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不您先跟我說,您找的人到底是什麼人?這趟鏢是誰給你的?”
傅真不想聽他賣關子,直截了當地探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儀臉上有被打斷了話頭的不樂意,他頓了下,睨着她說:“給我這趟鏢的人我也不認識,但我知道他是什麼人。”
“是什麼人呢?”
“宮裡的太監!”
傅真雖有訝異,但沒有停頓多久:“是哪個宮裡的太監?叫什麼?”
“我不知道。”李儀搖頭,“我說了我不認識他。但老頭兒我跟宮裡頭的人多少打過交道,他是不是太監我還是認得出來的。”
傅真就說道:“他長什麼模樣?他讓你找什麼人?是什麼時候找到你的?”
“是麼。”裴瞻更加不自在了,“何必這麼急急忙忙的,一頓晚飯又沒有什麼大不了。”
“那你想我如何幫你?”她問道。
李儀點頭:“我們是在潭州追蹤到的他,當時約摸是五年之前,他在潭州城內的客棧裡,手下弟子說發現了他,我急忙趕過去,就清楚看到了他身上的胎記。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七年前在白玉衚衕裡死去的人身上會有屬於他的東西,但那的確不是他!
今日的牀睡着不怎麼舒服,他連換了幾個姿勢,也沒睡穩當。
一時間聽到院子裡傳來了動靜,他一個翻身又坐了起來,走到窗戶跟前往外一看——是她回來了。
“慢着!你說胎記?”
“那些錢幣還不止些許,大大小小的都有,還有幾件大月人的服飾。
“給我的報酬定金是三千兩的銀票,聲明找到之後,還會有重謝。”
她從小到大怕是連廚房的門都沒踏過,兩世裡都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她會下廚?
說到這裡李儀喝茶潤喉,末了沉下氣說道:“這次我們不敢輕舉妄動,滄州那邊我有鋪子在,因爲打聽到他當時在那裡暫居,便打算利用鋪子徐徐圖之。
“那他們最後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
李儀嘆氣:“你這一口氣這麼多問話,我也回不上來,倒不如我把前因後果說給你聽,你自己琢磨。”
這批下手的人,無論如何可以排除廢太子了,他已經認定六年前殺死了楊奕,憑着死者身上的證據,他壓根沒有對此產生懷疑。
看到傅真進來,他擡起的雙眼裡立刻染上了琉璃燈的光。
按照血案目前披露出來的案情,楊奕已經在那次被殺死了。那已經是將近七年前的事,而宮裡太監尋找到李儀的時候也是六七年前,從時間算起來,李儀追蹤到這個有着鳳形胎記的人,怎麼着也得是在血案發生之後了!
她連忙道:“你繼續往下說!他長什麼模樣,還有什麼特徵?你又是什麼時候跟丟他的?”
“你們發現了什麼?”“他的住處有打鬥的痕跡,牀鋪上還有不少血,我們搜查了他的屋子,還發現了一些大月的錢幣!”
七年前他本來應該進京的,結果卻沒有出現,是因爲提前發現了太子的陰謀嗎?
他就知道紫嫣那丫頭是在胡說!
他回到牀上躺下,兩手枕在腦後,癡癡的望着帳頂出了神。
傅真已經沉入了思緒,沒有顧上接話。
“沒錯,在他的右耳後靠近頸窩處,有一個鳳頭形狀的胎記。”
裴瞻臉上不大自然:“無事。”
拿着回了院子,徑直到了裴瞻房裡,屋裡頭燈已點起來了,裴瞻正坐在桌子後頭,舉着牙箸,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着盤子裡的菜餚。
“於是這些年我就打發門下子弟在外尋覓。不得不說,有了他們提供的胎記,哪怕面容不清,身量不明,最終也還是讓我們追蹤到了——”
“再後來我們又花了好大的功夫,順着他的活動範圍,在滄州找到了他。
“我不知道此人到底跟宮中有何關係?但他屋裡那般情形,我是必然要擔干係。”
傅真把魚端到桌上,伸手示意他:“你嚐嚐。”
那他七年前,又是爲什麼突然想要進京?
