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於謙一路進京,之後朝廷又把陸縝復官的文書傳遞回來的這二十多天日子裡,蘇州城裡可着實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官府裡,以通判趙克遠爲首的一批官員因爲牽涉進了漕幫的案子裡而降職的降職,罷官的罷官,甚至還有因此被投入大獄的。
至於與此案息息相關的一些人的結果就更不堪了。先是大膽到攻擊碼頭,截斷運河的嶽南星等人,雖然他們做這一切都算得上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畢竟是犯下了大罪,所以南京刑部很快就給他們定了個發配邊遠充軍的罪名。
至於漕幫自李燕九而下的這些人,則有半數被定了斬刑。畢竟殺人償命是所有人都最能接受的常識,而且他們還是造成此番大亂的罪魁禍首。
正好,如今正是深秋季節,也不用等再過一年進行秋決,直接就將他們和其他死刑犯一道拉到了刑場之上,咔嚓一刀了事。這一切,早在京城的文書到來之前就都已做完了。
至於此番變故里的另一些重要犯人,白蓮教的人最終都沒能找到。而嚴家的結果,卻是無比的悽慘,不但兩名公子和幾個掌櫃早被人毒殺,就連早些時日就逃出城去的嚴潤章等人,也在隨後被發現在一處偏僻的山岡之內,他們已全被人用殘忍手段給殺光了。
只從動機,以及殺人手法來看,官府就很快斷定這一切都是白蓮教所爲。而面對這一結果,他們又無能爲力,因爲連兇手到底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更別提去找到他們,定他們的罪了。
好在於謙和霍正被安全地保護了下來,所以康思川他們才總算是將功抵過,沒有受到上頭的責罰。而後,就輪到他們感到頭疼了,因爲嚴家和李燕九出了事後,漕運方面就真出了問題了。
一直以來,雖然蘇州設有漕運衙門,但人手並不充足,許多事情其實都是由漕幫等人幫着處置的,尤其是一些粗重的活計,官府中人更不可能去做。而這些人的鋃鐺入獄,就讓漕運一塊出現了真空期。
當然,官府面臨的問題並不是無人可用,而是一時不知該用誰好。畢竟誰都知道漕運上能獲取多少的好處,以前有漕幫,有嚴家在,大家也不敢覬覦這塊肥肉,而現在,情況自然就不同了。
一些頗有身家野心,又或是和官府交情不淺之人便對此動起了心思,各種請託不斷,都有人把情求到康知府跟前來了。
面對此種問題,康思川也感到了一陣頭痛,畢竟他本來對這漕運之事就瞭解得不多,也不知該用誰比較好。他唯一知道的,只有這事一定是好事,所以必須讓自己也從中獲取足夠的好處。
而這時候,作爲師爺幕僚的陸縝就體現出自己價值來了。他向康知府提出了競標的作法,以拍賣的形式讓那些有資格插手漕運之人明着在官府這兒進行競爭,誰給出的價格最合適,便由那人來拿取這一塊好處。
而除了整個漕運大事外,其實運河上還有不少其他能撈錢的門道,身在衙門好辦事的陸縝就一直在打着其中一些的主意。
以往幾年裡,陸縝其實只是一心當官,想要在那大亂之前爲這大明天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沒有爲自己的將來考慮的太多。
可這次被罷官後,他的想法終於出現了轉變。原來一心爲公並不能保障自身的安全,一旦有一天真因爭鬥失利而丟失一切,若沒有條可靠的後路,那自己的將來可就不好說了。
要知道,現在的自己可不光是孤身一人了,還有楚雲容和雲嫣跟着,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有自己的子女。有了一份責任在身的陸縝,當然不可能再如以往般只顧往前而不爲自己多作綢繆。所以此番蘇州漕運大洗牌,對他來說便是一個天賜的良機,只要能從中間分上一杯羹,就足以保證將來無憂了。
而且更妙的是,他現在也算是蘇州人氏,有了子孫後,也會重新在此開枝散葉,這漕運之事說不定就能成爲他陸縝家幾輩人的事業。這一認識,讓陸縝更想要獲取其中的好處了。
可是還沒等他動手呢,朝廷的一紙調令就突然來了,而他也將在短期內離開蘇州。
本來,陸縝對此已不抱什麼希望。即便自己於蘇州府有功,和康知府的關係也頗爲密切,但人都要走了,這裡的事情自然是照看不住的。要是還強行想從中獲取好處,那隻會授人以柄。
但陸仁嘉今日的上門,卻讓他看到了新的辦法。尤其是見對方似猶豫,卻又滿是期待的神色後,他就更有把握了:“只要你肯與我合作,這事自然能成。我們又不是要像漕幫或是嚴家那樣佔了整個蘇州漕運的大頭,只是從中分潤些好處而已,以我和知府衙門的關係,這點面子他們還是會給的。”
陸仁嘉一聽,心跳也驟然加快了。曾在商場打滾的他自然知道能從漕運這兒分到一些好處是多麼大的一筆財富。往小了說,每年的進項就足以讓無數人眼紅了;而往大了說,這還是提高自己地位的捷徑,嚴家不就是因此成爲城中屈指可數的富貴人家的麼?
