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慕的女就在他的面前。
無知無覺。
或許是就算知道,也並不在意。
她就這樣專注在別的事情上,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和他肌膚相親,卻依舊彷彿如同天涯海角一般遙遠。
這種只在心中戀慕一個人的感情,不敢叫她知道,她又不曾察覺,又甜蜜,又帶着幾分憂傷。
可是方靜書寧願承受這種憂傷,也不願叫他們之間彼此很接近的距離,再次因避嫌變得遙遠。
少女泛着淡淡檀香與體香交雜的氣息融入他的呼吸之間,方靜書一向自律,就算是在家中也不大與家中的丫鬟調笑親近,這麼多年,他身邊連個教導他通人事的通房丫頭都沒有。更何況他雖然在忠靖侯府少不了那些表妹,又有宋明月傾心於他百般親暱,然而方靜書與她們交往卻一向有禮,從來都沒有這樣與女柔軟的身體親近的時刻。感受到少女雪白纖細的手心那細膩的觸感就在自己的脣上,俊秀的青年只覺得渾身發燙。
想要更親近一些,想要和她更加接近。
此刻,那假山之中,女細細的低吟與男的急促的呼吸,都令方靜書的身體激烈地跳動了起來。
唯一叫他尚且能保持理智的,是此刻宋明嵐哪怕在這樣尷尬的時刻,卻依舊側耳傾聽,無動於衷。
宋明依就在一旁擔憂地,無聲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她當然也知道她們撞破了府中的秘事,能叫一個丫鬟嬌滴滴喚老爺的人,這整個兒忠靖侯府中也只有三個罷了。
忠靖侯不管爲人是不是那等道貌岸然的僞君,人家現在正陪着成國公在笑,顯然那在假山之中暢快的不會是忠靖侯。至於宋二老爺,一向與宋二太太夫妻情深,哪怕沒兒都不在意的,更何況宋二太太並不禁止夫君納妾,這有了心肝兒寶貝兒也不需要藏着掖着的是不是?若宋二老爺有了喜歡能生養的丫頭,沒準兒二太太都眉開眼笑地給收拾屋幫夫君納妾了。
既然這樣,唯一的人選,就是宋三老爺了。
宋三老爺爲人風流,喜歡與府中的丫鬟廝混,最喜歡美色,偏偏倒黴的是娶了一個母老虎,對他的那些妾室一向不假辭色,百般苛待。
宋明嵐只能在心中揣測出那個沒臉沒皮在光天化日與丫鬟在假山之後成就好事的是自家三叔,然而宋明依不似妹妹遠離帝都,對家人不熟,一下就聽出來那男的聲音就是宋三老爺了。這麼尷尬的時候,宋明依再愚鈍也知道她們但凡有點兒動靜,撞破了此事,宋明嵐的名聲就算是完了。這侄女兒撞破叔父的姦情,那傳出去還有什麼名聲可言呢?唯恐宋明嵐被牽連,她幾乎都不敢呼吸。
宋明嵐卻並未在意這個,只是多了幾分鄙夷罷了。
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宋三老爺這種好色無德,見了女人走不動道兒的貨色,聽着那女高高低低的央求哭泣,她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這一次,是宋明依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這個姐姐的手心冰涼,宋明嵐就越發覺得自己捂住的那人的嘴脣灼熱得厲害,令人不能忽視,忍不住去看方靜書。
俊秀白皙,眉眼秀致的青年,已經滿臉通紅。
這世上還有聽聽牆角就紅了臉的奇葩。
厚臉皮的宋三姑娘當真是開了眼了。
她與方靜書彼此對視,見這青年羞赧地垂了垂自己的眼睛,明明高挑修長,玉樹臨風,宋明嵐要踮腳才能與他對視,可是這位成國公世此刻卻彷彿是媳婦兒一樣,目光帶着幾分躲閃,不跟與她對視。宋明嵐覺得很有趣兒,正欲些什麼,卻聽到那假山之後一陣的激烈撞擊聲後,慢慢地恢復了平靜。之後就傳來宋三老爺那漫不經心的哄疼,將那依依不饒一定想要個名分的丫鬟給勸得笑得花枝亂顫,這才叫她忘記再要個名分的法。
再不多時,兩個人彼此分開走了。
直到他們走掉,宋明嵐才鬆開方靜書的嘴。
這青年慢慢地,同樣有些急促地喘息着靠在了假山冰冷的山石上,整個人彷彿沒了力氣。
他只用一雙泛着水意漣漪的眼,執着地看向宋明嵐的方向。
那目光柔軟而多情,宋明嵐皺了皺自己精緻的眉尖兒,華美的裙襬微微盪開一個弧度,轉身不去看他,只若有所思看着宋三老爺的方向。
“三嬸也是可憐。”宋三老爺這般不像樣兒,連府裡的丫鬟都這樣迫不及待地下手,起來也太難看了些。
宋明依雖然與宋三太太從前不熟,然而之前宋三太太也曾爲她開口抱不平,此刻就對妹妹輕聲道,“三叔對她一直都不怎麼好,你也知道三叔的性,今天一個真愛,明天一個可人兒疼的,後天又有個紅顏知己的奇女,滿心的女人,好的壞的都拉進屋裡去,哪裡有三嬸的位置呢?且三嬸兒又沒有個兒,平日裡若不依附老太太,處處討好奉承,日實在艱難。”
