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在鼓舞和嘉獎得勝歸來的將士,但陸縝還是很快就感受到了不遠處強大的怨念與恨意,這讓他下意識就扭頭望了過去,隨即就看到被捆縛得結結實實,又有兩名官軍左右挾着的謝景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似乎都能冒出了火來。
再次感受到來自這名俘虜的強大仇恨後,陸縝只是嘴角一翹,他當然不會將這點怨恨放在心裡,對方都已是砧板上的肉了,難道還用擔憂不成。而身旁的葉暢飛也發現了巡撫大人注意力的轉移,順勢一看後,便報道:“大人,他便是這支海盜的首領海上鷹了。”
“哦?”陸縝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那就把他先帶去衙門吧,待會兒本官就要好好地審審他。”其實他心裡已轉過念來,聯繫之前佟力的招供,再加上一些過往的記憶,這個叫海上鷹的賊首身份已被他認了出來——當初被自己滅掉的杭州謝家唯一外逃的子弟,謝景元!
真論起來的話,陸縝確實還真沒跟這位照過面。當初在杭州城下雙方率人一戰,可他們之間卻隔着成百上千的隊伍,壓根就沒有碰過面。但是,陸縝對謝景昌卻是印象深刻,而謝景元雖然模樣大變,還多了條可怖的長疤在臉上,但只要仔細觀瞧,還是能看出他和謝景昌有着五六分相似的。
這麼一來,此人爲何會在已成階下囚的情況下依然毫不隱藏自己對陸縝的仇恨與殺意也就解釋得通了。對一個將自己毀家滅族的仇人,誰當了面都不可能做到冷靜的。而確認這一點的陸縝心裡也已有了決斷,此人是斷不可留的。
葉暢飛並不知道內中詳情,見巡撫大人這麼說了,便趕緊命手下把謝景元先一步押往官衙嚴加看守。單獨被押往鎮集的謝景元在一路上又吃了不少苦頭,被憤怒的百姓砸了好多的石頭爛菜,狼狽不堪。
至於陸縝,則又和不斷下船的官軍說了好一通的話,並且當衆保證自己一定會把此番功勞詳報朝廷,同時會對死傷者厚加撫卹,這纔在衆軍感恩戴德的歡呼聲裡,押了一干俘虜,同歡騰的百姓一道返回官衙。
所有人都知道,一直籠罩在威海頭頂的陰雲即將就此散開了。在這次徹底擊潰這股叫海上鷹的海盜後,即便海外依然盤踞着數股不知底細的盜匪,但應該不會再有人敢隨便打山東商船的主意,畢竟前車可鑑。
所以在歡呼的人羣裡,不少商人已開始籌劃起了下一次出海貿易的相關事宜來。這一次大家的損失雖然很不小,但只要接下來一切順利,這些損失還是能在幾次出海後全部找補回來的!
此時的陸縝倒沒有把心思放得這麼遠,他關注的依然是對海盜的審訊。因爲事關重大,他並沒有耽擱,更沒有假手他人,在回到官衙後,就命人把幾名海盜頭目給押到面前加以審訊起來。
事到如今,這些個兇悍嗜殺的傢伙早沒有了在海上時的霸氣與威風,一個個在堂上都顯得頗爲畏縮,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擡起來。見此,無論是堂上的那些公差,還是外頭圍攏了觀瞧的百姓,都發出了陣陣鄙視的目光和起鬨聲。
直到陸縝一拍驚堂木,喝令他們肅靜之後,衆人方纔規矩起來。而後,他便把目光落到了下方衆俘虜的身上:“你等在海上殘殺無辜,搶奪財物,可算是壞事做盡,實在罪不容誅。如今落入到我官府之手,要是不想多吃苦頭,就老實回話。本官問你們,你們是如何能準確把握到我們出海商船行進路線的?”即便已知道了答案,但按規矩還是要經過堂審從這些賊人口中問出供詞來的。
這些人先是一陣沉默,隨後纔有人小聲道:“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是咱們老大讓我們在海上劫殺過往船隻的。”
“嗯?”陸縝頓時把臉一沉:“大膽,到了這時候居然還想爲自己開脫。來人,將他給我拖到外邊,重責八十大板以儆效尤!”說話間,他一指那位回話之人,當即下令道。
當即,就有幾名差役走了出來,拖起這位就出了堂去,不一會兒,板子打在身上的啪啪聲,以及受刑者的慘叫聲便從外頭響起,伴隨着的,還有觀者百姓們的叫好聲。
見這位大人一言不合就讓人動刑,下頭的海盜們終於是害怕了。就在陸縝再次盯向他們,似乎想再拉一人出去受刑時,一個被他盯上的傢伙便叫了起來:“大人饒命哪,小的知道,小人招了!”
