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朝老臣的病逝固然叫人傷心,但這大明天下卻不可能因此一人而停止轉動,朝廷也不能因此一人而不顧其他大事要事。所以只三五日後,一切公事重新提上議程,中樞官員甚至比之前更加的忙碌起來。
北地開放榷場一事因爲關係到蒙人,朝廷自不敢輕慢,待到四月時,戶部的公文終於發下,又數日後抵達山西,待這一道批准廣靈縣在縣城外東北處開設榷場的公文送達到陸縝手上時,卻已到了四月中下旬了。
好在這段時日裡陸縝也沒閒着,早早就已對前期工作進行了各項安排,一旦接到公文,便立刻在此位置上修起了一座簡易的榷場,同時也把朝廷的意思通過城中做買賣的蒙商帶去了草原。
待到四月下旬,剛立起來的榷場便迅速熱鬧了起來。蒙人的生活生產資料實在是太短缺了,大明之前零星佈置的幾處榷場、市易根本就不夠他們消費的,現在新開了一處,自然讓他們趨之若鶩,無數附近的牧民都牽着自己的牛羊馬匹趕到了這個小小榷場,與同樣聞訊趕來的明國商人做起了各種買賣來。
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會知道蒙人對大明物資的嚮往有多麼的嚴重。不光是茶葉、絲綢、瓷器等精品,就是尋常的布匹,普通的農具,甚至是一口有些破舊的鐵鍋都成了蒙人爭相購買的搶手貨。一時間,這座小小的榷場變得極其熱鬧,就連縣城裡的兩家旅店和青樓,以及平民的屋子都被趕來的蒙明商人給包了圓兒。
商業,確實是推動一個地區發展的強大力量。陸縝這個穿越者對此倒是見怪不怪,他以前可是知道深圳是怎麼崛起的,相比而言廣靈的這點動靜實在是太小兒科了。但下面的僚屬和百姓們卻是驚呆了,當然更多的卻是欣喜若狂,所有人都知道,照如此下去,大家心目中的好日子已很快就能實現。
當然,榷場的設立也不盡是好事,隨着往來客商的增多,三教九流之人也日益增多,治安問題也變得複雜起來。尤其是榷場那邊,因爲是和蒙人做買賣,雙方之間就更容易起爭執,甚至一言不合動起手來的也所在多有。
爲此,縣衙派出了不少人手過去維持秩序,甚至陸縝還從軍營裡借了三十名軍士過去鎮場子。不鎮着不行哪,那些蒙人可都是隨身帶刀的,真惹惱了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些粗魯而野蠻的傢伙會幹出些什麼來。
除了安排人手之外,身爲縣令的陸縝爲了表示自己對榷場的重視還每過幾日就會去那邊轉上一圈。一來表明自己的態度,二來也是爲了告誡那些傢伙一定要按着規矩來,不然官府可不是開玩笑的。
四月底的這天,陸縝再次帶人來到了榷場。不過這一次,他在榷場轉了一圈後卻沒有逗留,而是坐着一輛低垂着車幔的馬車繼續往北邊而去,而且身邊只帶了林烈一人護衛。
對此,雖然有人感到古怪,但卻也不好多問。畢竟如今的陸縣令在縣裡的威望甚高,可不是一般人敢隨便詢問的。
他們並不知道,現在車內除了陸縣令之外,還有兩個女子,赫然正是縣令夫人楚雲容與她的貼身丫鬟翠眉。不過在到了一處山林前時,就連翠眉和林烈二人也被陸縝他們給留在了原地,只陸楚二人相攜往深處而去。
“這兒是……前番我與韓四找到大人的地方。”林烈一眼就認出了地方,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但很快地,他又把心中的疑團給壓了下去,這種事情既然縣令大人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還是莫要深究爲好。
經過之前的那些變故之後,林烈對陸縝已很是忠心服帖,自然不會去追究打聽陸縝的秘密。而翠眉,更只是個小丫頭,更不會想太多了……
雖然因爲季節的變換而使得山林間的草木茂盛了許多,但陸縝認路的本事卻是不小,所以很快就帶了楚雲容找到了當日埋下陸縣令的地方。
那一處稍微有些隆起的土丘上,此時已長了一層青草,另外還有幾朵黃白相間,卻叫不出名字來的野花兒在風中輕輕地搖擺。
沒有墓誌銘,沒有刻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一個。當看到陸縝的埋身之所竟如此荒涼簡陋時,即便是對他頗有些意見的楚雲容也露出了傷懷之意來。兩人終究是打小訂的親事,之後更有了夫妻名分,想着天人永隔,自然會觸景傷情了。
從籃子裡取出各種祭品和香燭,在墓前擺開之後,楚雲容便默默地合什在墳前祝禱起來。
