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飛機的時候,聶以舟拖着箱子走在前面,安安跟在後面。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她心裡疼的厲害。這樣好的聶以舟,她的聶以舟,讓她怎麼能捨得呢?
坐上了去旅館的出租車,安安猶豫了一下,拍了拍聶以舟的手,“那個,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他側頭,“看樣子,我們安安幹什麼壞事了?”
安安垂眸,嘟起嘴“纔沒有呢,剛剛是你說的聽我的啊,不許反悔。”
他笑,聲音清澈,“果然幹了壞事。”
安安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裡,頭靠在他肩上,“我告訴你你不準生氣,也不準不同意。”
“聶以舟,其實…我…只定了一間房”她擡眼看到他臉色變了變,趕緊補充,“是標準間,兩張牀的。”
聶以舟沉默了一下,微微笑笑,“安安,我們很缺錢嗎,我怎麼不知道?”
安安看見開出租車的大叔從後視鏡裡面看她,她的臉就紅了,有些支支吾吾,“不是啊…這間房視野很好的,我想讓你住在這麼舒服的地方…可我自己也想住在這麼舒服的地方,所以只好這樣咯。”
他頓了頓,“還能再訂一間嗎?”
“你剛剛還說聽我的呢,我就要住一間。”安安瞥了一眼那個大叔,搖着他的手開始輕聲撒嬌。
聶以舟無奈的笑,“安安,你已經長大了。”
“原來你也知道我長大了啊”她的聲音壓的很低,很輕,像是自言自語,“你現在一個人住,我怎麼能放心呢?”
他沒有再說話,安安也靠着他閉上了眼睛。聶以舟,別拒絕我的靠近,你可知道,這將是我一生中,最接近愛情的時刻。
安安在麗江定的那家客棧,名字很有禪意,叫做“聽心”。他們的房間正如安安所說,視野很好,有一個獨立的木質結構的陽臺,對着一條古樸而清淨的小街,小街上還有潺潺的流水。
房間和陽臺是用一方暗紅泛着金光的輕紗隔斷,陽臺上放着兩個藤製的躺椅,中間放着一個小几,白天可以坐在上面聽着音樂發發呆,喝喝咖啡,晚上可以看看星星,喝喝小酒。
聶以舟站在陽臺門口往裡面看了看,揉着安安的頭髮笑笑說,“這裡是不錯,挺安靜,吹吹風,蠻好的。”
安安得意的說,“我就說這間房好吧,特別有感覺。”
聶以舟挑眉,“什麼感覺?”
安安沒說話,只是笑了笑。夕陽打在她臉上,她的神情嫵媚而溫柔。聶以舟看着她,覺得這樣的她有些陌生,卻又難以移開視線。
客棧的老闆很熱情,給了他們一張古城的地圖。還給他們指了一家餐館,很小的店面,據說是當地納西菜做的最地道的館子。兩人在餐館點了幾個特色菜,味道都挺不錯的,尤其是納西烤魚,吃的安安兩眼放光。
酒足飯飽,出了餐館,已是滿天星斗。夜晚的麗江很涼爽,偶爾有微風吹過,帶來不知名的花香。安安牽着聶以舟的手,走在窄窄的小街上,兩側是古樸的建築物,一對對情侶歡笑着與他們擦肩而過。
整個晚上,兩個人就各拿了一罐可樂,坐在客棧的陽臺上看星星,什麼都不想。
安安的手,一直牽着聶以舟的手。自從知道他的病情,她就下意識的無論做什麼,都牽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快要睡覺的時候,聶以舟稍稍有些不自在,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安安卻好像感覺到了。她拉開皮箱找出兩人的睡衣,遞給聶以舟一套,眨眨眼“去洗澡吧,聶以舟同學。”
兩人依次洗了澡,安安走出來,頭髮上的水滴在她的卡通睡衣上。聶以舟看了看她,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起身拿了電吹風,對她招招手。
安安坐在牀邊,聶以舟站在她身後,一隻手一點點順着她的頭髮,一隻手晃動着電吹風。電吹風溫暖的風拂過她的長髮,安安輕聲的笑,聶以舟聽見她的笑聲,低頭看着她,“什麼事,這麼開心?”