與此相比,什麼陸家族長,就根本不值一提了。只要自己真能獲得漕運上的一些生意,並做出樣子來,陸仁歸他們就根本不可能再是自己的對手。
“你……真能說服官府給我這個機會?我可說好了,我現在並無餘財,即便想買幾條船從中牟利都很是困難。”陸仁嘉沉默了一陣,終於開口道。
陸縝一看他這樣子,就已猜到其心思了,便是一笑,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片刻之後,他便拿出了一隻木盒子來,輕輕推到了對方面前,示意其打開。
雖已有所準備,可在打開木匣,看到裡面所放的那幾張鉅額銀票時,陸仁嘉的眼睛還是突然瞪大,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來:“這……竟有兩千多兩銀子?”
“不錯,這些都是我幾年裡積攢下來的,現在都交給你來處置。想必有了這筆本錢,前期的一切就都能順利做起來了。再加上官府方面的照拂,別的不敢說,弄幾條船,並以此生財應該不難吧?”陸縝點點頭道。其實早幾日裡,他就在物色可用之人,所以銀子是早準備好了的。
有了官府的照應,還有充足的資金,陸仁嘉覺着要是這樣自己都不能做出番事業來,那就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他的身子都是微微發抖,沒想到自己今日硬着頭皮前來居然會有這麼好的結果,都要讓他覺着自己是在做夢了。
好半天后,他纔有些不確信地問道:“那小七你打算怎麼與我合作?”
對方總算是問到關鍵處了,陸縝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即將離開蘇州,所以此地種種都交你來處置。至於整個生意的所得,我只佔七成,你則得三成,不知可還滿意麼?”
陸仁嘉的臉色又是一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本以爲陸縝只是將自己聘爲掌櫃,每年固定拿些酬勞而已。卻不料,陸縝竟大方到如此地步,居然肯讓出三成利來。
陸縝深明合作是需要對等這一常識的。若只是將陸仁嘉收作掌櫃的,當然能獲取更多的好處,現在他也一定會極力相助,可是等到生意真個做大了,情況就會發生變化了,難保其不會生出別的心思來。自己身在別處,又是朝廷命官,實在沒有必要與之產生矛盾。所以還不如早早就表現出誠意來,如此才能讓合作更堅固些。
至於有些人擔心這樣會讓陸仁嘉將來尾大不掉,陸縝則覺着他不會這麼蠢。自己畢竟是官,他又能每年得到豐厚的報酬,又怎麼可能冒着得罪自己的風險自斷財路呢?
這其實只是陸縝學習後世企業的管理手段而已。那些大企業的老總,總是會將自己公司的股份分給自己的職業經理人,這樣對方纔會盡心辦事,因爲給公司賺錢,就是給他自己賺錢嘛。
直到一份文書他們各自簽字畫押之後,陸仁嘉才終於確信陸縝不是在騙自己了。這讓他在感激之餘,也在心裡暗暗決定,接下來一定要傾盡所能來把生意做好。顯然,這也是陸縝希望看到的,要只是聘其爲掌櫃,他是不可能全心全意把心思都投到這生意上來的。
待到次日,陸縝又去了一趟府衙,把相關事宜全部辦妥,這樣,漕運這一塊,他陸縝也終於能伸進去一隻手了。
而等一切都落定之後,陸縝也終於準備啓程。
此時,已是秋冬相交的十月季節,距離他來到蘇州已有半來年的時間。
來此之時,他只是一介書生,只不過三馬一車,而去時,雖然也一樣只是輕舟一艘,身無長物,但身份卻已完全不同,他已成爲了朝廷新任的蔚州知州,而在前路等着他的,又將是重重的危險,以及更加廣闊的天地與前程!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