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宋明嵐的手背上。
是皇后的眼淚。
這麼多年的冰冷與厭惡，不僅叫皇后的心冷了，連她的眼淚都變得沒有溫度。
宋明嵐下意識緊緊握住了皇后的手。
“若您覺得難過，就不要再說了娘娘。”
她本也不想去揭開皇后的那些陳年的傷疤，見皇后怔怔地看着自己，就輕輕地把自己依偎進皇后的懷裡輕聲說道，“娘娘還有我們呢。趙王殿下，飛羽，還有，還有我……我們都愛着您。從前的事，不相干的人，我們何必還記在心上？您有我們就足夠了。那些不開心的事，我們都忘掉它好不好？”
她小小地搖了搖皇后微顫的手帶着幾分希冀地說道，“日子總是會越過越好，我們不會再叫娘娘傷心。”
“傷心嗎？”皇后怔怔地看着空曠的寢宮，含着眼淚笑了笑。
是了。
她其實是傷心的。
哪怕在外人眼中，她一向是個端莊沉穩，總是在微笑的皇后，可是當她被他冷落的時候，看他怨恨自己，然後去肆意寵愛另一個女子，怎麼會不傷心？
“當年……陛下並不是繼承皇位的唯一人選。”皇后平靜的聲音在宮室之中響起，見宋明嵐擡頭詫異又擔憂地看着自己，她就笑了笑，摸了摸宋明嵐的發頂這才繼續輕聲說道，“當年還有一位皇子，被先帝封爲項王。他年輕有爲，年紀輕輕就已經掌控了先帝手中最強悍的一支軍隊的虎符，他是個很有魅力的人，麾下的將領只信服他追隨他，就算是陛下登基之後如何招攬，可是那些將領已經對項王忠心耿耿。甚至這麼多年……他就算是死了，他的將領也在爲他當年的遺留的隻言片語，守護着我和飛羽。”
宋明嵐本在安靜地聽着。
在聽到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只覺得心中一顫，霍然擡頭看住了皇后。
她的臉蒼白無比。
“飛羽手中的兵權……”
“是項王的。”
宋明嵐頓時就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她想要說話，可是卻害怕帶給皇后更大的傷害。
項王爲什麼要將自己的兵權交給皇后母子？
他又是怎麼死的？
皇后的手輕輕摸了摸宋明嵐的臉頰，和聲問道，“怕了？”
“沒有。”
“你會不會看不起飛羽？”
“娘娘這話從何說起？飛羽就是飛羽，我怎麼會看不起他？”
“你別擔心，飛羽並不是項王的兒子。”見宋明嵐抿着嘴角擔憂地看着自己，皇后就和聲說道，“你擔心的，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項王……他的確對我有意。”
並不僅僅是對她有意。而是那個曾經有着這天下最強大的權勢，甚至連剛剛即位的乾元帝都會忌憚不已的男人，他曾經對她說過，這一生只想娶她一個做妻子。
可是那個時候她已經是他的皇嫂，因此無論他對她抱着怎樣的心意，她都不能迴應。
或許是從那個時候，夫妻生隙。
爲什麼項王不肯大婚？
爲什麼他的王府之中沒有一個姬妾？
爲什麼他的目光，總是漫不經心地落在她的身上？
爲什麼當有危險發生的時候，他總是第一時間趕來救她？
夫妻之間每一次的爭吵，都是因項王而來。
而乾元帝登基之後，兄弟之間就更加水火不容。
乾元帝命項王交出兵權，項王卻始終不肯。
當乾元帝最終忍無可忍與他兩軍對壘，他從宮中將她擄走。他指着那三千粉黛奼紫嫣紅的後宮問她真的幸福嗎？
只要她願意，他就帶她遠遠地離開。
他不會和乾元帝一樣三妻四妾令她傷心，會好好兒愛惜她，然後他們一塊兒生活，一塊兒死去，最後埋在同一塊墳地裡，永永遠遠都不分開。
那俊美的男人執着地看着她，她心裡那麼心動，可是又怎麼能跟他走呢？若她走了，她的兒子該怎麼辦？
他最後將她禁錮在營帳之中。
他們睡在同一個帳子裡，可是連牀都沒有在一起過。
她睡在牀上，他睡在地上。
他只是想珍惜最後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可是這一點的奢望，也成了她的罪過。
當他死去之後，她被人救出來回到宮中，帝王的目光就充滿了厭惡與仇恨。
她百口莫辯，也或許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分辨一切。
十月懷胎，她生下第二個兒子，肖似項王，因此乾元帝更加憤怒。
他堅定地認爲是她背叛了他，可是卻從不肯去聽她的任何一句話。
“陛下不相信娘娘嗎？”皇后的話頓時就叫宋明嵐明白了什麼。
怨不得，乾元帝會將她迷昏了送到寧王的牀上去。