“說!但有半句虛言,本官絕不輕饒!”
“我們所以能屢次找準目標,是因爲有人給我們通風報信!聽我們老大之前提起,是杭州的一些商人給他遞送的相關消息……”
此言一出,陸縝還沒什麼表示呢,外頭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商人們頓時就沸騰了起來,罵聲不絕於耳,不過多半是針對杭州商人的。此時的人想法簡單些,既然對方招了,自然就很容易信了。
不過陸縝可不希望留下什麼疑點,便又一拍驚堂木道:“大膽,你竟敢如此胡言攀咬他人!那杭州與我山東相隔千里,他們爲何要做這些?若不能給本官一個合理的解釋,定不輕饒!”
看到陸縝似乎又要命人把自己給拖出去重打的意思,這位更慌了,趕忙竹筒倒豆子似地就把知道的一切都給道了出來:“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虛言哪。他們這麼做,是因爲你們山東的商船出海不斷,搶了他們的生意和財路,這纔想到了與我們合作,對付過往船隻的。”
似乎是爲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已經招供的他又說道:“其實這些杭州商人早幾年裡就和我們有過往來了,他們出錢,我們出力,把別處可能影響到他們生意的船隻全數攔截殺光……所以這回,只是重複一下而已。”
此言讓外頭的百姓又是一陣譁然,但大家卻更加相信他們所言確切了。因爲這個理由其實是很說得過去的,畢竟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現在山東開海,自然會大大影響別處出海的生意了。
可陸縝依然不滿意,又說道:“你說這些可有實證?還有,在此之前我大明可是禁海的,杭州商人怎會出海貿易,還與你們扯上了關係?”
生怕陸縝懷疑自己,這位趕緊賭咒發誓了起來:“小人不敢說謊,這確是事實哪。其實早在多年之前,浙江、福建等地就已有沿海商人偷偷出海把東西販售他國了。至於證據……我們那裡應該留有一些書信,不知有沒有被官軍帶回來……”
陸縝要的就是這一供詞。其實,在海上鷹這些盜匪被一網打盡地押回來後,他們已再不可能對接下來出海之事造成什麼威脅了,現在他所關注的,就只剩下其背後的那些傢伙。在他看來,杭州那些傳遞消息,利用海盜打擊商船的傢伙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絕對不能輕饒了他們。
但是,陸縝也知道這些傢伙的背景有多深厚。他們不但都身家雄厚,而且多與朝中官員有所勾結——本來東南幾省就是科舉重地,多出名列前茅者,何況他們又有錢有勢,自然能栽培出不少爲其利益說話的官員來。
所以想要把他們的罪名落實可不是隻靠一個佟力的供詞就夠的,必須拿出一條牢固的證據鏈,讓朝中官員無法爲其辯駁,才能真個成事。這纔有了陸縝突擊審訊這些海盜的這一幕,而且看起來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
有了他們的供詞,再加上從島上抄來的諸多雙方往來密信,這下杭州那些商人就是再有靠山,也難脫罪了。
在百姓們議論紛紛時,陸縝又問了其他一些海盜,關於此事的真僞與細節。既然有人已經把事情都招了出來,這些人自然也不會頂着受刑的後果來保護與自家沒什麼交情的杭州商人。於是乎,很快地,一份份供詞都被記錄在冊,只要將之送遞京城,就足以捲起一場血雨腥風了。
直到把一切都盤問清楚,陸縝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把驚堂木一拍:“把人都給本官帶下去,嚴加看守。到時,就將這些人送往京城,交由朝廷定奪。退堂!”
哪怕是退了堂,陸縝這個主審官都走了,外頭的百姓依然久久沒能從震驚裡回過神來,不斷地議論紛紛,好不熱烈。但有一點是確定的,他們對巡撫大人那是相當的敬服了,也把對海盜們的仇恨多半轉嫁到了那些素未謀面的杭州商人的身上!
當百姓們還在議論紛紛時,轉到後頭的陸縝也沒閒着,立刻就下令,讓人把謝景元給帶到了自己跟前。現在,公事什麼的已經算是了結了,該是處理一下私事,把舊恨新仇都在今日一筆勾銷了。
很快地,嘩啦啦鐵鏈拖地的聲音就從外邊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