安安把頭靠在他身上,聲音很輕,“聶以舟,好幸福。”
聶以舟的身體僵了一下,沒有說話,很久,輕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頂。
夜晚,兩個人各自躺在牀上,相隔不足一米。聶以舟背對着安安。月光透過金紅色的紗幔,勾勒出他的形狀。
安安躺在牀上,就這麼一直看着聶以舟的背影。她把呼吸放的很輕,很緩慢,彷彿她已經睡熟了。可是她的眼睛一直睜着,一遍遍的用眼神無限溫柔的拂過他側躺着的輪廓。漸漸的,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下,悄悄沒入枕頭。
聶以舟在睡夢中翻了個身,面對着安安。安安一驚,忙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悄悄的睜開,見他沒有醒來,才舒了一口氣。
她輕手輕腳的起身,下了牀,彎着腰走到他牀邊蹲下。
月光淡淡的灑在他的臉上,形成了細碎的陰影。安安靜靜凝望着他舒展的眉目,傾聽着他綿長的呼吸,伸出一根手指,與他的臉相隔了一公分,輕輕的描摹着他的眉眼,漸漸的用力咬住了嘴脣。
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安安擡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慢慢低下頭,極輕的親了親他微溫的嘴角。
第二天,他們去了古城最有名的一家甜品店。聶以舟唯一有些孩子氣的愛好,可能就是喜歡吃甜品了,其中,就包括安安最擅長做的紅豆羹。
店裡甜品種類很多,安安點了一個紅豆酸奶,一個紅豆芒果撈,和聶以舟分別端着,一路走過去,自己吃一口,喂聶以舟一口。
聶以舟開始不肯,安安就跺着腳撒嬌,“不行,好吃的東西就是要一起吃才最有味道,除非,你嫌棄我。”他拗不過她,只好妥協,由着她喂。
並且,按照她的要求,喂她。
安安轉頭看他,清透的陽光打在她臉上,川流不息的人羣之中,她笑得明媚喜悅。
聶以舟,你知道麼,和最愛的人分吃一碗紅豆酸奶,你一口,我一口,然後相視而笑,這種場景,我已經幻想很久了。
而且,那個人,必須是你,只能是你,今生今世,再沒有別人。
兩人牽手走在窄窄的青石板路上,迎面走來一對納西族老人。他們臉上的皮膚黝黑,皺紋深刻,安安看不出他們的年紀。老爺爺揹着一個竹筐,額角不斷有汗流下來,老奶奶擡着手,用袖子給他擦汗,老爺爺就咧開嘴笑了,露出七零八落的牙齒。
安安站住,看着他們一路走近,然後擦肩而過。她回頭看着他們的背影很久,直至消失,然後側頭看自己身邊的男人,那一瞬,幾乎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就算看見那麼多對情侶的親密和歡笑,對她來說全沒有什麼值得羨慕和嫉妒的。剛剛還在街邊熱吻,好像愛的你死我活的那一對,也許明天就會分手。
愛情,對於很多人來說,也不過是快餐,誰知道呢?
而這對老人如此平凡的溫情,卻觸動了她心裡最溫柔的那根弦。這種匹夫匹婦的愛情,經過了歲月的洗禮與考驗,被打磨的越發圓融,就連每一個細微之處,都是如此的味永難言。
還有什麼能比一生一世的相濡以沫更令人嚮往呢?而對於她陳安安來說,又能有什麼比這更難以企及呢?她的愛人,現在就在身邊,可是,他們的地久天長,又在哪裡呢?
聶以舟也看着她,大約看見了她眼裡朦朧的水霧,他沒有說話,只是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兩人就這麼佇立在街頭,她牽着他的手,固執的仰頭看着他,而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只是脣色漸漸淡了。周圍不斷有人走過,過了很久,安安才擠出一個歡樂的笑容,“聶以舟,我們去看大風車吧。”
最難過的,是我難過,你也知道我的難過,而你卻只能更難過,我不捨得因爲我的難過讓你更難過,於是,我只能假裝我沒有難過。
晚上,兩人還是尋去了一間小酒吧。不過,與大多數人不同的是,他們去的是一間位置相對偏僻的清吧。酒吧裡面人不多,大都是一對對的青年男女,在溫暖的燈光下三三兩兩的分散着,有的對坐着喝酒,有的頭碰着頭聊天。
他們也找了個角落坐下。安安點了兩杯酒吧推薦的酒。名字都很特別,聶以舟的那杯,叫“吹不散心動”,而安安這杯,叫“寂靜喜歡”。安安喝了一口,很酸,還有點澀,回味卻是淡淡的甜。
她笑笑,原來,寂靜的喜歡着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啊。
安安伸手,有些蠻橫的拿起聶以舟那杯,調皮的說,“我也嚐嚐這吹不散的心動是個什麼味道。”聶以舟只是看着她,等她喝了一口,才淡淡問,“怎麼樣,好喝嗎?”
她舔了舔脣,好像在回味,過了一會兒才說,“開始時很淡很淡的,幾乎嘗不出來的甜,後面卻越回味越甜,似乎很難忘記。”兀自笑了笑,“名字真貼切,你說呢?”
聶以舟笑,只是笑容有些飄忽,“也許吧。”
酒吧一角是一方小小的舞臺,臺上,有個白衣牛仔褲的年輕男孩子,坐在那裡彈着吉他,唱着一首憂傷的歌。
安安看着,突然扭頭,深深的看着聶以舟,眨眨眼,綻放出一個風華萬千的笑容。
聶以舟愣住,怎麼形容這個笑容呢?它不是屬於他熟悉的那個名叫安安的女孩子的笑容,而是一個特別嫵媚的女人的笑容,只這一笑,便是豔光四射。
等他回過神來,安安已經走到了舞臺上,和那個彈吉他的男孩子低聲說着什麼,然後男孩子對她點了點頭,把麥克風遞給了她。
安安接過麥克,眼神落在他臉上,溫柔而纏綿。他聽見她用乾淨的聲音,輕輕的說,“唱首歌,送給一個人。”
吉他聲響起,是熟悉的旋律。
“這一次我執著面對任性地沉醉
我並不在乎這是錯還是對
就算是深陷
我不顧一切
就算是執迷
我也執迷不悔……”
她唱的很投入,低柔的聲音飄蕩在酒吧小小的空間裡,帶着一種傷感的決絕。而她的眼睛水霧濛濛,只是膠着着他。
聶以舟垂下眼,握緊了手中的杯子。她那樣的眼神,灼傷了他,而他如今,如今的他,做什麼都是錯,不做,也是錯。
從安安唱完了歌,兩個人就懶散的靠在沙發裡,默默的喝着酒,什麼也不說。安安接連喝了幾杯她的那種酒,漸漸有些暈。她慢慢靠進了聶以舟的懷裡,把臉貼在他胸口上,聽着他的心跳聲,低聲呢喃,“聶以舟,聶以舟,……”
聶以舟擡起手,似乎想要撫摸她的頭髮,卻頓了頓,又放下了,只微微的仰起頭,看着屋頂昏暗的角落,慢慢閉上了眼睛。