“改天將今日之事,給三嬸聽,總不能叫她矇在鼓裡。”宋明嵐是很看不上宋三老爺的做派的。
若當真喜歡那丫鬟,就納入房中,管她死活,總是有個規矩。
可就這般苟合,簡直低賤到了極點。
“不好吧?”宋明依頓時就遲疑起來,猶豫地道,“不三叔丟臉,只三嬸兒,一向要臉的,若知道這事兒叫咱們輩兒知道了,只怕到時候記恨的還是咱們。”見宋明嵐回頭靜靜地看着自己,那雙總是泛着漆黑的冰冷的眼睛帶着幾分叫自己不安的感情,宋明依也不辯解自己這樣做是爲了妹妹,垂目柔軟地道,“且那丫鬟到底是哪處當差,我們也不知道,想找她出來也麻煩。”
“天底下的事兒多了,三妹妹,你也管不過來。”這是人家三房的事兒,方靜書也不願叫宋明嵐得罪宋三老爺夫妻,反倒鬧個裡外不是人。
“回頭叫旁人去與三嬸兒去,叫她不知道是咱們看見的也就是了。”宋明嵐當然明白在這侯府想要過日,就要明哲保身,少管別人家的閒事。她與宋三太太本就不大親近,論起來,她也不怎麼喜歡宋三太太的精明,可是不喜歡是不喜歡,不能眼看着宋三太太叫人這麼糊弄卻是另外一件事。她左右也不需要宋三太太的感謝,因此只預備叫個旁人提醒一下也就是了,此刻就微微皺眉嗔道,“真是晦氣!”
她微微撅了撅自己的嘴兒,反倒露出幾分花樣年紀的嬌憨。
“髒了三妹妹的眼。”方靜書忍着擂鼓一般的心跳,哪裡裝作若無其事地拿帕想去擦拭眼前這美豔少女的額頭。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修長的手與宋明嵐之間的距離只差一點。
宋明嵐卻微微避開了他的手指。
“我自己來。”她從懷中取了帕,將頭上的薄汗擦去,半點兒不在意方靜書失落的模樣。
反倒是宋明依見到俊秀的青年清澈眼底的黯然,心中微微一嘆,又忍不住將目光落在妹妹與這位成國公府的表弟的身上。
她當然也看出成國公對宋明嵐的喜歡,一時爲宋明嵐感到歡喜慶幸。
成國公慈愛,方靜書俊秀溫柔,心底良善,難得的是對宋明嵐頗有真心,雖然成國公夫人不大喜歡宋明嵐,可是隻要有方靜書在,誰能拿宋明嵐怎麼樣?方靜書乃是成國公世,日後要繼承公府爵位,到時候宋明嵐就是風光無限的國公夫人。這條路是能夠叫妹妹通往幸福的最簡單與最沒有波折的路,宋明依自己的人生算是完了,可是卻希望自己的妹妹這一輩,不要再重複幼年時的坎坷了。
她臉上露出幾分真切的笑意,對宋明嵐嗔怪道,“都是一家兄妹,你如此避嫌,反倒叫人瞧着生分。”
“既然只是表哥,自然當男女有別,自然是要避嫌的。”宋三姐現在是想不起來就在前一刻,自己還捂着人家青年的嘴呢,義正言辭地道。
見她一本正經地話,方靜書又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來。
若可以,他當然願意就這樣看着宋明嵐,只是這地方實在就不怎麼樣了,方纔宋三老爺纔在這兒卿卿我我的,方靜書只覺得這破地方簡直衝撞了自家純潔美好的表妹,急忙笑着道,“咱們在外頭的時候也不短了,不如回去和父親舅舅話。”他想到成國公對宋明嵐的喜愛,還是忍不住心裡的喜悅,只恨不能宋明嵐多在成國公面前些時候,好叫成國公知道更多屬於她的那些美好。
心中藏着心思,因此,方靜書就十分積極地護着宋明嵐往忠靖侯等人的上房去。
此刻上房之中正傳來笑聲,忠靖侯與成國公言談甚歡,李氏因心裡懷着聯姻做親的想法,又因成國公的態度倉皇警覺,對成國公夫人簡直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叫宋明嵐看見都覺得有趣極了。
見她翩然而來,風姿絕世,仿若月宮仙,成國公含笑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落在了後面兒那張紅得刺目,越發俊秀鮮活的臉上。
他笑了笑,收回自己的目光,對忠靖侯笑着道,“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是兵部侍郎之位,交給我,我去爲運作,絕不會叫失望。”
“那就都拜託給你!”忠靖侯見饒了這麼久的圈,成國公終於答應爲自己出手,頓時大喜!
比起嘴裡沒個準話只知道頤指氣使的懷鄉伯,眼前這妹夫纔是正經姻親啊。
“都是一家人,這不是外道了嗎?”成國公見忠靖候被自己感動得無以復加,微微一頓,終於圖窮匕見,含笑道,“若是覺得咱們是一家人,咱們日後就得多親近。回頭叫幾個丫頭去我那府中游玩,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的目光,慢慢地掃過微笑不語的宋明嵐,終於泛起了隱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