這不僅是因乾元帝對寧王的喜愛，更是因乾元帝想要報復皇后。
不僅報復皇后，也在報復晉王。
他認爲晉王是項王的兒子，因此也要叫晉王嘗一嘗妻子被人奪走的那種痛苦。
還有那種只有男子纔會明白的深刻的恥辱。
或許乾元帝在旁人眼中這樣的作爲並沒有錯，因爲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人佔據擁有，還爲他生下了孩子。
可是乾元帝難道就沒有錯嗎？
他只要多聽一聽皇后的解釋，或許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爲什麼不能如同晉王一樣對自己的妻子多一點相信與包容？
就算是，就算是當年皇后與項王真的發生了什麼，可是難道這都是女子的錯誤？無力反抗的女子，成爲了他的出氣筒。
男人的一切責難，都要女子背上這責任？
若是乾元帝真的這麼在意，想要保護妻子，爲什麼不早早就滅了項王？
自己沒用，對項王無計可施，卻又把錯推給皇后嗎？
“娘娘沒有錯。”宋明嵐見皇后詫異地看着自己，就認真地說道，“這是陛下的錯。若陛下有能力壓制項王，若陛下有本事保護娘娘，這一切怎麼會發生？娘娘若是在宮中被人擄走，那是陛下沒有照顧好娘娘。陛下對項王無力應對，傷了自尊心，可是這麼多年卻一直在拿娘娘撒氣。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飛羽是自己的兒子？娘娘，若項王是陛下的死敵，而飛羽是陛下的兒子，陛下難道還要留着他不去斬草除根？這可不像是陛下的作風。”
皇后看着宋明嵐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從沒有想過這一點，甚至直到如今，才發現宋明嵐的話簡直有道理極了。
“陛下以懲罰的名義薄待了娘娘這麼多年，其實也不過是他變心的藉口。”
宋明嵐輕輕鬆鬆地就戳破了這曾薄薄的窗戶紙。
她對皇后露出了一個細微的笑容。
“娘娘，他只不過是將自己的無力發泄在娘娘的身上？陛下歸根到底，其實也只是一個自私的人。若是當年將飛羽當做項王的兒子，陛下什麼手段不能殺死一個襁褓中的嬰孩？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兒子，也相信娘娘的忠貞，可是卻更在意自己對項王的憤恨，因此纔將娘娘當做攻擊的那個人。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也不過如此。”
乾元帝這乾的事兒太叫宋明嵐噁心了。
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
也不過是……
後宮的美色晃花了他的眼。
他不想寵皇后了，因此就拿着這些做藉口，還叫皇后覺得他這樣做是有道理的。
有道理個屁！
畜生！
若叫宋明嵐說，雖然項王也不是個東西，可是起碼對皇后尚且有幾分真心，他遺留下來的軍隊，也守護了皇后母子這麼多年。
可是乾元帝又對皇后做了什麼？
只有傷害。
“娘娘，不要再理睬陛下了，他三心二意，本就配不上娘娘。”感覺到皇后用力地把自己攬在懷裡，宋明嵐的聲音裡生出了幾分柔軟來，她抱着皇后的腰，帶着幾分蠱惑地輕聲說道，“娘娘也並沒有對不起陛下什麼，爲什麼要對陛下卑躬屈膝，這麼多年忍耐着他的後宮對您的那些冒犯？李貴妃又算得了什麼？陛下這樣的人，口口聲聲說喜歡一個女子，不過是喜歡她的美色。”
“他可以變心一次，就可以變心第二次，娘娘曾經得到過項王的珍重，那麼陛下的心，咱們就不要了吧？”
乾元帝將李貴妃捧上天，可見不僅是因李貴妃美貌，也是爲了給皇后難看。
因爲他偏寵貴妃，因此皇后這麼多年臉上無光，身爲六宮之主，母儀天下的尊嚴蕩然無存，李貴妃笑傲後宮，的確會令乾元帝解氣。
可是李貴妃現在也不行了。
她雖然依舊美貌多情，可是這世上比她更年輕美貌的美人還少了不成？
她如今因宋明嵐幾次三番的指責，已經成了京中的大笑話，從前的一點好名聲都沒有了。
乾元帝對她還能有多少耐心？
更何況，還有宋明月姐妹心機深沉，想要挖挖好姨母的牆角兒呢。
想到宋明婉如今已經留在宮中，宋明嵐的眼底閃過一抹清幽的冰冷，嘴角輕輕勾起，蹭進了皇后溫暖的懷裡。
“娘娘您什麼都不必做，好好兒看着。傷害您的人，都會有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