寧老爺子既然給寧夫人的信中說明了此人可以帶給傅嘉錦繡前程,那他當時進京就應該是要與帝后相認的,是什麼使他改變了主意?
“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的鋪子被毀,我急於應對,等到反應過來再去留意這個人,他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但是這麼多路人馬都沒有確切的線索指向找到過皇長子,李儀說的不是“沒找到”,而是“跟丟了”,這豈能不讓人意外?
“甚好甚好!”李儀連忙揚聲,“給我取筆墨來!……”
只有李儀所說的這個身形高大,會武功的,同時有着鳳形胎記的人,才符合當年失蹤的皇長子楊奕的形象!
但他五年之前爲什麼會在潭州出現?
後來爲什麼又到了滄州?
如果讓帝后知道皇長子沒有死在太子手下,而是在奉命追尋他的李儀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與此相關的誰能撈得着好?
傅真默凝片刻,問他道:“給你下絆子的那些人到底是誰,你現在知道了嗎?”
這丫鬟真是胡說八道!
傅真還會親自給他做菜?
再說了,既然他們已經找到了楊奕,自然就沒有必要還另外派人再追尋了。
剩下的人,理應就只有皇帝的人和皇后的人了,可無論他們哪一方,都不可能會對楊奕下手。
出事的可是皇長子!
“這趟鏢油水這麼豐厚,再說又是宮裡頭派出來的,我怎麼可能不接?
紫嫣暗覷他兩眼,笑道:“泰山館的李老爺子回來了,少夫人方纔被請了過去,天色也不早了,估計也該回來了。
所以這下手的人,十有八九是另外一波……
“啊?!”傅真聽完之後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你曾經跟到過他?”
“雖然隨身沒看到武器,但他是會武功的,而且十分警覺,察覺到我們之後就立刻離開了。
李儀說到這裡,竟然起身向她做了個揖。
裴瞻回到府裡時,路過傅真所居的正房,頻頻往屋裡頭瞅了兩眼,沒看到傅真的影子。
傅真道:“跟丟了也可以再找。你們能遇見他兩次,足見已經摸索到了一些方法。何不再試試看?
“就算萬一找不到,我相信宮裡也不會爲難你。最多你把那三千兩銀子退回去。”
傅真瞥他:“那你現在怎麼又肯說了?”
“然後他就說起了此行找我的目的,他讓我替他找一個人,此人爲三旬出頭的男子,身量不知,面容相貌也不能確知。
……
如果說李儀找的這個纔是楊奕,那豈非正好說明,當初死在衚衕裡的那個並不是楊奕?!
“不清楚!”
這一路聽下來,從宮裡太監的出現,到拿出路線圖讓李儀尋找三旬出頭的男子,傅真都沒有覺得太多意外。
裴瞻把撩開的窗簾放下來。
傅真曲起的手指頭揉起了太陽穴。
他爲什麼總是在不同的地方出現?
李儀這些話每一步都在佐證,他所追尋的這個人的確就是楊奕!
“現在不說不行啊!”李儀拍起了大腿,“人跟丟了!”
“你先將那人形容相貌細細告知於我,我來替你想辦法。”
鳳頭胎記,當初皇后留給皇長子的那把扇子上,也有一隻鳳凰!
李儀他們借的這趟鏢,要找的就是皇長子楊奕,已經確認無疑了!
“也就是去年冬月的時候!”
他滄桑的雙眼裡流露出了惶恐,而這種情緒是不應該在他這個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老者眼中出現的。
李儀沉下氣來:“我思來想去,這是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與其拖着瞞着,倒不如主動將事實說出來。
傅真愣了,楊奕在失蹤的這些年裡去過西北已經讓人意外,他竟然還隨身有大月的錢幣,那豈非證明他去過大月,甚至還很可能在大月生活過?
“大月的錢幣?”
“太監”和“三旬男子”這兩個關鍵,已經足夠證明與宮裡尋找皇長子有關了。
“我如今一不敢對外泄露此事,二又不敢再拖,只好找你了。”
“可是我卻不知讓我接鏢的這人是誰,你如今已是將軍夫人,有上達天聽之能,別的我不要你幫,你只要幫我尋出這人來即可。”
“哪有這麼簡單?”李儀臉色更凝重了,“我們在這個人的住處發現了一些東西,現在不知道他是被擄走了還是有了別的危險,不管是怎麼樣,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情,這個罪名老頭兒我也承擔不起呀!”