此時的陸縝卻已默然退到一邊,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當時他借的只是這位身上的衣裳和一點銅錢而已,不料隨後卻連對方的身份都給代替了。而最叫人感到不安的是,身前的這個女人……因爲取代了對方的身份,楚雲容居然也成了自己的妻子,雖然只是名義上的,自己連一指頭都沒有碰過她。但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即便如此已是很嚴重的問題了。
輕輕的一聲嘆息,陸縝看着那墳塋也在心裡暗道:“真說起來我也算對得起你了,至少把你害死的元兇我已幫你解決,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吧。”其實在他心裡還想學着曹阿滿般地來上一句,汝妻子我養之,汝勿慮也。但最終想着畢竟是在人家墳前,這種話還是不說爲好。
身前的楚雲容神色卻大爲悲慼,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想着曾經的點滴,縱然這個男子非自己良配,但這些日子來他對自己還是頗爲遷就照料,就連大婚之後自己的一些刁蠻,甚至是無禮的要求也被他一一包容,足可見他對自己的一片心了。
或許導致他走到這一步,變得如此貪婪,甚至鋌而走險想和蕭默與虎謀皮的做法,也可能是爲了能在自己面前更有底氣些所致,她心中的自責也就更甚了。
發現楚雲容正暗自垂淚,陸縝在猶豫了片刻後還是上前道:“你就不要太傷心,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他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吧。”
聽着他柔聲的安慰,不知怎的楚雲容心絃猛地悸動起來,突然一個反身,便抱住了陸縝,把頭靠在其肩頭痛哭起來。
陸縝先是一愣,繼而苦笑一聲,最後又拿手輕輕地拍打着對方的肩膀,安慰了幾句節哀之類的話。好半天,當他覺着自己的肩頭都有些溼意時,楚雲容才止了哭聲,緩緩地擡頭站直了身子。
此時的她因爲哭過而雙眼和鼻子都有些泛紅,臉上自有一種動人的楚楚可憐之狀。同時,又因爲已從悲傷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趴在陸縝肩頭痛苦之舉頗爲不妥而又生出了幾許的羞澀之意,目光低垂,都不敢與之對視了。
發現她羞怯的陸縝便是一笑:“楚……姑娘,你若是還想哭,我可以再借你一個肩膀。不過,這邊的已經溼了,所以你換一個吧。”
這句俏皮話讓楚雲容忍不住嗤的一笑,心中的悲傷和羞澀終於減輕了許多。隨後又收住了笑,福了一禮道:“多謝你帶我來此祭拜於他,也多謝你……”後面的話卻又有些不好說了。
陸縝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說起來,他也算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該來祭拜一下他的。不然,恐怕現在的我已不知是死是活,流落何處了。”
楚雲容輕輕地嗯了一聲,轉身又把目光在那簡陋到了極點的墳塋上轉了一圈。她想請陸縝爲下面的人立個碑什麼的,但最終卻沒有說出口。因爲她知道,這會給陸縝帶來大-麻煩,所以只能作罷了。
兩人又在這墳前逗留了一陣,方纔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停當,轉身離去。
當他們離開時,一陣風吹來,使得周圍的樹木跟着嘩啦作響,不知是不是地下的陸縣令有靈,在跟這兩人道別。
待走了一程後,楚雲容已收起了悲容,雖然兩眼還有些泛紅,卻已看不出太大問題來。畢竟陸縝的身份太也蹊蹺,還是不要讓第三人知道爲好。
對此,留在外面等候的林烈二人也沒有追問的意思,只等他們到了,便重新返程,往縣城而去。
就在他們回到官道,又走了一程路後,前方突然有一匹快馬飛奔着趕了過來。待他來到近前,認出趕車的乃是林烈後,那騎士趕緊就止住了馬兒:“縣令大人可在車裡?”
陸縝已掀開車簾,發現來人乃是縣衙一名差役,此時對方正一臉的惶急,臉上更佈滿了汗水,顯然是急匆匆趕來的。便探頭道:“出了何事?你怎如此焦急?”
“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人見到陸縝,便當即滾落下馬,急步上前,行禮之後急聲道:“榷場那裡出了人命,有韃子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