的死就與土這一字有了聯繫,再與前一起案子相連,便可得出從火到土的一個過程。”
“從火到土……”陸縝心裡一動,一個之前被他忽略的想法已迅速跳了出來。而其他人則還是一臉的茫然,有些不明白箇中含義。好在崔衡也沒有賣關子,當即就做出瞭解釋:“在道家陰陽五行的說法裡,就有五行相生這一說。這其中,便由火生土!”
“五行相生……火生土!”陸縝已迅速接了下去:“然後就是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而這幾個被殺之人,緊跟着徐同舟被殺的孫方就是死於刀下,也就是土生金了,然後是死在井水之中的陳式,金生水……”
衆人都呆住了,誰也沒想到,看似尋常的兇案背後居然還隱藏了什麼道家五行的說法,這算什麼?是太上老君下凡殺人了麼?
不過崔衡隨後一句卻讓大家再次動容:“要真如我所說的,這些兇案與五行相生有關,恐怕之後還會有人死於和木相關的手段裡!”
陸縝當即擡起了頭來:“你說的不錯,就目前所發生的這幾起案子來看,對方確實是順着五行相生這一法則在不斷殺人。既然他之前費盡心機地製造了這麼多起古怪的案子,那這最後一起,應該是不會輕易放過了。”
之前在兵馬司裡想到的那點古怪念頭在這一刻已經得到了徹底的證實,但陸縝心裡卻並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因爲即便發現了這一線索,對查出案子真相的幫助依然有些,因爲除了知道還有下一起關於木的兇案外,其他線索已經隨着陳式之死而徹底斷絕了。
本來,他還指望着能從對方口中問出指使者的情況來,但現在看來他也不過是真兇所用的一件工具,一旦用完,就成了對方實施殺局的目標。
周圍不少人也明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很快的,因爲崔衡的這番言論而起的一點興奮心思就淡了,大家再次陷入了沉默,因爲這案子依然無處下手。
看到手下的迷茫與無奈,陸縝忙出言鼓勵:“你們不要喪氣,至少我們已經查到不少線索了。而且也知道了兇手殺他們是爲了布這個無形相生的局,既然如此,就說明他一定有着自己的目的,而且一定與道家的某些說法有關。只要沿着這一條線索往下找,再加上繼續在城裡尋找可疑之人,本官相信一定能把這個兇徒給揪出來!”
“屬下明白,我等一定盡力查出線索,捉拿兇犯!”其他人這才精神稍振,忙抱拳應道。
“現在天色也不早了,這幾日大家各處奔忙也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等明日,再各自想法去找出兇手來。”陸縝擺了擺手,讓衆人散去,卻又留下了崔衡。
“崔鎮撫,現在咱們這兒懂得五行之說的,也就只有你一人了,所以本官希望你能給我更多的提示。”
“這個……都督,其實下官對道家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實在難說出個所以然來。要是大人真想知道得詳盡些,可以去城南白雲觀裡請教那裡的衍衝道長,說不定他能從中看出更多東西來呢。”崔衡忙謙虛了一句,又道出了這麼個自己相熟之人來。
“衍衝道長?又是在城南之人麼?”陸縝迅速皺起了眉頭來。這四起案子都發生在北京南城,現在這個叫衍衝的道人也在南城,這兩者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也不能怪陸縝如此多疑了,實在是現在手裡的線索太少,他只能胡亂猜測懷疑身邊的任何人與事了。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認的,那就是明日一早,自己還真該去那什麼白雲觀裡見見這位衍衝道人,無論是找線索也好,尋破綻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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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冬夜的風颳得是越發的緊了,嗚嗚的,猶如某些不知名的鬼怪在嚎叫一般。尤其是那些栽有樹木的寺觀裡,風一起,呼嘯聲帶着樹枝搖擺,總給人一種那些樹木已然化身爲鬼怪的恐怖感覺。
房內只點了一盞油燈,並不能將這座靜室真正照亮,也不能把坐在桌子兩邊的二人模樣照射出來。只有低沉的聲音在屋子裡緩緩響起——
“你布這一局還真是用心良苦了,爲此可是把我們僅有的那點在京城的人手都調動和搭進來了。若是一旦失敗,你可有想過後果?”
“到了這個時候,就不要顧慮太多了。你也知道,我爲的什麼纔會布這一局,現在事情已朝着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用不了多久,那最終目標就會入我彀中,到時他一死,不但大仇可報,這大明天下也將瞬間分崩離析。”
“呵呵……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那樣的自信,或者是自大。你覺着那正在查訪此事的錦衣衛會真如你所料般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麼?”
“至少他們現在還沒有發現哪怕一點真正有用的線索,不是麼?而且我相信,只要他們,尤其是那個自以爲高明的陸縝順着我給他們的這條線索往下查,就只會離真相越來越遠。當他察覺到自己找錯了方向,再想尋找其他線索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這一點,你不是比我看得更清楚麼?”
“罷了,都已經陪你走到這一步了,再想抽身已不可能。既然如此,只能希望你的佈置真能成事吧。不過有一點我還是要提醒你,此事關聯到我們所有人的生死,你可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有半點的疏忽。”
“那是當然……從來到北京開始,我就已在爲最後一擊做着準備了,現在眼看着一切都已就緒,我是不會讓事情再生變數的。不過我也擔心你這裡,說不定什麼時候錦衣衛就會查到你頭上了。”
“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是不會拖累你的。而且你的計劃還差着一環呢,我早已有了覺悟。”
“那就……拜託了。”
說完這話,其中一人已輕輕起身,吱呀一聲拉開屋門,消失在了夜風之中。而另一人,則在呆坐了一陣後,又是輕輕一嘆,伸手拿起了那盞油燈。
微弱而晃動的油燈光芒照到的,是一張相貌清癯的白髮道人的苦澀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