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斜眼:“前日?”
“正是!”
傅真眯起了朝向窗外的雙眼。
日光已近晌午,這春日陽光已然轉烈。
樓下街頭行走的多是錦衣繡服的官吏,當中也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是從前打過交道或是在各種場合上見過的。
他們都認得樑家姑小姐,但他們卻統統都不會曉得,此刻坐在地樓上吃燒雞的她就是白鶴寺裡燒成了焦炭的樑寧。
他們行武之人,信奉“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她對徐胤,對當下的朝堂的瞭解,已然斷層。
今日獲知的信息固然不少,但對於她該如何實施復仇卻並無幫助。
曾處於權貴核心的她深知,眼下別說是復仇,她就是接觸到徐胤都很艱難。
“大將軍,這邊請!”
這時樓梯口出現了一陣騷動,幾個茶館的掌櫃全部出動,左右開道引着一行人走入店堂來。
那當中走在最前方的一人身着銀線鑲邊的玄衣,個頭高出周邊人一截,一頭青絲由簡單的玉冠束着,襯得他自帶威懾四方之意的一張臉越發冷肅。
而自打他出現,原本紛雜的店堂就立刻安靜下來。低呼着“大將軍”的聲音也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了!
傅真不知道這位這麼年輕爲何會成爲“大將軍”,但是看到這張臉後,她立刻就背轉了身子,藏到了人羣后……
裴瞻上了樓梯,目光環視着滿店堂裡熱切的人們,腳步頓了一頓,便又繼續擡腿,步上店堂。
杜明謙在後頭咳嗽:“人家這麼熱情,您老人家也不妨笑笑,打個招呼,會顯得您平易近人很多。”
裴瞻面上沒有一絲波瀾:“不會笑。”
杜明謙無語。看到掌櫃的還在側,便擺手道:“去沏你們最好的茶來,再上幾樣鹹點。”
掌櫃們連聲稱是,這邊廂,裴瞻已經走入了靠窗的一張桌子。
人後的傅真已經懵了!
事情發生的再突然,她也已經認出來,這人就是那天晚上在樑府外頭把她當肖小逮住了的人!
他怎麼在這?
他怎麼也來了!
碧璽納悶地望着她:“姑娘怎麼了?”
“別說話!”
傅真一把拉了她過來,然後另一手掏出顆碎銀子給了老頭,拉着碧璽爲掩護慢慢往門口走去。
她眼下正值滿腦袋漿糊,怎麼面對過去人和事,還沒有捋出頭緒來,可不能讓他弄亂了陣腳!
老頭一臉懵然,想要道謝,又被傅真擺手瞪眼地制止了,並且還在被催着離開此處! 傅真能不能催他嗎?
整個店堂裡這麼多的食客少說有一半是爲了聽他的說書來的吧?他在哪兒,哪兒不就變得扎眼起來?
雖說那天夜裡沒曾被揭開面巾,但傅真絕對相信那人看身形也能認得出她來。因爲她自己也是一眼就認出了完全不同於那日裝扮的他,他們這些人,早就把一雙眼給練毒了!儘管看人品的時候會差點勁,認人方面還是不會有問題的。
眼看着到了門口,外頭又進來幾個人。
當先這個年紀也輕,但粗壯身材,捧着肚腩,一臉笑眯眯,跟個修身版彌勒佛似的,他一進門就朝着先前入座的那人招呼道:“老裴!你怎麼腿腳那麼利索?仗着你腳長得比咱們長還是怎麼滴?眨眼就不見人了!”
“老——裴”?!
傅真聞言被震了震,倏地回頭看去,恰好就對上了座中那冷麪人投過來的目光!
……
程持禮一進門,裴瞻就看到他了。正要讓杜明謙去添杯盞,程持禮身旁一張突然轉過來的明豔奪目、且滿布震驚的一張臉就頓時賺去了他的視線。
只是那麼須臾的工夫,他立刻想到了那天夜裡在樑府外頭遇到的那個女賊!
他挺直腰身,目光凝駐在她的臉上和身形上,可下一刻,對方突然掉頭就往門外跑!
裴瞻也不假思索,將大步來到跟前的程持禮往旁一掀,然後如滿弓的箭一般飛躥了出去!
身後傳來杜明謙的呼喊聲,程持禮罵孃的聲音,還有旁觀者們沒搞清狀況的喝彩聲,但裴瞻滿腦子裡都只有前方那道迅速朝着滿街人流而融去的身影——
即使換過了裝束,從那天夜裡的黑衣黑裙簡單髮式,到今日的粉黃的衣裙與嬌俏的少女雙丫髻。又從黑綢蒙面,到全然顯露出來的一張蒼白卻又精緻到如同精心描繪過般的臉,他也依然認了出來!
此人就是那個在樑府外頭鬼鬼祟祟偷窺的女賊!
大街是最熱鬧繁華的大街,大街上的行人是最悠閒擁擠的人羣。
傅真有着一顆打小就在京城四處滿地跑的靈魂,她對這座城有着刻骨的記憶,知道哪條衚衕通往哪條巷子,也知道哪條巷子通往哪座坊,她對如何躲避追蹤也早就有着豐富的經驗,可是今日她卻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人姓裴啊!
是去年冬月掛帥追殺敵軍數百里,一直殺入了敵國王宮之中將他們滅了國的裴瞻啊!
傅真可算想起來了,爲什麼會覺得他眼熟?
是因爲長大後的他還掛着小時候三分面相啊!
那爲什麼又沒想起來他是誰?
那是因爲打從她八歲去了西北,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呀!
她八歲的時候,他才六歲,誰他奶奶的會老是記着一個奶娃?!
難怪他大晚上地會從樑家出來,還受到樑郴夫妻親自相送!
又難怪他會走了又倒回去替樑家抓“宵小”,還不讓她摸那塊石碑!
憑裴家和樑家的交情,他就是替樑家把宵小給剁碎了那也不算地是多管閒事啊!
但傅真不是宵小!
她是堂堂的傅家大小姐!
這要是讓他抓到了怎麼說得清?
她狂奔中扭頭看去,熙熙攘攘的街上,涌動的的人頭之中,那傢伙已經跟盯着了獵物的鷹一般提着長劍死盯着自己,衝過來了!
裴家這小兒從前就拽得離譜,從來不把她這個世交家的小姑姑放在眼裡,長大了還不懂禮貌也就罷了,他竟然還要追殺她!
可恨她先前爲了打聽消息,特意吩咐張成和楊彤他們去馬車上睡覺了。
儘管下樓經過時她招呼了他們一聲,但也不知道他們聽見沒有?
以至於現在能掩護她一把的人都沒有,而她越來越氣喘,心也越跳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