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蘸下山後,徐胤就被榮王傳進了屋。
聽完了拿下章士誠的經過,榮王便負手立在窗前,背對着門口沉默。
徐胤垂眼候立了會兒,便說道:“此事雖說來得突然,讓人失了防備,但終歸王爺當年思慮周密,沒有留下後患。即便是讓人探出了眉目,也無甚大礙。王爺無須如此憂慮。郡主今夜受驚不小,小婿先告退。”
“等等。”
剛轉身,榮王就說話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徐胤立定:“王爺但說便是。”
榮王轉身走出簾櫳,燈火之下目光深深:“樑寧,是不是你殺的?”
案上燈花啪地炸開,帶出一串火星子。
徐胤面上沒有一絲波紋,定立片刻道:“您何出此言?”
榮王緩步向前,停在他兩尺之外。“我至今記得那個晚上,章士誠帶人在白玉衚衕四面搜尋匕首,叩開了你的門,說盤查時你隻字未曾透露,但後來你卻主動來求見我。跟我說,你有辦法幫我找到它。
“你讓我給你三日時間。恰恰第三日,樑家那個活蹦亂跳的女娃兒就死在了火裡。
“隨後你就,來跟我說,再也不會有人找到那把匕首。
“我當然不相信,那種情況下,看不到刀子,肯定是要殺了你的。
“但這個時候,本王的寶貝女兒卻提着刀子闖了進來,她說她已經有了你的骨肉,如果不容你,她就要死在本王面前。”
榮王目光炯炯,涌動着的是隱隱的怒火。
稍頓之後,他繼續看向窗外夜色:“當然,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在騙我。
“老夫後來這幾年仔細琢磨,徐胤,我這麼猜測吧,當時刀子落到了樑寧手上,你見到了,所以你才主動來求見我,並保證能把刀子要到手。
“可是結果出乎你意料,樑寧沒把刀子給你,而你已經在本王面前誇下了海口,此時你必須對我有個交代。
“於是,你就殺了樑寧。這樣,刀子確實不會再露面了。
“可你仍然是知情人,知道我還是不會容你。
“所以你就在來向我覆命之前先找到了永平。那傻孩子早就對你有意,你那麼聰明,當然心裡有數。
“你讓她知道樑寧死了,你恢復了自由身,讓她知道跟你長相廝守成爲了可能,你又向她展示出了你的惶恐,擔憂,於是那傻孩子就提着刀來逼她的父親。
“對我而言,讓一個人保守住秘密,一是讓他變成死人,二是讓他變成家人,你成功了。不但擺脫了毀了容的樑寧,還算計到了永平。”
榮王話語聲落下後,室內的安靜使沙漏聲忽然變得清晰。
徐胤漸漸凝眉。
“小婿對王爺的一派欽慕,對郡主的一番愛慕,沒想到在王爺的心裡卻是如此不堪。”
“本王難道說錯了?!”榮王沉聲,“徐胤,你殺死了樑寧,怎麼還能做出如此深情厚義的模樣騙永平?怎麼還能繼續心安理得地上這白鶴寺?
“你殺了樑家的人,那麼榮王府勢必被你連累!”
徐胤抿着雙脣,並不說話。他走到門邊,把門打開,朝門外斥走了章氏、正在說話的母女一拱手:“有請郡主入內淺敘幾句。”
永平一臉懵然,看了眼榮王妃後走進屋裡。 徐胤把門關上:“郡主可還記得,盛元十六年八月十六的夜裡,在做什麼?”
永平稍一回顧,兩頰立時脹得通紅:“你提這個做什麼?”
徐胤面如平湖:“岳父大人對在下的人品有所質疑,爲了自證清白,還請郡主幫忙做個證。”
榮王聽到這裡也愣了:“她能幫你做什麼證?!”
“那天夜裡,郡主整夜都跟小婿在一起。我有沒有時間做案,郡主最清楚!”
徐胤面向永平:“那天傍晚,因爲樑小姐上山爲其兄長祈福,而我因爲公務之故未能伴隨同往,與同僚準備前往酒肆小聚之時,途中遇到了郡主。
“隨後我受郡主之邀,陪她看戲,又陪她吃茶,那天很晚了,我說送郡主回去,郡主說不回去,後來就……”
剩下的話他沒再說。
也完全不必再說了!
榮王咬牙別開了臉,而永平則臊得完全擡不起頭來。
“有郡主徹夜爲證,我說的話,王爺或許可信得幾分?”徐胤緩聲,“我徐子修是有賴王爺才能走得如此順利,旁人罵我一句貪圖王府富貴我也忍得,偏是這忘恩負義四字,我卻萬萬不能忍!
“我若犯下此事,豈非成了個見利忘義的虛僞小人?而王爺疼愛郡主,卻還選我這樣的人爲婿,豈非成了引狼入室?
“那您這份父愛,究竟是真還是假?”
榮王無言以對。
徐胤將永平推送出了房。
把門關好,屋裡比先前更加靜默。
良久後榮王道:“既然樑寧不是你殺的,那你解釋解釋,你當夜爲何會來求見我,說你會找到刀子?!”
“刀子確實在樑寧手上。她答應過會給我,只是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橫死。而且還是在我與郡主在一起的那個晚上。
“我與樑寧相守八年,情深似海,她又待我真心實意,我唯一一次對不起她,誰知她就送了命,至今我還都過不去心裡這坎。
“我總想着如果那天夜裡我陪她上了山就好了,所以至今爲止,仍然捨不得置樑家不顧。
“當然我也知道這樣做對郡主不公平,可是,那天夜裡她與我在一起時,是明知道我與樑寧已有婚約的。所以,小婿覺得,哪怕是我惦記樑家的次數有些過多,她也該體諒體諒我。
“畢竟我若在這種情況下尚能心安理得,又哪裡配當王府的女婿呢?”
榮王臉色雖仍不好,卻也未曾再做聲。
徐胤將雙手攏在身前,又道:“話說回來,衚衕裡被大哥所殺的那二人,究竟是何來歷?還請王爺給個明示。”
榮王凝眉:“你問來作甚?”
徐胤抻身:“小婿只是覺得您在朝中的體面,此事就算張揚出去也不見得動搖得了王府根基,原本沒放在心上,但今夜一見王爺與世子如此放不下,便想了起來。
“到底我也是半個王府人,王府有事,我豈能不聞不問?”
“你還是不要知道爲好。”
榮王深吸氣,擡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