他把袍子扯下來,拿帕子擦了擦手臉,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看去一眼,然後躺在牀上。
哪怕他當時發現了太子的陰謀——不,當時他竟然發現了太子的陰謀,那就更應該進宮揭發,他爲什麼沒這麼做?
“丫頭,不對,將軍夫人,”李儀忽然改變了稱呼,“老頭還真遇到了難處,這個忙你一定得幫我!”
傅真連忙站起來:“老爺子你幫過我不少忙,你怎的如此見外起來?
一進門就跟迎上去的紫嫣交談着什麼,然後進了屋裡。
“少夫人走的時候說過,要趕回來與將軍一道進晚膳的。”
聽到這裡,傅真懸起的心驀地踏實了。
“然後他就給了我一張十分簡略的輿圖,上面是連接着幾個地名的路線,他讓我按照最後的地名去尋找。
紫嫣看着他笑道:“奴婢也是這麼說呢,可是少夫人說,她前陣子回寧家跟母親學了做菜,她想親自下廚給將軍嚐嚐。”
說到這裡,他喝了口茶潤喉,然後就往下開了口:“約摸是六七年前的冬天,有天夜裡武館將要閉門的時候,突然來了兩個人,他們都穿着普通的袍服,披着黑色大氅,雪帽壓的低低的,一來就指明要找我接趟鏢。
之前留意到裴瞻喜歡吃蒸鱖魚,這個恰巧簡單,她便早早地跟廚房裡打了招呼,讓他們把魚殺好,她回來後清理完畢,放上蔥薑蒜上鍋一蒸,倒是也鮮香撲鼻。
傅真聽到這裡愣了一下:“這個價錢跟你當初說給我聽的那個價錢不一樣啊!”
李儀尷尬的一揮手:“此一時彼一時,這麼要緊的事情,老頭兒我怎麼能隨意跟你和盤托出?”
“正當我要行禮,他阻止了我,說他此番奉命出來不得讓任何人知。
“他三旬出頭,從這點來說年齡也對得上。長得十分高大,面目冷峻,寡言少語。
“他們都是每隔三五個月來尋我一次,從未曾留下讓我找到他的方式。
“等他們到了後院,摘下帽子我就覺得不對勁,打頭的這個人四旬上下,面白無鬚,一開口,聲線極細,我立刻就想到了宮裡人。
這當然了!
宮裡幾路人馬出來尋找,多一個李儀參與也不稀奇。
“確實跟到過。”李儀這時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
“就是在幾個月之前!後來就再沒出現過了。”
裴瞻頓時只覺臉上身上有無數螞蟻在爬,他插着腰咳嗽了兩聲,然後瞥了一眼紫嫣,頭也不回的朝他的屋裡衝去了。
“可是最後一次他們來尋我卻是半年多以前,也就是說滄州那邊出事之後,他們就沒再出現過。
“沒想到,還沒有等我施展開來,我的鋪子就被人盯上了!再後來,就輪到我焦頭爛額了。
“緊接着他向我展示了宮裡的進出令牌,這就確認無疑了。
傅真回房更了衣之後就朝廚房走去,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是在寧夫人身邊呆的久了,簡單的菜餚還是學會了一兩道,就是沒有多少機會施展。
傅真疑惑:“這些年你難道從未曾聯絡過他?”
撒謊也不知道找點好些的理由!
他還是先睡一覺,再等着大廚房送飯來吧。
倒是紫嫣看見了,放下正在折迭的衣裳走了出來:
“將軍回來了?您尋少夫人有事?”
裴瞻看看她,又看看盤子裡的魚,半天沒動。
傅真自行拿了一雙筷子,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裡,然後睨他:“你還怕我下毒不成?”
裴瞻抿着脣,又看了她半天,這才把牙箸伸進魚盤裡,夾起一塊魚肉在半空看了片刻,看過去道:“這真是,真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